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69节

  戚家军凯旋入城,城内百姓箪食壶浆,鞭炮齐鸣。

  贺六身着飞鱼服,在城门口向戚继光宣旨,加授他骠骑将军散阶。

  宣完了旨意,贺六朝戚继光拱手道:“戚将军一举肃清浙江沿海倭寇,真乃万世之功啊!给你加授骠骑将军的圣旨,是一个月前发出的。想必再有七八天,朝廷会另行颁布一道圣旨,再加封戚将军!”

  戚继光道:“劳烦六爷到这战火纷飞的台州颁旨。”

  副将唐尧臣道:“钦差,帅爷。我已在城中备下庆功宴。咱们边喝酒边聊吧。”

  

第137章 封赏

  

  庆功宴上,将士们与民同乐。新河县城内所有的酒都快被狂欢的军、民们喝光了。

  酒过三巡,戚继光对贺六说:“六爷,我跟你说点正事儿!”

  戚继光转头,命令亲兵千户道:“让人把在虎岭缴获倭寇的那些新式火铳抬上来。”

  不多时,几名兵士抬了十几支火铳上来。

  戚继光道:“六爷。这些火铳,与我在台州城外缴获的走私商队所运火铳一模一样,又远又准!半月前我行军至虎岭。虎岭上,竟埋伏了五百多手持这种新式火铳的倭寇!或许是天佑大明吧,幸好天降大雨,倭寇的这五百多杆新式火铳才没有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贺六道:“戚将军,上回你抓获的那二十多个走私火铳的不法之徒,现关押在何处?”

  戚继光道:“关押在了台州知府衙门里。因为与倭寇的决战一触即发,我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们。”

  贺六道:“戚将军放心!查办这些个里通卖国的不法之徒,是我们锦衣卫的本份!明日我便去台州知府衙门审问他们,一定会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二人正说着话,戚夫人忽然出现在了酒桌前。她已经卸下了一身甲胄,换上了那身粗布蓝衫。

  戚夫人径直走到戚继光面前。

  戚继光见了夫人,得胜归来的那股英气荡然无存。宛若老鼠见了猫。

  “夫,夫人!”戚继光变得结结巴巴。

  “你打了胜仗,又没做亏心事,害什么怕?”戚夫人瞪了戚继光一眼,道。

  “没,没害怕。”戚继光战战兢兢的说。

  戚夫人右手挎着一个篮子。她将篮子放在桌上:“这是秋天新晒的火腿。我已经炒好了,给钦差品尝品尝。你也跟着钦差沾点光,尝尝鲜吧。”

  戚夫人放下篮子,扭头就走。

  贺六取笑戚继光道:“新河一战,戚夫人尽显巾帼女英雄的本色!今天看来,她还颇为精通驭夫之术。战场上敢在万军前横刀立马的戚将军,见了她却像是老鼠见了猫。”

  戚继光刚刚得胜归来,心中欣喜,自然多饮了几杯。他失言道:“咳,都说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戚继光上跪天地、皇上,中跪父母,下嘛,只跪夫人!她其实只在人前对我凶神恶煞一般。在人后,还是很体贴我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胡宗宪带着圣旨进到新河县衙。

  “圣旨到!”胡宗宪高声道。

  戚继光和贺六以及一众将士齐齐跪倒。

  胡宗宪展开黄绢布圣旨。

  大明的圣旨分为两种。一种是黄封的纸折子圣旨,以“有上谕”开头。

  一种则是黄绢布圣旨。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洪武帝开国,定朝会大殿为奉天殿。与臣下诰敕必自称“奉天承运皇帝”。到了嘉靖一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黄绢布圣旨,只用在册封皇后、颁布重要政令、征召大军、犒赏有功将士等等军国大事上。

  胡宗宪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戚继光台州抗倭,十三战十三捷,全歼倭寇主力。实乃当世卫、霍。升三级任用!授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衔,加授龙虎将军散阶!浙江、福建两地所有官军,皆由戚继光节制。钦此!”

  “臣戚继光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宗宪又道:“戚将军,贵夫人何在?”

  戚继光一头雾水:“她是妇道人家,上不得庆功宴的。此时应该在后衙。”

  胡宗宪笑了笑:“我这还有第二道圣旨。是皇上专门颁给贵夫人的!快请她来接旨!”

  戚继光赶忙叫亲兵千户去后衙叫来戚夫人。

  胡宗宪展开第二道黄封折子圣旨:“有上谕:戚继光夫人王氏,出身将门,晓畅军机。台州一役,率五十老弱兵士临危受命,扈卫新河,使新河上万百姓免受倭寇屠戮。又领兵追剿溃兵,斩敌首两千余。实乃我大明之木兰、红玉!尔之事迹,已在两京一十三省传为佳话。特加封正一品威烈诰命夫人!赐绣春刀一柄!”

  绣春刀向来只赐予出镇大帅和锦衣卫百户以上。赐给一个女人,这在大明朝还是头一遭。

  贺六听到“威”、“烈”二字时,心中暗笑:眼前的这头母老虎还真配得上这两个字。

  “命妇领旨谢恩!”戚夫人接了圣旨,便又回了后衙。

  胡宗宪入席,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朝着戚继光拱了拱手:“元敬,台州一战,倭寇主力尽损。十年内浙江境内是不会再有大的战端了。我这个浙直总督,要替浙江百姓谢你啊!”

  戚继光道:“元敬不敢当胡部堂一个‘谢’字!若不是胡部堂鼎立襄助,我又怎么可能在义乌组建起戚家军?这些年,胡部堂为了戚家军的军需粮草,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

  胡宗宪放手让戚继光组建戚家军,内中还有一段隐情。

  戚继光其实算是裕王党人,因为他是户部尚书张居正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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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是严党,却全力襄助一个裕王党人组建精锐劲旅。因为这件事,京城里的小阁老严世藩问候了胡宗宪的祖宗八代!

  首辅严嵩重用胡宗宪,小阁老严世藩憎恨胡宗宪,这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为了抗倭的军国大事,为了浙江一省百姓的平安,胡宗宪摒弃了党争的成见,全力支持戚继光。这足以证明,胡宗宪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干城。

  胡宗宪又是一阵咳嗽。他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手绢。

  贺六见状,拿出一方白手帕,主动走到胡宗宪面前,为他接了痰。

  这一接不要紧,贺六竟发现,胡宗宪的痰中带着血!他刚要开口,胡宗宪却将那方手帕抓到手中,又朝着贺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胡宗宪问戚继光:“浙江倭患已平。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戚继光笑道:“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横戈马上行。今后元敬自当继续为皇上羽檄争驰。浙江倭患已平,我打算带领戚家军主力南下福建。将为祸福建的那几股倭寇也全力剿灭。等到东南再无战事,我会向皇上请旨北上,防御北方的鞑靼。”

  

第138章 黑话

  

  台州知府衙门。

  一头白发的知府范诚,正在衙门口恭候钦差贺六。

  “臣恭请圣安!”范诚在衙役的搀扶下,向着贺六跪倒。

  “圣躬安。平身吧。”贺六道。

  贺六上下打量了范诚一番,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范诚足有七十开外快八十了。贺六疑惑,台州是抗击倭寇的最前线。台州知府这个位置万分重要。胡宗宪怎会让这么个老态龙钟的家伙担任知府。

  大明的读书人想做官,有两种晋身之法。

  一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上去,混个两榜出身。有了进士的功名,便能进入官场。

  大明的读书人千千万,每科的两榜进士才有多少?

  许多读书人,考到举人功名,便停滞不前了。

  举人可以到吏部挂名排号。外放各地做九品、八品的芝麻官。举人出身,是做不了封疆大吏的。有些人混了二三十年,至多也只能做到七品县令。

  这位范诚范大人,二十五岁中举人,在吏部挂了五年名,三十岁外放做了个正九品的县衙主簿。宦海沉浮四十五年,才做了一任知县。

  四十五年宦海生涯,范诚也算得上是三朝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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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台州倭患猖,成了大凶之地。官员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来江南是为了发财,可不是为了惹上兵祸的。没人愿意做台州知府。

  前两年吏部委派给台州三任知府,竟然纷纷告了病,推诿不来赴任。

  范诚活了快八十,心忖:我做了四十五年的官儿,不过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反正算命的说我寿源八十一,里外这两年差不多就要驾鹤西游了。不如主动去台州,混个知府的官职,也不枉这四十五年宦海沉浮。

  于是乎,范诚主动给吏部递了条陈,请求担任台州知府。

  监管吏部的严嵩正为没人敢去台州发愁呢。恰好看到范诚的条陈。

  严嵩手下的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劝谏:“这范诚只是个正七品县令,升任正四品知府不和规矩。大明朝只有连升三级的先例,哪里有连升六级的?况且,这范诚已经整整八十岁了,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文选司郎中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范了严嵩的大忌!严嵩也已快八十岁了。你说范诚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不等于是在说严嵩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么?

  这文选司郎中是翰林学官出身,是个酸腐的学究,不会说话,惹得严嵩心中暴怒。

  严嵩冷笑一声:“我倒要开这个连升六级的先例!立即挂牌子开引票,升任范诚为台州知府!”

  于是乎,年逾八旬的范诚捡了个台州知府。

  当然,那位文选司郎中也没吃什么好果子。半个月后,稀里糊涂被远调云南做了个知府。

  贺六问范诚:“戚将军上月押来了二十名私贩火器给倭寇的通倭重犯。范知府可曾审问过?”

  范诚为官四十五年,是整个大明资历最深的老州县,自然是头老狐狸:“此等通倭重犯,下官怎么敢轻易审问?下官想,既涉及通倭,横竖锦衣卫是会派人来提审的。故而下官只是对他们严加看管。”

  贺六笑了笑:“范知府不愧是为官近五十年的人。办事果然缜密。”

  贺六跟范诚来到府衙大堂。

  范诚问:“上差,要不要下官命人带人犯到大堂上,您好严加审问?”

  贺六道:“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范知府,你们地方官提审犯人,都是在大堂上。我们锦衣卫审讯犯人,却都是在牢房里。带我们去一趟牢房便是!”

  进得府衙大牢,甲字牢房里,关押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

  贺六命衙役打开牢门,进到牢房内。

  “你们这二十人,谁是领头的?”贺六质问道。

  无一人回话。

  老胡突然发现,其中一个汉子裤角破了,露出半条小腿。他的小腿上,刺着一条船。

  老胡看那刺青,便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他对范知府说道:“你先下去吧。”

  牢房之中,只剩下老胡、贺六和二十多个案犯。

  老胡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比了个十字形的手势。而后高声道:“吃什么水,烧什么柴?什么所名?粮有多少担?何地卸粮?有什么记号?几只太平?几只停修?共计多少粮船?初一十五打什么旗号?旗上形式?可有飘带?”

  贺六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胡,心忖:这老家伙瞎问什么呢?莫不是喝多了我夫人送他的西凉葡萄酒?

  哪曾想,一名留着胡子的黑壮汉子朗声回答道:“旗红镶边,玉色飘带,红黑亮月芽儿,初一十五打龙凤旗,玉色飘带。进京无色龙凤旗,出京杏黄旗,过黄河,打红孩儿。兑粮船五十一只。装白粮六千六百六十六担。三只太平,两只停修。在吴淞江领票,烧燕山的柴,吃梢后的水。”

  老胡又问:“贵帮头?”

  黑壮汉子答道:“淞沪泗”。

  老胡再问:“贵字派?”

  黑壮汉子答道:“大字。”

  老胡道:“在下烧三顶三炉香,礼字。”

  而后,黑壮汉子压低声音,对一众同伙道:“这是咱们漕帮的老前辈,是自己人!”

  老胡大笑道:“弟兄们,帮里派我来救你们。”

  贺六在一旁瞠目结舌。怎么老胡头儿胡言乱语几句,这些案犯就拿他当作了自己人?

  贺六不知道,老胡说的是漕帮的黑话切口。

  自隋朝开凿大运河以来,运河便成为了连接神州南北的一条纽带。成千上万的劳力靠着运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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