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48节

  魏忠贤道:“是啊。张公公,其实老国舅这么做,也是为了李家的将来留一条后路。有了您这棵大树做依靠,李家的富贵才能长保。奴婢以为,您老该卖他这个面子。”

  张鲸眉开眼笑:“呵,如今连皇亲国戚都来巴结我了。我的权势有那么大么?”

  魏忠贤忙不迭的给张鲸戴起了高帽:“试问今日之朝堂,是谁之天下?连贺六那样的三朝老臣,不一样要在张公公面前低头么?我听说,贺六现在正在德胜门,领着神机营的兵士,为了您的新外宅拆城砖呢!张公公的权势之大,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无出其右者。”

  魏忠贤所言不虚。贺六为了麻痹张鲸,此刻正带人在德胜门挖朱明王朝的墙角。

  张鲸被魏忠贤哄得飘飘然:“好吧。那我张家就跟武清侯府结下这门亲。不过。。。”

  魏忠贤一听“不过”二字,心中咯噔一下。他怕张鲸临时变卦。

  张鲸道:“不过嘛,人家武清侯毕竟是皇亲贵胄。咱们的定礼,要送的够份量,才不辱没了老国舅的女儿。我看,定礼就照着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置办。忠贤,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魏忠贤心中暗笑:张鲸啊张鲸,你死定了。

  魏忠贤从张鲸那里拿了十万两的银票,大张旗鼓的在京城各家绸缎行、珠宝行购置定礼。一时间,张公公的弟弟迎娶老国舅女儿的事,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万历二十四年冬月三十。这个日子是京城“风水大师”杨小辫儿为张勋挑选的下定吉日。

  媒人魏忠贤领着张勋,带着定礼来到了武清侯府。

  为了给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留个好印象,张勋特意换上了一身新的飞鱼服。他见到李高倒头便拜:“小婿见过老泰山!”

  李高脸上挂着微笑,和颜悦色的说道:“贤婿快快请起。”心里却暗骂:这样一脸蠢相的草包,也配穿飞鱼服么?

  张勋双手奉上一份礼单:“老泰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高看了看礼单,笑道:“这么重的定礼,我怎么敢收?”

  魏忠贤在一旁道:“老国舅家的小姐,是李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表妹。也只有这样的定礼,才配得上她的尊贵身份。”

  李高闻言,不再说话,收下了定礼,又交换了生辰八字。这门亲,算是定下了。交换生辰八字的那一刻,注定了张鲸的覆灭。

  明史载,万历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朝。创下了封建帝王不上朝的最长记录。然而,不上朝不等于不理政。每月初一,他都会召集京城正三品以上官员,到永寿宫议事。

  万历二十四年,腊月初一。

  今日是万历帝今年最后一次召集群臣永寿宫议事。贺六身为戎政尚书,亦在议事之列。

  贺六起了个大早。寅时三刻,朱香捧着戎政尚书的绯袍走进了父亲的卧房。

  贺六闭着眼睛,坐在茶桌边。

  朱香道:“爹,该更衣了。”

  贺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朱香手中的绯袍,又闭上了眼睛:“你去把我三十五年前穿过的那件旧飞鱼服找出来。哦,那件飞鱼服收拾在你娘留下的黄樟木箱子里。”

  朱香提醒贺六:“爹,您老现在不是锦衣卫的人了。穿飞鱼服进宫不合规矩。”

  贺六睁开眼,眼中透出一丝坚毅的目光:“三十五年前,我曾穿着那身飞鱼服在福建与戚继光并肩作战,诛杀倭奴,保家卫国。今天,我要穿着那身飞鱼服去永寿宫,为国锄奸,为你娘、你弟弟报仇!有那身飞鱼服在身,武毅公戚继光的在天之灵会庇佑我战无不胜!”

  朱香闻言,默不作声的转身,去白笑嫣留下的黄樟木箱子里,找出了那件旧飞鱼服,给贺六换上。

  贺六换好飞鱼服,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当年那个英武的汉子,已经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或许,也只有这身飞鱼服,还记得几十年来他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立下的那些功勋。

  贺六走到卧室中摆着的刀架前,拿起了陪伴他五十六年的那柄绣春刀。他抽出刀身,寒光闪耀。

  宝刀虽老,尚能削金断玉!

  贺六身着飞鱼,腰佩绣春,大步走出卧房。

  国仇家恨,今日定要做个了断!

  

第939章 最后的交锋(倒数第二点五更)

  

  贺六来到了承天门。所有官员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的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上。

  大明最重礼制。官员进宫,要穿符合自己身份的官服才算守礼。

  众官疑惑:六爷是戎政尚书,今天怎么穿飞鱼服入宫?且还佩着绣春刀?带刀入宫,便是谋反!

  张鲸走到贺六面前,冷笑一声:“贺六,你是不是被德胜门的砖头砸了脑袋,发了疯?今日皇上宣众臣入宫议事,何等庄严?你却穿着这不伦不类的飞鱼服?还带着刀?难不成你要谋反?”

  贺六与张鲸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张鲸竟被贺六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冷战。

  从贺六的目光中,张鲸看出了杀机!

  张鲸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步:“魏忠贤,将贺六拿下。他要谋反。”

  出乎张鲸的预料,这些日子对他毕恭毕敬的魏忠贤竟然朗声说道:“张公公,六爷是三朝功勋老臣。抓他,需要皇上的明旨。”

  张鲸转过头,用惊讶的眼光看着魏忠贤:“你敢不听我的?”

  魏忠贤没有搭理张鲸。他对贺六道:“六爷,佩刀入宫的确不合规矩。”

  贺六道:“那就劳烦魏公公,去向皇上请旨,准许我佩刀入宫。”

  魏忠贤拱手道:“是,六爷。”

  张鲸歇斯底里的大喊:“等着吧!皇上说不准会下旨,当场诛杀你这个有谋反之心的老东西!”

  贺六挺直腰板,俯视着矮他半个头的张鲸:“皇上今日是诛杀我,还是诛杀你,犹未可知。”

  张鲸心里一阵发虚。他知道,贺六这么说必有缘由。然而他嘴上不肯吃亏:“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几炷香功夫后,魏忠贤回来了。他高声道:“皇上口谕,准戎政尚书贺六着飞鱼,佩绣春入宫。”

  张鲸愣住了,他的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众臣从承天门入宫,步行进入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问道:“诸位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贺六闻言,第一个出班:“启禀皇上,臣要参劾一人。”

  张鲸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我卖官儿的把柄,让贺六抓住了?贺六借着殿前议事向我发难?

  万历帝问:“哦?贺爱卿所参何人?”

  贺六将奏折高举过头顶:“臣要参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勋!”

  张鲸先是大惑不解:这老不死的不参我,却参我的二弟?

  随即,张鲸释然:想必是这老不死的知道参不倒我,转而参我二弟泄愤。

  万历帝道:“折子朕就不看了,你说说参张勋的理由。”

  贺六道:“张勋乃锦衣卫中人,属皇上的家奴。然其却欺压皇亲,妄图强娶武清侯之女李娇儿。家奴强娶金枝玉叶,即为欺压皇族,大不敬之罪也!”

  张鲸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贺六啊贺六,你真是老糊涂了。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拿到永寿宫来说?别说你参不倒我这个司礼监掌印,连我二弟你都参不倒!你给我等着,明日我就让手下的言官用折子淹死你。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万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贺六:“此事属实么?”

  张鲸出班,替自己的弟弟说起了好话:“皇上,贺六所言纯属子虚乌有。没错,张勋的确跟武清侯家的小姐定了亲。不过这是两家都情愿的事儿。请皇上明鉴!”

  李高身为侯爵,亦在永寿宫议事之列。他猛然出班跪倒,老泪纵横:“皇上,您要给臣做主啊!”

  万历帝问:“老国舅,你这是做什么?”

  李高哭声震天:“呜呜呜!皇上,娇儿才十五岁,是皇上的表妹!臣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岁的糟老头子家奴!张勋是张公公的弟弟。如今张公公掌司礼监、厂卫,连内阁都要听他的。张勋说了,我要是不把女儿嫁给他,他便要张公公出手,给臣小鞋穿!”

  万历帝龙颜大怒:“张勋该杀!竟然欺辱到朕的舅舅头上了!”

  张鲸傻眼了。这门亲事,不是你老国舅主动找上门的么?怎么现在又倒打一耙?

  张鲸道:“皇上,结亲的事,是老国舅主动提出的。张勋并未威逼于他。他。。。这是诬赖好人。啊,魏忠贤可以作证。当初是老国舅找了魏忠贤,跟张家提的这门亲事。”

  万历帝问魏忠贤:“是这样么?”

  魏忠贤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动了倒戈!

  他朗声答道:“启禀皇上。奴婢做两家的媒人,实属被张勋所逼。张勋口出狂言,威胁老国舅,也是事实。他说那些大逆不道的威胁之言时,奴婢就在身旁,可以作证!”

  张鲸抬起头,怒视着魏忠贤。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反水的奴婢千刀万剐!

  张鲸转头,又看着自己的另一员干将,都察院右都御史赵珉。他希望赵珉能够替他说几句好话。

  赵珉心领神会,出班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万历帝道:“何事?”

  赵珉道:“古语曰:长兄如父。古语又有曰:养不教,父之过也。张勋大逆不道,欺辱皇亲,罪在不赦。张鲸身为其兄长,亦有教导不严之罪。请皇上一并治罪!”

  张鲸傻眼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三大干将,今日竟有两人反了他的水!

  片刻后,他又安慰自己:皇上将朝政大权都给了我,对我是何其信任?他老人家怎么会因为我二弟犯下的一点错儿,追究我这个当哥哥的罪责呢?张勋是张勋,我是我。

  张鲸怎么能想到,万历帝给他滔天的权柄,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对他动了杀机。

  张鲸当机立断,决定弃卒保车:“皇上,张勋欺压皇亲之事,奴婢不知。然听老国舅、魏忠贤所言,似乎确有此事。奴婢愿效仿古贤臣,大义灭亲!亲自监斩张勋这个大逆不道之辈!”

  就在此时,张鲸的第三员干将,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开口了。

  廖彰道:“皇上,诸位大人。永寿宫议事的规矩,若无战事,武将是不能开口的。然而,贺老尚书所奏之事,让末将义愤填膺。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万历帝道:“说。”

  廖彰道:“张公公颇有理政之才,公忠体国。不然,皇上也不会将司礼监交给他。”

  张鲸心中大喜:廖彰还算个有良心的。紧急关头站出来替我说话了。

  哪曾想,廖彰话锋一转:“然而,赵都院说的好啊。长兄如父,养不教,父之过!张勋犯下了欺天大罪,皇上除了要治张勋的罪,还要治张公公管教不严之罪,以示薄惩。”

  张鲸猛然发现,自己的三大干将,全都站到了贺六一方!

  

第940章 历史有时候很调皮(倒数第二更)

  

  张鲸的那些党羽,全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见今日朝堂之上风向不对,他们无一人站出来,替自己的主子说话。

  张鲸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人,只剩下龙椅之上的万历帝。

  张鲸希望,万历帝会顾念二十多年的主仆之情,像廖彰说的那样,对他“薄惩”。

  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嗯。张鲸这些年鞍前马后,对朕,对朝廷尽了许多犬马之劳。这回他弟弟犯了错,他虽有管教不严之罪。然此事并不是他授意的。朕对其略施薄惩也就罢了。”

  张鲸闻言,心中悬着的千斤巨石落了地。他心道:皇上还是念旧情的。

  贺六心中却在发笑:皇上啊皇上,你这是先说软话,再下死手!

  万历帝终于亮出了刀:“免去张鲸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之职。降为奉御。发金陵孝陵司香。张鲸,你要替朕好好在太祖爷陵前尽孝。”

  张鲸闻言,如五雷轰顶!万历帝这哪里是“略施薄惩”?这是将他一撸到底!从司礼监掌印,到孝陵司香奉御,这两个职位天差地别。

  张鲸哭的心都有了:皇上,您这是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之地么?我弟弟犯了错,您直接将我发配到了几千里外的金陵城?

  张鲸哪里知道。贺六今天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张鲸便是沛公!

  而万历帝这几天,等着就是贺六剑走偏锋的这一剑。

  万历帝又道:“另调王安、陈炬回京。王安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炬任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继续担任锦衣卫监管太监。好了,无事散朝吧!”

  贺六重重的朝着万历帝磕了个头,高呼道:“皇上圣明!”

  明史载,万历二十四年,司礼监掌印张鲸,因其弟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帝厌之。降奉御,司香孝陵。后籍其家,得银巨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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