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师续了一杯茶,朱明忠道出了他担心的地方。
“这社学先生,大抵上平生之愿,就是门下弟子能有一两人考中功名,从而告慰平生,如此一来,他们又岂愿意于社学之中,教授其眼中的“旁门杂学”?”
于很多读书人的眼中,不能助其考取功名的学问,自然都是“旁门左道”都是不值一提的“杂学”。老夫子们自然不会愿意在这些杂学上浪费时间。
“哦,是这样啊,今日这对弈既是无趣,成仁,你不妨随为师一同走走。老夫倒是有一个地方,想带你过去。”
朱之瑜神秘的一笑道。
“老师想要带学生去的地方肯定不一般吧。我倒有些急不可耐了。”
闻言朱明忠便跃跃欲试的说道。却见朱之瑜笑而不语的拂须看着他。
乘车离了书院之后,马车直接沿着城外颇为平整的官道行进,在马车上,颇为好奇的朱明忠几次询问,朱之瑜都没有告诉他,为何要离城,直到在进入一座市镇之后,他吩咐车夫停车,然后便下车与朱明忠一同步行。
身为江北官阶最高的官员,穿着一身便装的朱明忠与朱之瑜一同行走于路上的时候,瞧着倒有点像是两个读书人,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沿着市集的主街走了一会后,便拐入了辅街,继续往前走,读书的声音隐约从一处院落中传来,侧耳听去,却是“山从高处到下面,连续不断的叫山脉,山上最高处,成尖顶的,叫峰;山峰平坦的叫峦,又叫岗,岗延长可以行路的,叫岭”
教室中传出的并不是论语或是四书五经里的句子,而是寻常的地理知识,而朗读的声音稚嫩。诧异中,朱明忠加快了脚步,毕竟现在他所听到的并不是传统社学里学习的四书五经。
走到院前,可以看到的院门处悬挂有“张氏社学”,显然这是一处家族社区,在江北社学正在一点点的复苏,尽管在其复苏的过程中,官府只给予了极少的帮助,仅仅也就是给予其一定的学田,免除学田的赋税,但当环境放松之后,汉人注重教育的传统再一次让原本沉沦的社学得到了复苏。
“于平原深处,有一等地方,有水和草木,只沙砾地,一望边,这便叫沙漠。旅行人到了地,是很觉困苦的。”
听着教室中那些学生朗读的内容,朱明忠只觉有些诧异,现在眼前的这所社学之中所教授的显然并不是传统的四书五经,也不是八股子集,而是最为基础的地理知识。
山川、沙漠、河流、湖泊以至于大海,皆是最基本的地理常识。看着教室中的数十名年龄各异的学生在那里学习着地理知识,朱明忠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就是17世纪的小学,只是在这所小学之中,那些少年们,正在老师的教导下,了解着世界地理知识。
“这是?”
有些不解的看着老师,朱明忠偶尔会把视线投向这所社学。
“成仁,这张氏是社学是张家集所办社学,其社学老师张山曾多次于书院抄写书册,为师偶尔认识他,知道他之所以往书院抄写书目,就是为了于这课堂上教授学生地理、自然以及算术,所以,才会带你来这里看看。”
原来如此,有些诧异的看着这有几十名学生的教室,朱明忠点点头,原本他以为社学会抵触这些“杂学”,可是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传授地理以及算术等方面的知识,尽管所教授的极为肤浅,但这却正是他们所需要。
“成仁,我们一同先去其书房中等一会他吧。”
进入张山的书房,也许是他一人独居,所以从他们进屋后,就没有人招呼,不过这倒也自在。朱明忠特意看了下这间书房,在其书房之中,除了有四书五经以及其它实学书籍之外,还有不少地理、自然等方面的著作,大抵上都是书院翻译的外国著作,在其书桌上,还有几本手抄书,其中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启蒙讲义,看着这本显然是自己编写的讲义,朱明忠翻开其中的一些内容,却发现与此时的蒙学章大不相同,而是通过一些简单的字,讲述为人的道理,讲义中的字浅显但不浅薄,简约却不简单。
这人确实与其它的社学老师有所不同,朱明忠的心底顿时对这张远鹏好奇起来。终于待到正午的时候,那边教室中才有一位四十几许的男子走了出来,待他来到书房的时候,看到书房中的两人,顿时惊讶道。
“晚辈见过舜水先生。”
先冲着朱之瑜行礼之后,张山才对朱明忠行礼,毕竟他穿的是便装,而且朱之瑜又是其老师,自然应该先向其行礼。
“见过经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随后张山便命刚进屋的儿子烧茶。
“远景,无须客气,今日,我与成仁一同来你这,只想看看你这社学,平日如何教授算术、地理。”
在朱之瑜道明来意的,朱明忠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
“你见过我?”
在这个没有照片的时代,能一语道破他身份的陌生人可不多。
“经略于书院教授数学时,学生曾机缘巧各听得一节课,只是经略所授委实太过高深,非学生所能懂。”
哦,原来如此,尽管朱明忠从不曾干涉过清河书院的教学,但是他同样也是书院的教授,而教授的正是数学,尽管他并不是数学专业,但是在这个时代,他头脑中的数学知识,依然远远领先于时代。自然也就不吝惜于将那些数学知识传授给书院中的学生。
在简单的寒喧之后,朱明忠便询问起了社学的教授情况,面对他的询问张山自然是一一加以解释。
“公课、月课一月一考,朔望课半月一考,季课一年四考。另有会课的多次考、义学的抽考”
看来,社学的学习压力还是蛮重的,考试次数明显比后世的小学多。不过,与后世不同的,如果考“不及格”,社学也会允许学生“补试”。
“既然课业如此紧张,那是否有时间教授学生算术、地理之类的知识呢?如此一来,岂不会耽误学生学习圣人章?”
在抛出这个高帽子之后,朱明忠看着张山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正是他所好奇,也是需要张山给予回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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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浮想(第一更,求月票)
“岂不会耽误学生学习圣人章?”
这样的一个问题显然带着一些陷阱,可以说有些居心叵测,而这正是朱明忠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毕竟将来肯定会有人这么问,会有人这么说。
也正因如此,朱明忠才不会作为一个赞同者的提问,而是站在一个反对者的角度去提出问题。
不过张山现在没有这么想,而且在他看来,根本就谈不上所谓的耽误,毕竟相比于后世的小学,这个时代的社学并没有假期,相比于后世每周五天,每年有寒暑假,社学的就读几乎是全年无休:每年正月十五开学,腊月初十散馆;学期当中端午节初四五,中秋节十四、十五,清明节,七月半,十月朔各放假一天。另外每月放假3天。
“回经略,社学之中教授书课的教学本就应该贵精而不贵多,但凡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从而使学生精神有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若是终岁皆沉浸于圣人章之中,其必有厌苦之患,所以适当于算术、地理等加以点缀,亦是为教人子弟所必须。”
张山的回答让朱明忠略觉得有些诧异,但随后想也就释然了,一年365天,若是天天都是四书五经,必定有厌烦的时候,适当的掺杂其它课程,反倒是有助于教学,只不过现在只是将算术、地理等课程加入其罢了。
随后朱明忠又询问起了这社学之中的教学内容,基本了解到初级相当於基础教育阶段的低年级,社学老师除了教授写八股章之外,还有多讲授持家立业所需的少数应用字、识数等。至于启蒙的教学内容则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孝经和朱子的小学集注等为主。当然与朱明忠想象中儿童们在私塾接受这种教育,即使将来“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也根本不能用到他们生活实际中去不同。除了正业之外,社学的老师同样会教授识数等常用知识,毕竟,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未来绝不会“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也不会从事科举之道。
“所以,大抵上,社学之中,大多数学生满十五之后,往往或是务农或是行商,皆须知晓诸如算数等杂学学识,对于他们来说章所用不外个人修身,于寻常之时,却无大用。”
一句无大用,让朱明忠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张山,这年头能说出这句话来的,可还真不多,甚至可以说有些惊天动地,现在谁敢说圣人学问无大用?但让他不解的是,朱之瑜也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有任何异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来,这社学倒也没有脱离实际。
在心底默默的点点头,朱明忠又与其讨论是每日授课的内容之后,对这个时代的社学教育也就有了初步的认识,因为是第一次来社学的关系,所以朱明忠足足用了半天的时间,去了解社学的情况。
在返回清河的时候,这会天色已晚,马车的车厢里悬挂的马灯亮着,一路上朱明忠只是若有所思的回忆着于于张家集以及附近的社学之中,所了解到的这个时代的初等教育,如果说之前对创办中学,还有一些顾虑的话,那么现在,反倒是充满了信心,因为社学中的学生素质远超出的想象。
“成仁,此行你有何想法?”
笑看着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朱明忠,朱之瑜问道。
“老师,这中学教育,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