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40节

  张鲸笑而不语,转头对其他二十九名言官说道:“告诉诸位吧!魏忠贤手里的册子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你们猜猜是谁?”

  这二十九名言官不是圣人。谁敢说自己自入了仕途就没做过什么犯忌讳的事儿?他们是人人心虚。

  张鲸道:“诸位,你们要是齐齐退到宫外,我就不让魏忠贤念那最后一个名字。若还是跪在这儿呢。呵,就别怪国法无情了!我会处置今天要处置的最后一个人!”

  二十九名言官闻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终于,一个都察院的御史率先起身,朝着宫门外走去。接下来,是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

  一柱香功夫后,跪在永寿宫大殿外的,只剩下徐锦一人。

  张鲸轻笑一声,让魏忠贤拿过名册,展开在徐锦面前。

  张鲸道:“徐副都院,瞧见没,其实册子上的人名,魏忠贤早就念完了。根本没有什么最后一个人名!刚才你那二十九个同僚,还是站的不够直,走的不够正啊。要是心不虚,他们怕什么?走什么?我就不明白了,有些人啊,明明自己屁股底下是一坨一坨的屎,却非强求其他人洗干净自己的脸。你不觉得可笑么?”

  徐锦近乎嘶吼着回答张鲸:“可笑!可笑之极!”

  说完,绝望的徐锦起身,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大步走向宫门外。

  魏忠贤凝视着徐锦离去的背影,对张鲸说道:“张公公,都说言官难对付。可您老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张鲸意味深长的说:“其实啊,皇上本来是打算用贺六对付这群言官的。可贺六的心还是不够狠,手还是不够黑!他不愿做皇上手中杀人的刀啊!我张鲸是没了根的人,没贺六那么多的顾及。人要是没有顾及,便能办成这世上最难办的事,斗败这世上最难斗败的敌人!”

  魏忠贤问:“张公公,我不明白,咱万历朝的言官里,为何就没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张鲸的回答字字珠玑:“为何?因为张居正当年所定‘考成法’名存实亡!考成法是约束官员的一个笼子。有时候,权力就像是老虎。没有笼子关起来,老虎是要吃人的。”

  

第922章 驱虎吞狼之计

  

  一天后。贺府。

  朱香拜访了几位官员的夫人后,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府中。像讲笑话一般,将昨日永寿宫大殿前的那场闹剧告诉了贺六。

  贺六听完后,诡异的一笑:“张鲸这个恶人,这回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朱香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爹,难道说,你挑动言官与张鲸为敌,最终的目的在于借张鲸之手,惩治那些言官?”

  贺六点点头:“爹这是一箭双雕。一来,张鲸战胜言官集团这个看似强大的对手后,会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二来,那群明里满嘴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的言官,是时候被好好惩治一番了!”

  朱香倒吸一口凉气:“爹,您老也太……”

  贺六笑道:“太奸诈了是么?呵,其实,要说惩治言官集团。爹掌权时便能做到。奈何,我要为泽贞着想啊。言官制度乃是太祖爷所定。倒下一批言官,还会有另一批补上去。若我与言官集团为敌,待我百年之后,言官们定会找泽贞的麻烦……”

  朱香一拍脑瓜:“我明白了,爹,您老这是用的……如柏经常说的那个兵法上的计策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贺六笑道:“驱虎吞狼之计。”

  朱香连忙道:“对对。就是驱虎吞狼计!张鲸就是那只虎,言官们则是被吞了的狼。爹,你一生有两个雅号。嘉靖朝时,官员们背地里叫你贺疯狗。后来,官员们又称你为贺屠夫。女儿今日要给您老起第三个雅号。”

  贺六问:“哦?什么雅号?”

  朱香说出了三个字:“贺狐狸。”

  贺六一声叹息:“唉,疯狗、屠夫也好,狐狸也罢。我一生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惩奸除恶。可惜,天底下最恶的那个人,我却永远都除不掉!”

  朱香问:“爹,天底下最恶的人是谁?”

  贺六没有回答,一笑置之。

  朱香道:“爹,您老就爱卖关子。唉,世忠要是活着就好了。您这头老狐狸,会是他最好的老师。”

  朱香提到贺世忠,贺六怅然若失。他步履蹒跚的走向门外,边走,嘴里边喃喃着:“张鲸必须得死,必须得死!”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他在宫女的搀扶下,从龙榻上起身,来到前殿。

  前殿的大门已经打开。言官们已经散尽。被打言官所流的血迹,也已被小太监们用清水冲了个干净。

  张鲸谄笑着说:“皇上,您起身了?”

  万历帝有些惊讶:“真如你所言,大殿外的青石板干净了!”

  张鲸不无得意的说道:“皇上,奴婢哪敢在您面前打诳语?要知道,在皇上面前打诳语便是欺君。”

  万历帝问:“告诉朕,你用了什么法子,将言官们全都撵出了宫?”

  张鲸拱手道:“启禀皇上。来永寿宫跪谏的一百名言官中,有七十多人平日里横行不法。奴婢让魏忠贤汇总了他们的不法情事,当众宣读。又打了那些不法言官的庭杖,整肃纲纪。剩下的三十多名言官见状,亦主动退出了永寿宫。”

  万历帝眉头紧蹙:“你是说,都察院、六科廊的一百多名言官里,有七十多个不干不净?”

  张鲸道:“是,皇上。那些人整天参这个,劾那个的。其实,最该参劾的是他们自己!”

  万历帝道:“你好手腕啊。刚刚执掌厂卫才几天,就查清了七十多名言官的不法情事。”

  张鲸不失时机的在万历帝耳边说起了贺六、王安、陈炬的坏话:“皇上,奴婢哪里有什么手腕?其实,以厂卫庞大的势力,查清言官们做的那些腌臜事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以前有人不希望厂卫与言官集团为敌,故意纵容那些聒噪的乌鸦。”

  万历帝道:“你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贺六、王安、陈炬?”

  张鲸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面色一变:“张鲸,朕提醒你,贺六、王安、陈炬已经丢掉了手中的权力。这三个人这些年为朕立了许多功劳,你不要在朕跟前对他们落井下石!”

  张鲸连忙跪倒叩首:“是,皇上,奴婢不敢。”

  万历帝故意敲打张鲸:“有些事儿,还是不敢为好。心有畏惧,方能不犯大错!”

  张鲸又叩首道:“奴婢谨尊皇上教诲。”

  万历帝伸了个懒腰:“魏忠贤!”

  魏忠贤进得大殿:“皇上,奴婢在。”

  万历帝问:“把内承运库的账本,再拿给朕瞧瞧。哦,将那把翠玉算盘也拿来。”

  嘉靖帝好修仙,隆庆帝好色,万历帝贪财。这祖孙三代各自有各自的毛病。如今,万历帝最大的乐趣便是不厌其烦的算内承运库存有多少银子,多少黄金。

  张鲸开口问:“启禀皇上。奴婢今日查办了七十多名言官。按照大明律,这七十多名言官应该被革职。空出了七十顶乌纱,便要找七十个人再戴上这些乌纱……”

  张鲸此言一出,君、婢二人心里的小算盘,同时打得噼里啪啦乱响。

  万历帝思忖片刻后说道:“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于万历帝来说,聒噪的言官让他心烦。张鲸是他豢养的一条狗。这条狗手下的亲信官员补上那些空缺,今后自然要听万历帝这个主人的话。所以,万历帝做起了甩手掌柜,将七十多名官员的任免权随口就给了张鲸。

  对于张鲸来说,万历帝的口谕算是喜从天降!如今张鲸手里有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假如七成的言官任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言官集团,今后岂不是成了他张鲸的?他今后看哪个官员不顺眼,可以驱使七十多名言官一窝蜂似的上折子弹劾他!这就等于,张鲸在都察院、六科廊多了七十多个强有力的打手!

  张鲸心道:哈!老子可算熬出头了!刚没了贺六、陈炬、王安这三个对手,又有了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言官集团这四大法宝!试问今后之朝堂,是谁之天下?

  愚蠢的张鲸,如贺六所料的那样,犯下了大错。

  张鲸忘记了一件事:大明的朝堂,只有一个主人!那个人姓朱不姓张!

  

第923章 好一幅众生相

  

  数日之后,张鲸外宅张灯结彩。府门高高挂起了两盏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大大的“寿”字。

  张鲸是二月生人。深秋时节过的哪门子寿?其实,过寿只是个借口,卖官儿才是目的!

  万历帝一口气将七十多名言官的任免权交给了张鲸,张鲸岂能不借机大捞一笔?

  一大清早,来张府拜寿的官员便排起了长队。

  一个身材肥胖的六品官儿,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终于排到了门口。

  一个七十多岁的门房老头,站在门口,问那六品官:“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六品官答道:“自然是来给张公公拜寿的。”

  门房老头冷笑一声:“拜寿就像是拜佛。佛是要一尊一尊拜的。先拜护法的罗汉,再拜观音,最后拜佛祖,对么?”

  六品官倒是很识时务。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门房老头:“老人家,行个方便吧。我敬佛之心虔诚的很。若是拜不成佛祖,是会肝肠寸断的!”

  门房老头道:“进去吧!”

  六品官儿进得前院。只见前院之中,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小太监坐在桌子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册子。

  六品官道:“小公公,下官通州府丞徐桓,特来给张公公祝寿。这是礼单。”

  小太监却没接那礼单,一言不发的看着六品官。

  六品官心想,这应该就是门房老头所言的“观音”了。他从袖中又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小太监,陪着笑脸说道:“小公公,劳烦了。”

  小太监这才懒洋洋的提起笔:“说吧,多少银子?”

  六品官答道:“一万两。”

  小太监在账册上记了几笔,而后道:“看到院儿西那三列队伍了么?你排最后一列。等着罢。”

  六品官问道:“排在最后一列?小公公,不知道这有何讲究?”

  小太监答道:“五万两以上的,站第一列。五万到两万两的,站第二列。两万两以下的,站第三列。哦,对了,十万两以上的,随时都能见我们张公公,无须排队!”

  六品官心中暗骂:老子拿出了一万两的血本,倒头来,却只能在这张府排个老末!

  六品官心里骂归骂,可为了换一顶更大的乌纱,只能屁颠屁颠的站到第三列队伍当中。

  张鲸书房。

  一名官员双手将一份礼单递给张鲸。

  张鲸打开礼单一瞧,礼单当中,夹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张鲸合上礼单,笑盈盈的问:“你叫什么来着?”

  官员道:“属下礼部主事,常方。”

  张鲸道:“礼部主事是正六品。你想换个什么差事?”

  常主事答道:“属下不求升迁。只求平级调动,能到都察院做个山西道监察御史便心满意足了。”

  山西道监察御史,职正六品。职位虽小,却管着监察山西通省官员。

  张鲸眯着眼睛问:“这倒是奇了。花了五万两银子,却只求一个平级调动?”

  常主事解释道:“在张公公面前,下官不敢隐瞒任何事。下官的姐夫,是山西巡抚赵正隆。原来山西道的御史,天天在京城里憋着找山西一省官员们的茬儿。稍微抓住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大做文章。我姐夫甚为头痛。”

  张鲸笑道:“于是乎,你姐夫出银子,替你买下这个官儿。今后自家人监察自家人,你自然不会给山西的官员们难堪。”

  常主事道:“要不说张公公您圣明呢?正是如此。”

  张鲸道:“罢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给你调动调动,让你做山西道的监察御史!”

  常主事千恩万谢的走了。

  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喊道:“下一个!”

  一个七十来岁,满头白发的官员走了进来。

  官员自报家门:“下官大兴县令李元君,见过张公公。”

  张鲸皱了皱眉头:“李县令,你贵庚了?”

  李县令将右手放在右耳边:“张公公,您说什么?下官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好使。”

  张鲸大声说:“我问你贵庚。”

  李县令答道:“哦,下官虚龄七十有一。在各地的县令任上,干了能有四十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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