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扑哧一声乐了:“这么说,你也算是个三朝老臣了!怎么做了四十多年官儿,才是个正七品?”
李县令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大明官制,举人出身的官员,做到正七品就已经到头啦。”
张鲸道:“李县令啊,我看你白发苍苍,似乎该回家养老了。”
李县令慌了神:“不不不。下官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还能为朝廷出一把子力。”
说完,李县令将一份礼单交给了张鲸。
不得不说,这李老头当了四十多年县令,的确刮了不少地皮。礼单中的银票,赫然是八万两!
张鲸一见银票,立马改口:“是啊。姜子牙八十拜相。你七十一,的确还能为朝廷再效些力。你想当什么官儿啊?”
李县令道:“嘿嘿,下官做了四十年的正七品。到老怎么也得混个正六品才甘心哇。下官想做工科给事中。”
张鲸笑道:“成啊。你老兄有替朝廷出力的心,我自该成全。明日,你就去吏部领工科给事中的委札。”
李县令大喜过望:“下官永生难报张公公的恩典!”
张鲸笑道:“这是说哪的话,你做工科给事中是为朝廷效力。我为国举贤也是为朝廷效力嘛!为朝廷效力是做官的本份,何谈什么恩典?”
李县令走后,又有一个满嘴苏杭口音的官员走了进来。
这官员倒是很年轻,二十来岁。他用苏杭话说道:“下官于承业。是上一科殿试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名次考的太靠后,故而一年来都未放实缺儿。在吏部挂了牌子备选。”
张鲸有些奇怪,这官员的苏杭话说的很蹩脚,似乎带着一股山东大茬子味儿。
张鲸问:“原来是新科进士,国之栋梁。于大人,你是哪里人啊?”
于进士闻言,连忙道:“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听闻张公公亦是杭州人。一查族谱不要紧,原来张公公是我六叔公的三舅的表兄弟!按照辈分,我该喊您一声‘太爷爷’。”
说完,于进士亦递上了自己的礼单。他毕竟是新科进士,没放过实缺,没刮过地皮。银子不多,只有八千两而已。
张鲸心中思忖:我不能只把官儿卖给无能的老朽。怎么也得提拔几个有前途、能干事的年轻人。这人能考进殿试三甲,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学的。呵,多一个有才学的重孙子,总不是坏事。不如成全了他。
张鲸笑道:“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你是候选的进士。按规矩,只能做个七品官儿。我推举你做都察院署理御史,正七品职衔,如何?你要是干得好,我会给你从署理转成正职。到时候你就是正六品啦!”
于进士大喜过望:“那下官,不,重孙子就谢过太爷爷啦!太爷爷,要是没别的事儿,重孙子就不打扰您了。”
张鲸叫住了于进士:“且慢。我问你,你真是杭州人?”
于进士尴尬的一笑:“啊,重孙子我祖籍是杭州,自小却随父亲在山东长大。故而这苏杭话嘛,说的不甚流利。”
张鲸笑道:“还真是难为重孙子你了。既然是亲戚,咱们以后就该长长走动。”
第924章 刘守有的提醒
张鲸在书房里收了一上晌的银票,共卖了三十多个缺儿,得银总有上百万两之巨。
他心满意足的将一大沓银票放进一个小木匣里,又用一枚精致的铜锁将木匣锁好。
转头,他朝着门外的小太监喊:“今天上晌就先到这儿吧。告诉外面的那些官员,我歇息一个时辰。让他们下晌再来买。。。哦不,给我拜寿!”
小太监走进书房,试探着问道:“公公,有个名叫赵珉的,排了一上晌的队。您是不是见见。。。”
小太监明显是拿了赵珉的好处。
张鲸一听赵珉的名字,眼前一亮:“快快有请!”
跟魏忠贤联手,上折子参王安、陈炬的,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珉!赵珉替张鲸赶走了两个心腹大患,张鲸正要好好拉拢他呢。哪曾想,他竟自己送上了门来。
赵珉入得书房,倒头便拜:“下官赵珉,拜见张公公!”
张鲸笑道:“赵佥院快快请起!”
赵珉手捧礼单,作势要递给张鲸:“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祝张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鲸没有接礼单,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赵佥院,请坐。”
赵珉坐定。张鲸十分热情的给赵珉倒了一杯茶:“来,咱们边喝茶边聊。我一直想问,赵佥院当日为何要参劾王安、陈炬?要知道,这两人被免职之前,一个掌东厂,一个掌锦衣卫,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赵珉故作诚恳的姿态,说道:“我参劾他们,有一明一暗两个原因。明里的原因自然是尽一个言官的本份。当着张公公的面,我不敢说假话。暗里的原因,是我瞧出王安、陈炬二人,绝不是英明睿智的张公公的对手。我参他们,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为的是结交张公公。”
张鲸闻言大笑道:“哈,赵佥院果然是快人快语!王安、陈炬这些年处处与我作对。我正要想法子除掉他们二人呢,赵佥院便帮了我这个大忙!你既帮了我的大忙,跟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说吧,你想升个什么官儿?”
赵珉说话滴水不漏:“官职,朝廷名器也!只有张公公这样的国之柱石,才有权委任官职。张公公只管差遣我便罢。即使让我降三级五级,做个普通的御史,我也绝无二话。”
张鲸起身,心中思忖: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义。我管着司礼监、东厂、锦衣卫,精力有限。不如让赵珉做我在都察院中的替身。替我管那些效忠于我的言官。
想及此,张鲸开口道:“你们都察院的张左都院老迈多病。他在都察院中只是挂名的摆设,一向不管事儿。右都院刘权,又因收受下属的贿赂,被我查办了。这样吧,今后你取代刘权,做都察院右都御史!今后,你要替我。哦,不,替皇上管好都察院的言官们!”
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去了“佥”字的右都御史,乃是正二品!也就是说,张鲸连升了赵珉三级!
赵珉闻言,高兴的宛若在脸上绽放出一朵菊花儿:“下官谢张公公提携之恩!今后下官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您让我走东,我绝不走西!”
说完,赵珉又双手将礼单奉上。
张鲸颇为豪爽的将礼单推开:“你今后是我在都察院中最信任的人。我怎么能要你的礼?拿走拿走。你要这样,咱们可就见外了!”
赵珉心中暗笑:莱阳县主说的真对!只要我今天出现在张府,就能将官讳中的“佥”字去掉,当上都察院正堂!且一两银子也不必花!
张鲸又叮嘱赵珉:“自皇上亲政以来,都察院的言官就事事跟皇上唱反调!你做了都察院的正堂官儿,要改改那里的风气!皇上多英明睿智啊。他老人家做的决定,都是对的!言官们应该事事赞同才对!”
赵珉笑道:“张公公说的是。您抬举我做了都察院正堂,我今后定要好好管教下属。让他们事事听皇上的。”
张鲸又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把赵珉当成了自己人!
赵珉虽然是个贪名好利的势利小人,遇大事却不糊涂。他坚信一点,沉浮三朝的锦衣卫六爷,是所向无敌的!别看张鲸这个阉货一时占了上风,可他最后一定会输给六爷!
赵珉之前参劾王安、陈炬;今日前来巴结张鲸,全都是贺六授意的!
张鲸送走了赵珉,吃了午饭,小睡一会儿,又忙活了一下午。
整整一天,都察院、六科廊的七十多个言官职位买卖一空。张鲸得银近两百万两!
入夜,张鲸正要搂着小对食睡觉。贴身小太监却通禀道:“张公公,刘守有求见。”
张鲸道:“他来做什么?让他去后花园等我。”
张鲸懒洋洋的穿好了衣服,来到后花园凉亭。
刘守有拱手道:“张公公。”
张鲸问:“刘兄,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刘守有苦笑一声:“我倒是想白天来。可白天,官员们把你的府门堵得严严实实。我哪里进得来?”
张鲸道:“啊,你说那些官员啊。你瞧,我过个寿,他们就这么兴师动众的。真是讨厌的很。”
刘守有收敛笑容:“张公公,今夜我来贵府,是想提醒你,收敛些锋芒。”
张鲸一愣:“收敛锋芒?何出此言?”
刘守有道:“这两天京城里都传遍了。说张公公手里有七十多个言官缺儿。谁想买这些缺儿,今日便来你府上拜寿!”
张鲸尴尬的一笑:“啊?你说那七十多个缺儿啊。我是择贤士用之,哪有私下买卖的事儿?市井流言,不足为信。”
刘守有道:“张公公,不管买官卖官之事是真是假,我都要提醒你,莫要因为皇上软禁了贺六便掉以轻心!贺六是只老虎。只要老虎不死,便要蹦出来咬人的!”
张鲸有些不以为然:“刘兄多虑了!如今皇上将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哦,还有都察院、六科廊,一股脑的都交给了我。贺六呢?现在无权无职,连府门都出不了。若不是皇上拦着,我早就让他下黄泉了!他对我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刘守有有些发急:“张公公,你太轻敌了!还有,如今你握有司礼监、厂卫大权,还在实际上掌控了都察院、六科廊。嘉靖朝的掌印吕芳、隆庆朝的掌印孟冲,权势都不及你。可这事上有些事儿啊,坏就坏在‘恃宠而骄’四个字上。切记,嚣张跋扈只是一时。韬光养晦才是一世!”
张鲸有些不耐烦了:“多谢刘兄好心提点。我心中有数。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安寝吧。”
刘守有知道张鲸没听进去他的话。他垂头丧气的走了。
走到府门口时,刘守有小声暗骂:“要不是因为跟你在一条船上,我才懒得提醒你这阉狗!娘的,我当初也是吃屎迷了眼,竟然跟你合谋对付贺六,还给你出了暗杀贺世忠的主意。你要是玩完了,我也得陪葬!”
第925章 精明而又昏庸的皇帝
永寿宫后殿。
魏忠贤正在给万历帝铺着龙榻。敬事房管事太监用一个红木漆盘,托着后宫嫔妃的名号牌子,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看了看那些牌子,吩咐道:“今夜朕就不召嫔妃侍寝了。”
万历帝跟隆庆帝不同,并不热衷于宠幸嫔妃。相比于女人,他对银子的兴趣更大。
敬事房管事太监道:“奴婢遵旨。”说完他便离开了后殿。
万历帝躺到龙榻上,头枕着两手,随口问魏忠贤:“怎么一天没见张鲸的影子?”
魏忠贤故意说走嘴:“皇上,今日张公公过寿。大批的官员都去了他的外宅贺寿。他应付客人还来不及,自然没工夫进宫办差。哎呦,您瞧奴婢这张贱嘴,浑说什么呢!张公公也是没办法,官场上最讲究人情世故。官员们来贺寿,张公公总不能给他们吃闭门羹。”
万历帝闭着眼睛,冷笑一声:“呵,如果朕没记错,张鲸是二月生人。万历八年春二月,张鲸过生日,冯保还替张鲸跟朕求过赏呢。这深秋时节的,他过的哪门子寿?无非是手里有了七十几个缺儿,借着过寿的由头,卖官鬻爵!”
魏忠贤跪倒在地,“啪啪啪”连扇自己三个耳瓜:“奴婢嘴贱。说了浑话,让皇上误会了张公公,奴婢该打。”
万历帝猛然起身,坐在龙榻边,凝视着魏忠贤:“朕看,你是有意对朕说这番话的。魏忠贤,抬起头来。”
魏忠贤抬起了头。
万历帝凝视着魏忠贤的眼睛:“如果朕没猜错,那日在朝堂上,你替都察院的赵珉作证,是受人指使的吧。”
魏忠贤愣住了。不过他倒是很会随机应变:“在皇上面前,奴婢不敢说假话。王公公、陈公公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奴婢不想替他们瞒着皇上。”
万历帝道:“呵,你这张巧嘴倒是滴水不漏。行了,别装了!指使你参劾王安、陈炬的,是贺六,对么?你现在是身在张营,心在贺。对么?张鲸真是个傻瓜啊。还以为你反水王安、陈炬呢。其实你反水王、陈是假。等待时机,反水张鲸才是真。对么?”
魏忠贤彻底傻眼了!之后是彻骨的恐惧!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整日沉迷于算银两账的皇帝,竟然事事洞若观火。
魏忠贤知道,现在他说对与不对,都会遭遇不测。他使出了历代官员屡试不爽的一个招数:只磕头,不说话。
“砰砰砰!”魏忠贤跪在龙榻下,一言不发,磕头如捣蒜。
万历帝笑道:“天下事,尽在朕腹中尔。魏忠贤,今天朕送你一句话。你若记住,今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当成耳边风,迟早会身首异处。这句话就是:你身为一个没了根的奴婢,只有一个主子。这个主子不姓张,也不姓贺!”
魏忠贤知道,现在他该开口表态了:“是,奴婢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
万历帝道:“你要是能琢磨透这一点,便不是蠢人。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朕的冯大伴儿。冯保从朕一落生,便是朕的大伴儿。可以说,朕是冯保看着长大的。朕和他,有近二十年的主奴之情啊。可朕十四年前为何狠下心要惩治冯保?因为冯保搞错了一件事。他将朕的母后当成了主子,将朕当成了孩子。你可不要做第二个冯大伴儿啊。”
魏忠贤道:“是!奴婢谨尊皇上教诲,绝不做第二个冯大伴儿。”
万历帝又躺到了龙榻上:“哼,贺六那老家伙,真是精明啊。他自己不与言官们为敌,却将自己的仇人张鲸推向前台,收拾了言官们。不愧是纵横三朝的老狐狸……”
万历帝说到“老狐狸”三个字时,眼皮重重的合下,昏睡了过去。
魏忠贤蹑手蹑脚,战战兢兢的出了后殿。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一阵彻骨的秋风,吹的魏忠贤打了个冷颤。他轻声自言道:“我不能做第二个冯保。”
之后数十年,魏忠贤没有成为第二个冯保,却成为了华夏上下五千年唯一的一个“九千岁”。
第二天傍晚,贺府。
朱香这个锦衣卫编外探子,裹着一张硕大的裘皮坎肩,笨拙的挪动着步子,走向大厅。
后世科学家有个“能量守恒定律”。朱香小时候嗜肉如命。到头来,吃进去的肉,都守恒成了长在身上的肉。一身胖肉再顶上那张硕大的裘皮坎肩,朱香有种胖的走不动道的错觉。
朱香进了大厅。贺六问:“跟吏部黄侍郎的二夫人打完马吊了?”
朱香喝了口茶,一抹嘴:“嗯,输了二百两。”
贺六给女儿填上了一杯茶:“二百两要是能买到有用的消息,也算值了。”
朱香道:“爹,黄侍郎昨儿跟他二夫人说,张鲸一口气举荐了七十多名官员,顶那些被查办的言官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