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雀跃了半天的日军,也终于有平静的时候儿,一旦兴奋劲头过了,不少人就已经瘫倒在地,手里还抓着盛军丢下的干粮就呼呼大睡过去。这些家伙也都不是铁打的,几天强袭,几天苦战,精力体力也已经耗尽。可是大迫毫不怀疑,只要一声命令,再加上严格的督导,这些麾下官兵,还会拼死朝安州前进的!
慈山阵地,硝烟仍然未退,大风吹过,几面残破的旗帜随风而动。川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特别是不远处壕沟里一个禁卫军军官服色的尸体,在他身边,成放射状躺着四五具日军的尸体,这名军官拼死了好几个对手,最后再抱着一枚炮弹敲响引信,和扑上来的日军同归于尽!
为什么已经赌赢了,自己还是觉得这么不安呢?
川上悄悄的朝西面看了一言,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底下军官热切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大家都是不解,这位生气勃勃,任何人都丧失了信心,他却还充满勇气的长官,为什么这个时候儿却是一副犹豫的样子?
出击的四千大迫旅团官兵,现在剩下的不过三千不到,等再扑到安州脚下,也就是二千多疲敝之卒,要是在这个时候儿,徐一凡掩杀到了侧翼,那么大迫旅团只有覆灭一途,剩下的第三师团最后下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是这个时候还有四千兵——不用,只要一个联队的兵力,能接替跟进,掩护住侧翼,那可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安州据说不过只有两个营的新兵,被退下去的那些盛军败兵一冲,军心更行动摇,川上毫不怀疑他能夺取安州——川上甚至还有个隐隐约约的想法,那些退下去的盛军,似乎更希望安州陷落在他的手中,也许还会帮他做什么也不一定!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他都不敢说出来。
虽然一路赌到现在,但是胜利已经在手指边了,他却胆怯了起来!他能承受一开始就失败,却不能承受拼死争得了胜利的机会,但是胜利却从他手边溜走!
那个徐一凡,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的举动,随时会突然出现!可是现在,他连侦察的力量都派不出来,他也没有做战术侦察之后,获得情报再做决断的时间!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带着这些官兵,直扑安州,不死不休!
就像他的帝国,只有获胜这么一个选择而已!
上天会不会一直庇佑日本?
犹豫再长的时间,也还是要做出决断。周围日本军官的眼睛都快瞪出血出来了。用器小易盈来形容日本这个国家普遍的民族性再合适不过,失败的时候儿悲观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旦取得一点成就,那么普遍的就骄狂得不可一世,象川上这种人,反而是日本人当中的异类了。失败的时候能咬牙坚持,胜利的时候反而考虑得更多。
川上当然了解他手下军官的心态,他咬着牙齿,缓缓的抬起一只手,就要下达命令。那些军官不约而同的啪嚓一声并腿立正,连大迫尚敏都站得笔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的声音,从到了朝鲜开始,这些日本官兵看到的骑兵都是禁卫军的,侦察骚扰得他们不亦乐乎,很是吃了不少亏。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东方看去。士兵们都是一阵骚动,睡着的都跳了起来,紧紧抓着步枪,喧哗的浪头也响了起来,几个军官快步走下去,就要传令戒备。更多的人却是向东眺望。
川上操六的手僵在半空,心也紧张了起来。什么骑兵,敢这样肆无忌惮的靠拢他们,为什么没有枪声?难道徐一凡主力已经到了?想到这个他心就凉了下来,但是又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马蹄声从东面响起?难道徐一凡主力能绕到东面去?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敢转头看去!
难熬的时间仿佛很长,突然间传来的呼喊声音,让气力又回到了川上的体内。
“是日章旗!是我们的骑兵!”
※※※
脚步声轰隆隆响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儿。从上到下,仿佛只有一个念头,走,走,走。
禁卫军的官兵挤满了道路,每个人只是背着步枪,身上的Y型背带,前面两盒四十发子弹,侧面两盒二十发子弹。除了军装,就这么些东西!
部队铁流一般向前滚动,走出了大山之后,这些彻夜没有休息的部队简直就是象在飞一样!
徐一凡当然也在其中。他的拐棍也丢掉了,脚上的马靴换成了胶靴,只是埋着头走路。溥仰和陈德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后,也没多话。
到了这个份上,徐一凡能做的也就是士兵们吃多少苦头,他也就吃同样的苦头。什么杂念他都抛弃了。反正他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跟在他身边的是禁卫军最最精锐的左协第一标,当初突进汉城景福宫的团队。向来也以禁卫军的老营自诩,他们的军官调出去到第二镇,哪怕是升官,都哭天抹泪的不乐意。现在徐一凡走在他们当中,更是没二话说,腿磨光了也要早一天赶到安州!
也不知道是徐一凡鼓舞了这些官兵,还是这些官兵的勇气带动了徐一凡。大家和一团火一样,向着安州方向挺进。
只要他们赶到,安州还在禁卫军手中,朝鲜局势,仍然大有可为!
昨夜将挡在山路当中的骡马推下山谷,仿佛就是徐一凡破釜沉舟的宣言,到了这个地步,也再不需要鼓动了。
左协挺进,本来就只携带了四门山炮,二十架左右的机关枪,昨夜几乎推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再没指望跟上步兵前进的洪流了。骡马怎么样也不能象训练有素的步兵这样连续的挺进,人连续前进三天,吃得很少,休息得很少,训练有素,意志顽强的话还能坚持,骡马投料不及时,得不到足够休息的话绝对死一大堆给你看。
到了这种地步,禁卫军左协已经是彻底的轻装了。安州若在,一切都能补充上!
出了大山,左协就已经和骑兵建立了联系。在东线也有差不多一营的骑兵,本来是陈彬率领的。禁卫军直属骑兵标只有两个老底子营,戴军一个营在西线,陈彬一个营在东线。其他朝鲜马贼改编的所谓复国军不是禁卫军编制,也是依附着这两个老底子马队营的。陈彬亲自赶到汉城回报日军动向消息后,这个营就由他的副营官掌握。
出山之后,骑兵流水价的将消息回报过来。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左协不得不停下来大休息一下。这个时候最新回报的消息已经过来,昨天清晨,慈山方向枪声已经停歇。慈山到那个至关重要的三岔口——所谓肃川里,不过六十余里距离,一日夜可到。肃川里离安州只有四十里的距离了。而禁卫军现在所在,离肃川里,还有七十余里!而现在在肃川里,除了少量骑兵,根本是漫无戒备!为了应付两路日军的攻势,禁卫军的步兵炮兵,已经使用到了极限,就算骑兵,要掌握这么大战场的情报,要来回传递命令,还要在广大地域镇抚住那些不见得可靠的所谓朝鲜复国军——这是姜子鸣正在干的活儿,也是根本没有余力可言了!
慈山枪声早停,今日大队大队的溃兵白天退下来,日军动向还不明,溃兵一涌而过肃川里,转向安州方向,数目之巨大,区区几十名骑兵,根本无力阻止,这些溃兵,甚至还向试图阻拦的骑兵开枪!这些溃兵,都是盛军的旗号!
传递消息回来的是陈彬那个马队营的副营官余江,也是当年马上麒麟爷的得力心腹之一。他已经尽了最大责任,挡不住溃兵之后,立即后转回报这些消息。大半个白天赶来七十里下来,累死两匹马,现在已经是汗透重衣,满身都是汗碱,站在那里微微打晃。这些马队也是辛苦到了极处,那么大的战场就靠他们侦察联络,还要骚扰日军动向,每个人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妈的,没骨头,没卵子!当官兵的,还不如咱们当年!那么多人,慈山那么险的阵地,就算趴在那里放枪,鬼子死绝了也过不来……向后逃却是飞快……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怎么也要揍光了这些王八操的!”
余江脸色铁青,握着马鞭,只是焦躁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身后的骑兵也都低着头,每个人都是满身尘土,面容枯黑。仿佛慈山丢失,是他们的错一般。
徐一凡站在那里,胸口起伏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围正在大休息的官兵们悄悄起身,都朝这里看来,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慈山昨天清晨丢失的消息,看来是确实的。日军比起他们,已经多出两天的时间,就算再怎么慢,也将比他们更快通过肃川里这个要地!(这些章节所描写徐一凡和川上两处场景,徐一凡处要比川上处晚上一天,他们昨夜才收到昨天清晨慈山阵地被川上部突破的消息,此中差别,读者诸君敬习谅察。)
旁边脚步声响亮,却是李云纵走了过来。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李云纵仿佛从未感觉到疲惫一般,腰背始终笔直。他走到徐一凡身边,只是冷冷的扫视了余江一眼。仿佛盛军的溃败,早就在他预料当中一般。
徐一凡低声道:“有聂功亭的消息没有?”
余江低声道:“到标下动身之前,还没有聂大人的消息,溃军当中,也没看到聂大人营头的旗号。”
“聂功亭不会负我!”徐一凡斩钉截铁的下了这个结论。转头又看看李云纵:“如何?”
李云纵淡淡摇头:“咱们只怕是抢不到这股鬼子前面了。”
徐一凡安静半晌,突然转身:“所有队以上军官,集合!”
※※※
“怎么是你?桂君?”
川上操六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在他周围,更响起了大迫旅团百战余生那些官兵们的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的,是从东面而来,同样是轻装挺进的一支日军部队!带队而来,正是第三师团师团长桂太郎中将,跟随他的部队是第三师团的第十八丰桥联队!(第三师团建立初期,所辖四个步兵联队,名古屋第六联队,丰桥第十八联队,静岗第三十四联队,歧阜第六十八联队)
这支部队,同样是轻装挺进,只有少量骡马跟随,比起大迫旅团的挺进只是多带了一点弹药。同样是走得疲惫万分,所部不过二千余人。但是已经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特别在这个已经打开突破口,多一分力量,就强似一分的时候!
狂喜之下的川上,并没有想到,桂太郎在他出发之后不过两天,就已经带第十八联队跟进,后方只留下三十四联队整理物资,缓缓跟进。毕竟第三师团是他的,虽然川上以陆军幕僚长身份强行带大迫旅团去赌了,但是桂太郎不得不接应。在桂太郎的预料当中,赶到慈山一线,多半是看到川上突破不能,他也好收容自己的师团,有一个联队掩护,或进或退,都安全许多。
没想到桂太郎的谨慎起见,却给战局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带一个联队到来,慈山已经被川上操六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