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61节

  身后的黄金贵小声在贺六耳边劝道:“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是鞑靼人的地界!鞑靼人杀咱们汉人,就像杀只鸡宰只羊一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贺六倒是默不作声,直接将两枚金瓜子儿塞到了达鲁花赤的手里。

  达鲁花赤看了看手里的金瓜子,大惑不解,他问贺六:“喂,汉人,你这两块金子,顶得上二百两银子了吧?皮货税才一百五十两银子?即便我免去你所有的皮货税银,你也要赔。”

  贺六笑了笑:“大人,我只是觉得,征税官在忽而巴托征的皮货税有些高!我想请你带我去面见他。我要替我们明国的商人恳求他,请他降一些皮货税。”

  达鲁花赤掂了掂手里的两块金子,说道:“好吧。我就带你去马帐见征税官!你运气不错。若是上一任征税官木哈马大人听到有人要求降低皮货税,他一定会让人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到市场中央的旗杆上。现任的征税官喆烈乌大人是你们汉人。不会动不动就砍汉人的脑袋。”

  达鲁花赤引着贺六走向忽而巴托大集市的东面。贺六身后,跟着两名“伙计”——老胡和傅寒凌。

  一炷香功夫后,三人进到征税官马帐。

  马帐正中,端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美髯公。那人便是忽而巴托征税官“喆烈乌”。

  贺六心头一动——傅寒凌之前跟贺六描述过赵简之的长相:五十来岁,留着一缕漂亮的胡须。

  喆烈乌正在低头看一本书。

  贺六趁达鲁花赤和喆烈乌不注意,转头看了一眼傅寒凌。

  傅寒凌朝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喆烈乌”就是前任大同巡抚——赵简之。

  达鲁花赤在赵简之面前耳语几句。赵简之抬起头来问贺六:“你觉得皮货税制不合理?”

  贺六随口说道:“嗯,小人觉得逢三征一的税制太高。弄的我们没有赚头。征税官大人一看就是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竭泽而渔非长久之计的道理。我觉得,大汗钦帐想征更多的税银,应该实行逢五征一的皮货税制。这样一来,我们明国商人的利润高了,会有更多人来草原行商。您就能为大汗收比现在更多的税。”

  赵简之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制定税制的,是大汗钦帐,不是我这征税官马帐。我会向大汗钦帐禀奏的。好了,你们走吧。”

  赵简之说完,目光又盯在了手上的那本书上。

  贺六和老胡、傅寒凌出了大帐。

  傅寒凌低声对贺六说:“那个征税官就是赵简之赵巡抚!错不了!”

  贺六笑了声:“果如冯参将当日所言,赵简之是‘死遁’。呵,只是无人能想到,他竟然来了鞑靼人的地盘,做了鞑靼人的官儿!”

  俺答汗是自忽必烈后,蒙古各部历代汗中,最有远见卓识的一个。他大量任用汉人为官员。赵简之在大同之败后来到草原。俺答汗觉得他做过大明的封疆大吏,于是命他为“忽而巴托集市征税官”。

  本来赵简之一听“集市”俩字,觉得这官儿就像大明的里长、乡正一般。是俺答汗故意羞辱他呢。可为了保命,他只得答应俺答汗。

  后来经大汗钦帐里的汉人左平章一番解释,他才明白,原来这忽而巴托集市是鞑靼最大的贸易市场。而这里的征税官,一向是整个鞑靼最肥的官职——差不多相当于大明的两淮盐运使。

  赵简之竟在心里对俺答汗感激涕零了。他下定决心,一定为“英明的大汗”管好忽而巴托这一方宝地。

  

第121章 深夜长谈

  

  子夜时分,贺六和老胡躺在帐篷里。

  老胡道:“老六,你的运气好的不得了。竟然被你蒙中了赵简之在忽而巴托。”

  贺六半眯着眼睛,说道:“我的运气一向好的很!现在问题来了。咱们手里就十几个乔装的力士。那征税官马帐里里外外有一两百鞑靼兵守卫,怎么把赵简之缉捕?还有,假如能抓住赵简之,征税官失踪,鞑靼人很快就能发现。鞑靼骑兵据说可以一日狂奔二百里!咱们会被追死的。”

  老胡随口说道:“若是十一爷李子翩在就好了!李子翩是骗子手里的翘楚。定能将那赵简之诓骗回大同去!”

  老胡说者无心,贺六听者有意。他一骨碌从毯子上爬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诓骗那赵简之,让他心甘情愿的跟咱们回大同!”

  老胡道:“瞧,我又给你支了个高招。”

  l'》

  贺六坐到帐篷里的矮凳上,对老胡说:“老胡啊,我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你给洗尿布。咱爷俩儿也算认识了四十年了!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这人,并不是锦衣卫同僚们所认为的那样。。。”

  老胡反问:“锦衣卫的同僚们认为我哪样?”

  贺六道:“认为你不成器,没心眼,是个木头一般的老实人。”

  老胡笑道:“彼此彼此。同僚们还觉得你老六是个不成器的老实人呢!其实你的心眼多了去了。只是轻易不愿意使。呵,在锦衣卫里,你从不争功,其实这官场上的事儿——争是不争,不争却是争!”

  贺六半真半假的说道:“没错!我还巴望着有一天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呢!”

  老胡站起身,认真的看着贺六:“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你的确想当锦衣卫指挥使!”

  贺六歪着脑袋问:“我只是打哈哈。这话要让陆指挥使知道,他还不得觉得我想谋权篡位?”

  老胡凝视着贺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有皇上和锦衣卫指挥使,才有权调阅北镇抚司天字号档房里的密档!”

  北镇抚司档房,分为“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春字号”、“夏字号”、“秋字号”、“冬字号”七等。

  天字号档房中所存的,都是些关系国本、且永远不能示人的大案密档。二十年前,贺六的父亲贺泉因鬼宅里的“阴兵案”而死。那样轰动朝野的案子,绝对不会没有档案。

  贺六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有权调阅除“天字号”档房外,“地”、“人”、“春”、“夏”、“秋”、“冬”六个档房全部的档案。可他查遍六档房,却没有见到“阴兵案”的只言片语。

  这说明,“阴兵案”的密档,很有可能归到了天字号档房之中!

  天字号档房只有皇上和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能进。也就是说,贺六想要了解“阴兵案”的来龙去脉,查清二十年前父亲的死因、四年前香香生母的死因,就只有两条线索。

  第一条线索是贺父死前手里抓着的《聚宝要术》封皮。

  第二条线索,则需要贺六坐上锦衣卫指挥使高位,进到天字号档房调阅密档。。。。。

  锦衣卫指挥使之下,设有左、右指挥同知各一员,左、右指挥佥事各一员,南、北司镇抚使各一员。镇抚使之下,便是十三太保了。

  左、右指挥同知,左、右指挥佥事又都是皇亲兼任。是有名无权的虚设官职。

  贺六现在是十三太保之一。只要当上南司或北司的镇抚使,日后便有可能接任指挥使之位。

  贺六在这二十年里,一直隐藏着自己的野心。同僚们个个觉得他不争功,不求升官。陆炳数次想升他做副千户,他次次都拒绝。

  贺六骗过了陆炳这只老狐狸。陆炳跟属下们一样,都觉得贺六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想过安逸日子。在锦衣卫内,也不拉帮结派。是个值得信任的老实人。故而陆炳屡屡将通天的大案交给他去办。

  刚才老胡“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八个字,却道破了贺六深藏胸中的野心!

  贺六一阵沉默。良久,他才开口打起了哈哈:“我说老胡,还是那句老话。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拉的屎是什么味道的。”

  老胡道:“老六,别打哈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刨根问底。文官们不是总说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途。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宗鬼宅阴兵案已经害死了你爹,害死了香香她娘。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那宗陈年老案再害死你!”

  贺六转移话题:“老胡,别说我了,说说你。咱们从江南回到京城,第二天皇上就知晓了江南六个最大的私盐贩子是谁。是不是你老胡跟皇上告的密啊?”

  老胡不置可否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贺六心里有你贺六的秘密。我老胡身上,自然也有我老胡的秘密。不早了,不聊这些没用的了。睡觉吧,明天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如何将赵简之诓骗回大同!”

  第二天早上,贺六叫醒了老胡。

  “我一夜没睡,琢磨出了个万全的法子,定能将赵简之诓骗回大同。”贺六道。

  老胡问:“什么法子?”

  贺六倒是卖起了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老胡笑骂道:“老六,我可要提醒你,咱们现在是在鞑靼人的地盘上!鞑靼人可不认什么锦衣卫的腰牌!你若要玩火,说不准会烧死自己。”

  贺六笑了笑:“放心。我要是上了西天,你老胡得陪我过奈何桥!一路上,咱爷俩相互说着话,不会寂寞的!”

  贺六将傅寒凌和十几名力士叫进帐篷里,他吩咐道:“现在,你们不再是北镇抚司的力士、左革三营的镇抚。”

  十几名力士和傅寒凌面面相觑。

  傅寒凌拱手道:“六爷,那我们是谁?”

  贺六脱口而出:“你们都是裕王詹事府右春坊的司谏!”

  傅寒凌不知道裕王詹事府司经局是干嘛的。他拱手道:“是。”

  十几名锦衣卫力士却心中大惊——谁不知道,裕王詹事府右春坊,号称裕王爷手中的“小锦衣卫”!

  

第122章 重利面前

  

  大明有制,亲王府下设詹事府,主管亲王府内诸杂事。

  这些年,严党、阉党、裕王党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三党手中,各自都有一伙像锦衣卫一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譬如,阉党手里有东厂。严党手里有刑部提牢司。裕王党手中,则握有詹事府右春坊。

  刑部提牢司被称为“小东厂”,裕王詹事府右春坊,则被称为“小锦衣卫”。

  赵简之是裕王党在西北的一枚棋子。贺六是想冒充裕王的人,以裕王的名义诓骗他回大同。

  日上三竿,贺六领着一众人,再次来到征税官马帐前。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开路的法子,在大明各衙门行得通,在鞑靼的“马帐”前,亦行得通!

  负责守卫马帐的那可儿(鞑靼低级武将官职名)领着贺六进到马帐之内。老胡和傅寒凌等人则等在了帐外。

  赵简之抬头看了眼贺六:“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税制的事,我会向俺答汗钦帐禀报的!”

  贺六突然说道:“赵简之大人,我有要事找你谈!”

  赵简之面色一变。整个忽而巴托都知道他这个征税官名叫“喆烈乌”。然而“赵简之”这三个字,除了俺答汗和他手下的那位汉人左平章,整个鞑靼都无人知晓!

  赵简之做事倒是谨慎。他先让自己的亲随那可儿搜了贺六的身。

  贺六的身上,竟然带着那柄白笑嫣托人弄到的最新式样的弗朗机手铳。

  这倒不是贺六大意,他是刻意将手铳带在身上的。裕王詹事府右春坊的人专办秘密差事,身上怎么会不带着防身的火器?

  搜出手铳,马帐内的那可儿,十多名鞑靼兵齐齐拔出了马刀。

  赵简之一脸惊恐的神色,问道:“你是什么人?带着火器来马帐,难道是来刺杀本征税官的?”

  贺六暗自思忖,一把火铳就能把赵简之吓成这样。五万鞑靼铁骑兵临城下,他通敌叛国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六道:“赵大人,这是我防身的家伙。我找你真的有急事!”

  大帐之中,只有带兵的那可儿听得懂汉话。

  赵简之用生硬的鞑靼话对那可儿和十多名鞑靼兵说道:“那可儿,你去帐外,看住这个汉人的那些手下。你们十个人,留在帐内,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就把他给我剁成肉酱!”

  那可儿领命走出帐外。

  赵简之道:“这十个鞑靼兵都不通汉话。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找我做什么?”

  贺六道:“我是裕王詹事府右春坊谕德高百顺。”

  谕德是从五品。这位子官品随低,却相当于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在右春坊中地位仅次于庶子。

  赵简之狐疑的问:“前年我进京述职,到王府拜见过裕王爷。我怎么记得,詹事府右春芳谕德姓孔?”

  贺六镇静的扯起了谎:“我是一个月前刚刚上任的。我的前任孔谕德,被裕王爷荐拔为了广西布政使。您久在西北,自然不知。”

  赵简之又问:“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贺六拱手道:“裕王爷差我来,让您回京担任右春坊庶子!”

  庶子是右春坊内的最高官职。等于是“小锦衣卫”的指挥使。

  赵简之听后,两眼放光!

  这些年,赵简之为了向上爬,做了三姓家奴。夏言做首辅,他投了夏党。严嵩搬倒夏言做了首辅,他反戈一击投了严党。这两年,他打量着裕王迟早会继位,又投了裕王党。。。。

  赵简之是一个毫无原则的小人。为了往上爬,他可以做任何事。

  当初高拱让他“献城”给鞑靼人,可谓是威逼利诱。高拱写信给他:不干这事,会让他官职不保。如果干了这事儿,他可以先去鞑靼这边做一阵官儿。等到裕王爷继位,会接他回大明,找点说辞,向世人编一个“自焚殉国”的隐情故事堵悠悠之口,而后让他做浙直总督!

  赵简之问贺六:“高大人不是说让我现在鞑靼人这儿住几年。等裕王继了位再回大明去么?我刚刚‘自焚殉国’两个多月。现在回去做什么右春坊的头儿,似乎不太妥当。若是让锦衣卫或东厂、刑部督捕司的人知道,又是一桩大麻烦!”

  贺六笑了笑:“难道您老不知道詹事府右春坊是干嘛的?专替裕王办秘密差事的人,自然要改名换姓!裕王最近还认识了一位奇人‘眸山老道’。此人会换皮易容术。能给赵大人改头换面。”

首节上一节61/45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