贺六道:“哦?张鲸为国举贤的手脚倒是麻利。”
朱香摇头:“为国举贤?为国举钱还差不多!黄夫人说,京城里都传遍了,那七十多个官缺儿,让张鲸赚了一大笔钱!吏部那群老爷,都眼红张鲸呢。”
贺六笑了笑:“卖官鬻爵?这是个很好的开头。”
朱香问:“爹,什么开头?”
贺六答道:“张鲸作死的开头!”
朱香问:“爹,我现在是不是该联络如柏的部下故旧们了?”
贺六问:“这两日,你出入身后都有尾巴跟着么?”
朱香道:“怪的很,尾巴没了。”
这是张鲸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两天前,张鲸手下的一个心腹问他:是否要多派几个人,盯朱香的稍。
刚刚将都察院、六科廊收入囊中的张鲸,得意洋洋的对心腹说:“贺六现在已经是头死老虎。对我构不成半分的威胁。盯朱香那头母猪的梢干什么?她是皇上的皇姐。让她发现了,免不了又要去皇上面前大闹一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今日起,将盯朱香的耳目尽数撤去吧。”
贺六听了女儿的话,微微一笑:“尾巴没了就好。明日,你去趟……”
第926章 治国,不过如此嘛
权力使人膨胀。人的屁股多大决定了脑袋多大。能不落入这个俗套的,恐怕只有圣人。即便是张居正那样睿智的人,当年独揽大权后,亦做了不少授人以柄的出格事。
张鲸便是这样一个落入俗套之中的大俗之人。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察院、六科廊尽归张鲸之手。张鲸感觉自己左胸上写着四个字“谁敢惹我”,右胸上写着四个字“谁与争锋”,后背还背着四个字“天下无敌”!
永寿宫门口。
内阁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拿着几份奏折,请求入宫觐见万历帝。
魏忠贤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位阁老,张公公说了,内阁的折子全部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转呈皇上。”
赵志皋为难的说道:“魏公公,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这几份折子,全都是加急的。河南米田教匪起事,河南巡抚请求朝廷速速调兵镇压;江西秋汛,淹没良田万顷。江西按察使请求户部尽速调拨赈灾粮款;蓟辽总督来报,鞑靼赤拉部脱离了三娘子的控制,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蓟辽那边请求增加军饷以备不测。。。”
如今的大明,已不是推行新政时的盛世光景。国势开始走下坡路。内阁那边称得上千难万难。
魏忠贤压低声音道:“赵首辅,我魏忠贤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哪敢拦您老的驾?只是张公公有命,我不得不从。您瞧瞧,永寿宫的扈卫禁军全都换成了东厂的番役。这些人只唯张公公之命是从。就算我想放你们进去,扈卫禁军也不会给你们让路的。我看,你们还是去司礼监找张公公吧。”
沈一贯不同于懦弱的赵志皋,是个炮筒子脾气。他高声道:“好!我们这就去司礼监找张鲸!我倒要看看,张鲸敢不敢扣下这几份折子!”
二人来到司礼监值房。
张鲸正“刺溜刺溜”品着茶呢。见两位阁老来了,他连屁股都没抬,只是趾高气昂的问了一句:“二位有何事?”
赵志皋对张鲸说了手中折子的内容。
张鲸微微一笑:“我还当天塌下来了呢。就这几件小事,也值得惊动皇上?”
沈一贯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张公公,米田教匪起事谋反,都快打下安阳府了。这是小事?江西十几万灾民眼见就要饿死,这是小事?鞑靼赤拉部拥有两万铁骑,威胁我大明边塞,这是小事?”
张鲸将三份折子摊在桌上,煞有介事的侃侃而谈:“沈次辅,别以为就你们内阁的人会理政。咱们先说这第一件事,米田教匪起事。所谓教匪,不过是一群泥腿子,乌合之众。据我所知,河南有两万多吃饷的卫所军!两万卫所军连一群泥腿子都对付不了?难道他们是两万头猪?司礼监敕令河南巡抚、都司,立即率本省卫所军清剿就是了。何需朝廷调兵前去?”
沈一贯急眼了:“张公公说的倒是轻巧!大明卫所军制,早就烂到了骨子里。河南卫所军在兵部名册上有两万人,实际只有一万老弱!他们要是对付得了教匪,河南巡抚还用上这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么?”
张鲸没有搭理沈一贯,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江西水灾。即便江西番库没银子赈济,他们也可以想法子就地自行筹措嘛!办法总比困难多!”
沈一贯阴阳怪气的质问张鲸:“倒要请教,江西那边如何就地自行筹措?”
张鲸搜肠刮肚,一阵苦思冥想,而后道:“我记得伪元末年,为筹措军饷,伪元朝廷开过监生捐。富户捐献一定数额的钱,便能得到一个监生功名。不如让江西开监生捐。让那些有钱的阔佬掏腰包,替朝廷赈济灾民。朝廷呢,赏他们监生功名。”
沈一贯冷笑一声:“功名,朝廷名器也!这不成了私下买卖了?呵,也对,如今官位都可以私下买卖,更何况是区区监生功名?”
沈一贯话中有话,他在暗讽张鲸卖那七十多个言官缺儿的事。
张鲸起身,一脸怒色的质问沈一贯:“你这是朝谁甩闲篇儿呢?司礼监是你耍横的地方么?”
沈一贯冷笑一声:“呵,我知道张公公现在大权在握!你看我不顺眼,可以让言官参劾我,厂卫抓我。行了,不劳张公公动手。我告病便是!”
说完,沈一贯气冲冲的走向大门外。在门口,他转头道:“我这官帽一扔,眼不见心不烦,一身轻松。不过,我劝张公公好自为之,别把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闹亡了。”
说完,沈一贯扬长而去。
张鲸指着沈一贯的背影,对赵志皋说道:“您瞧瞧,这也是堂堂内阁次辅该说的话?沈一贯真是个混账。”
赵志皋忙不迭的和起了稀泥:“张公公息怒。都怪事情太急,沈一贯又是个急性子。。。”
张鲸道:“赵首辅才是老成谋国之人。沈一贯充其量就是个刺儿头,这样的刺儿头,除了会甩脸子,还能办什么事。刚才说的哪儿了,哦,还有这第三件事。鞑靼赤拉部本就归三娘子统辖。他们对大明国境虎视眈眈,可以让三娘子去管嘛。”
赵志皋唯唯诺诺的说:“这法子我倒也考虑了。只是,大明的塞防安全,要靠一个外族女人去维护,始终不大体面。”
张鲸笑道:“体面有什么用?咱大明啊,有时候就是太爱体面二字。什么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君王死社稷。。。屁。我看人家汉文帝就是聪明人,用几个公主,些许财帛,几块可有可无的小地方,便让北方的匈奴人消停了二十年!”
赵志皋这个软蛋,见张鲸心意已决,只好说:“那这三件事,就全照张公公的意思办。”
张鲸送走了赵志皋,心中暗笑:治国有什么难的?呵,今后啊,我就学那张居正,替皇上把大明管起来!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在用午膳。
魏忠贤道:“皇上,上晌赵首辅、沈次辅来了永寿宫,被张公公手下的东厂番役挡了出去。”
如果说张鲸是挑拨离间的祖师爷,那魏忠贤也算挑拨离间的个中高手。挡赵、沈二人驾的,明明是他。他一句话便将脏水泼到了张鲸身上。
万历帝眉头一皱:“哦?有这事?”
魏忠贤道:“是呢皇上。奴婢还听说,两位阁老去了司礼监,沈次辅跟张公公大吵了一架。说要告假回家养病呢。”
万历帝思忖片刻,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今天的糯米粥很香。朕记得贺六牙口不好。你去贺府,给他送一碗糯米粥。”
第927章 再添一把柴
魏忠贤奉了圣旨,来到贺府送糯米粥。
魏忠贤一见贺六,倒头便拜:“六爷。”
贺六笑道:“魏公公做了锦衣卫监管太监。该我这个草民给你行礼才是。”
魏忠贤转头,朝着手下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这几个小太监都是他的人,心领神会的退出了大厅。
魏忠贤道:“六爷休要取笑忠贤。若不是六爷让县主点拨我,锦衣卫监管太监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
贺六道:“皇上有旨,除了朱香,任何人不得进出贺府。你来我这里,不怕违背皇上的旨意么?”
魏忠贤解释:“六爷,忠贤是奉了皇上旨意,来给您送一碗糯米粥的。”
贺六笑道:“哦?糯米粥?皇上还真是顾念君臣之情呢。”
魏忠贤道:“六爷难道不想知道,皇上为何心血来潮,让忠贤来给您老送粥?”
贺六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为何?”
魏忠贤将上晌发生的事,告诉了贺六。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他道:“张鲸这个蠢货,抓了一手好牌却打的稀烂!忠贤,你可知道,张鲸下令内阁官员不得随意进入永寿宫,还让政事咸经司礼监,这样的举动当得上哪六个字么?”
魏忠贤毕恭毕敬的说:“还请六爷赐教。”
贺六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六个字:“宦权架空皇权!”
魏忠贤面色一变!他心里庆幸,选择上贺六这条船真是明智之举!有“宦权架空皇权”这六个字,张鲸身败名裂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魏忠贤忙不迭的拍上了贺六的马屁:“张鲸那种蠢才,绝不是六爷的对手。”
贺六摇头:“好了。你赶紧回宫吧。你在我这儿呆的时间长了,张鲸难免会起疑。”
魏忠贤拱手:“那六爷保重。”
魏忠贤走后,朱香从大厅左侧的屏风后闪了出来。
朱香道:“爹,魏忠贤现在是咱们安插在张鲸身边的一颗钉子。是咱自己人。可听你跟他说话,怎么若即若离的?”
贺六一语道破天机:“魏忠贤野心太大。他的野心,或许不亚于吕芳、刘大、孟冲、冯保、张鲸!此人只能利用,不能引为心腹。”
朱香道:“爹,您这辈子吃亏吃多了,养成了个爱疑神疑鬼的毛病。我看那魏忠贤是真心向着您老。”
贺六苦笑一声:“真心?恐怕不见得。待我扳倒了张鲸,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将魏忠贤打发到外省做镇守太监。”
朱香有些不以为然:“爹,您老那样做不成卸磨杀驴了么?”
贺六摇头:“错,不是卸磨杀驴,而是防患于未然。好了,说正事儿吧。我让你联络如柏在京中的那些袍泽故旧。你联络了么?”
朱香答道:“都已联络过了。”
贺六道:“好!张鲸要玩火,我就在这堆火上,再添上一把柴!”
翌日,张鲸外宅。
张鲸躺在榻上,旁边一名美貌的小对食儿,用青葱玉手剥开一颗龙眼,放到张鲸嘴里。
龙眼产于南方。运到京城所耗人力物力,要远超其价值本身。张鲸一向奢靡无度。从所食水果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张鲸便嚼着美味多汁的龙眼肉,边想:沈一贯告病了。赵志皋是个应声筒。如今政权已牢牢抓在了我的手中。可惜,从三皇五帝到如今,政权都是要靠军权支撑的。我在军中并无任何亲信,未免美中不足。
不得不说,张鲸能悟出政权要靠军权支撑这个道理,还算有几分见识。
正所谓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想娘家人孩子他舅就来了。一名小太监走到张鲸跟前禀报:“张公公,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求见。”
张鲸眼前一亮:“哦?快请到客厅,我随后就到。”
不多时,张鲸来到客厅,见到了廖彰。
廖彰,五十岁。他是大明开国名将廖永忠之后,世代从军。
张鲸笑道:“廖帅,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廖彰道:“张公公前几日过大寿,末将军务在身,未能来祝寿。心中愧疚的很呢。正直秋草肥沃之时,京郊的野鹿、野兔、野雉亦是肥的很。我让手下弟兄打了些,特送到府上请张公公尝鲜。还请张公公不要嫌弃我的礼轻。”
张鲸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廖帅的这份情,我张鲸心领了。”
张鲸不在乎礼物的轻重。他在乎的,是廖彰的态度:一个依附于他张鲸的态度!
廖彰拍上了张鲸的马屁:“张公公乃是治国大才!朝廷有您撑着,真算是万民之福哇。咱老廖是个粗人,凡事儿不爱拐弯抹角。一句话,今后谁敢跟张公公作对,我带着手下弟兄剁了他!”
张鲸闻言,大喜过望:“啊呀!今后我得廖帅相助,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廖彰道:“今后末将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我在军中有不少袍泽故旧,跟我是一个心思,都想为张公公效力。只是张公公的府邸门槛太高,他们品级低了些,无缘得见您。”
张鲸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张鲸最爱结交朋友,特别是军中的朋友。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性子豪爽,不像那些文臣,满肚子弯弯绕。这样吧,明日你带着你的袍泽故旧,统统来我府上。咱们喝一场大酒,相互结识结识。”
廖彰道:“成啊张公公。他们早就想拜在您门下。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哇。您老现在就是朝廷里最高最粗的大树!”
张鲸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哈,我就说嘛,还是武将性子豪爽,有什么说什么。罢了,那我明日便让下人备下酒宴,静待廖帅和你的弟兄们!”
两日后,永寿宫。
万历帝问魏忠贤:“你当了一夜的值,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张鲸怎么还不来接你的差?”
魏忠贤道:“张公公昨夜应该喝多了。此刻恐怕还没起身。”
万历帝瞥了魏忠贤一眼:“喝多了?他昨夜跟谁喝酒了?”
魏忠贤答道:“好像是跟京师三大营的十几位将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