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展阶和在场的水师军官并不知道徐一凡所了解的历史,他们只是看着这浩浩海天心在滴血!
北洋水师,旅顺要塞……就这么完了?
周展阶募的转身,盯着那个后勤军官:“你再去组织船队,趁夜偷渡到这里,要几天?”
那后勤军官答应得爽快:“去一天,回来一天!天津那边,船还是好找,就是有胆子的船老大可不多!”
周展阶又抓住赵平海的手:“逐涛兄,拜托你选些好水手跟着咱们这位弟兄去天津,带船回来,能运多少水师的人运多少,能运多少百姓运多少!北洋不肯管的事情,咱们禁卫军来管!”
赵平海答应一声,却又一怔:“运水师……玉堂兄,你不要咱们跟你一起干?”
周展阶淡淡一笑,宁静的神色,象足了他的老长官邓世昌:“徐大人交代了,咱们协防这里,就是要尽量留住水师的种子……徐大人答应邓大人了,他会重建海军的……是海军,不是水师!”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军帽,遥遥望向海天远处,似乎看见了致远曾经激战过的那片深黑色的洋面:“北洋陆师跑了,旅顺防区这么大,我们禁卫军三个营,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旅顺,但是咱们能帮你们拖住鬼子……多了不敢说,有十万机枪弹,我能拖三天……节节抵抗,节节后退吧,直到退无可退!”
“玉堂兄……”
“别说了,我是致远的人,致远沉了……邓大人等着我呢……逐涛兄,别忘了咱们的海军!最后一句话,别指望李中堂了,指望徐大人吧!”
言毕,他肃然行礼,这些水师军官,还有禁卫军的军官,包括那个后勤军官,都默然回礼。
周展阶一笑,回身上马:“走啊!杀鬼子去!”
爆炸声隆隆,海风劲厉,这海风从洋面上呼啸而来,越过了山川大地,直吹得当先骑士手中的苍龙旗猎猎而响!
※※※
上海。
八月三十一日。
谭嗣同的面前,就摊着一纸从天津发来的加急电文。而他展纸运笔,在纸上越写越快。
“……旅顺守备之陆师,万余乌合,毁炮台而弃防线,夺路狂奔。或附舟,或潜越,兵无束伍,将无斗心。所谓七总兵严整之师,如蚁穴遭水,密密麻麻,逃遁于海上!总兵黄仕林者,舟覆几于溺毙。总兵张光前者,所乘一舟,仅仆二,妾二,犹抱小儿,百死脱身于天津,上岸大哭,情怯之状,足供一嘘。道员龚照屿,自称将与旅顺同殉,孰料竟与武弁同逃……
千万之饷,数百大炮,旅顺雄塞,竟成画饼!
幸有禁卫军三营战兵,统带周展阶公,节节而战,孤军浴血,无一人溃,无一人降。诸军皆溃之际,鏖战三日,日兵不得骤进,数万大清子民,万余所谓北洋精兵,始得其力,得保生天。周展阶公,执苍龙旗于黄金山炮台,点燃火药,与寇同殉。伟烈之处,光照千古!
惜禁卫军何其少哉!
煌煌大清,浩浩华夏,斯时斯境,唯望禁卫军捍我国威!
旅顺,陷落矣!编练二十年诸军,皆无所恃,唯有孤军号禁卫者,孤臣号徐一凡者,犹率军隳突,苦战不休,大清,不可一日无禁卫军,不可一日无徐一凡!
当道诸公,其速醒乎!”
最后一笔长长划出,谭嗣同也掷笔大哭:“旅顺陷落矣!”
他猛的推开自己紧闭的窗户,东向大喊:“徐一凡哪徐一凡,朝鲜到底如何?你打赢了没有?你知不知道,整个天下,现在就看着你了!”
第五十五章 细看涛生云灭(下)
“皇上,旅顺……失守了……”
颐和园的玉澜堂内,跪了一地的军机大臣。领班军机世铎跪在最前面,由他带头,一众军机,翁同禾,额勒和布,孙毓文……,这些满清中枢大臣,都深深的拜伏了下去。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额勒和布老头子眼睛里面还有两泡老泪,也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被吓到了。
光绪脸色青黑,这些日子他又瘦了一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的身板吹折了,他呆呆的坐在书案后面,神经质的把玩着腰带上的汉玉带头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跪得腿都麻木了的世铎微微抬头,低声试探着再问:“皇上……”
光绪啊了一声,似乎才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那七个总兵,两万兵……”
“黄仕林,张光前,程允和,姜桂题,张洪全五人附舟而退,麾下兵勇将佐也是星散,只有赵怀业,徐邦道两将溃围而出,现在复州一带收拾败军,只剩下两千余人,器械弹药全无……”
还没等世铎说话,翁同禾就已经重重磕头,朗声回报。北洋败得如此之惨,在老中堂心中第一时间掠过的,竟然是一分快意!
世铎回头看了翁同禾一眼,阴着脸并不说话。
光绪喃喃自语:“两万兵,就这么没了?整个辽南,现在就剩下两千人了?”
他猛的站起来,脸色泛起一点病态的潮红:“续调的奉军一部,靖边军一部,毅军一部,现在在哪里?宋庆呢?这个白发老将在哪里?有没有从热河赶到辽西?”
世铎低声回话:“续调大军,正顿兵绥东一带,正在请饷,宋军门已经几次上奏,圣谕所调诸军,久屯塞外,积饷有多至一年者,开拔借支盐菜等饷银未到,实难得诸军死力……就是他们现在上去,也不过只有一万余军……两万北洋劲旅在旅顺都打败了,这一万多人,皇上……”
光绪暴躁了起来,却又强自按捺住。蝉声从窗外传进来,这玉澜堂内,因为光绪体虚怕风,窗户都死死的关着,一众大臣,都满身是汗,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现在在复州一带的依克唐阿呢?朕的锡伯,喀尔喀骑兵呢?还有直隶,东北三将军新募的十万大军呢?不是都已经编练成功,可当大用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看着年轻瘦弱憔悴的皇上,大清万方名义上的主人,群臣心里都是一阵唏嘘。这些纸面上的大军,谁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偏偏就皇上把这个当真事情了!
大清号称百万常备陆军,其中二十七八万是绝对不能做数的旗兵。所谓锡伯喀尔喀等族的马队骑兵,自从太平天国之乱,捻子之乱以后,江北大营两败,对英法联军八里桥战败,曾格林沁被杀之后,这一直是朝廷中枢战略机动力量的数万骑兵,就彻底被打断了脊梁,已经成为一个只存在在纸面上的名词了。大清这些基本武力,早就消亡殆尽!
而绿营诸军,洪杨乱后,也彻底丧失了本来就很微薄的战斗力,虽然还有三四十万的额子,每年开销大量的粮饷,但是等于就已经是用朝廷财政养着的一帮废物。挂着绿营编制体系内的提督,总兵,副将,没有一个还在他们的本任上面。举例来说吧,现在已经投靠徐一凡的聂士成,虽然挂着太原镇总兵的衔头,这是他的本衔。绿营兵制完备的时候,他必然是坐镇太原任上,指挥统带太原镇一带的绿营兵,形成一个可以作战的单位。但是聂士成一路过来,从来没有到过太原镇,也从来没有指挥过太原镇绿营的一兵一卒,他从始至终,都统带的是淮地,直隶等地招募训练的练军!
没有了军官团统帅的绿营,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半点战斗能力,基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依附着各级地方政府做点维持地方治安的事儿——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反而是地方治安的祸乱之源。
号称的百万常备军,这么七折八扣一下,已经去掉了快七十万废物。剩下二三十万,就是各地练军了。日军制定甲午作战计划的时候,也只是将练军作为真正作战的对象。
其实近三十万兵力,也很不少了。但是大清的事儿,遭逢末世,什么都会走了样子。
这些练军,都是由各地实权督抚直接掌握,有的地方富,有的地方穷。穷的督抚们,负担不起练军的开销,也没有凭借练军以自固权位,形成北洋这样的团体的野心,更兼这些练军多是湘淮一脉下来的,几十年下来,督抚易人已多,和这些湘淮血脉的练军已经没有了关系,更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裁的裁,减饷的减饷,不少当年还可一战的练军,也就成了和绿营差不多的废物。
富的,有能力,有野心的地方督抚,还维持着一定可战的练军,提供给他们新式武器,给予西式操练,这样七折八扣下来。这样可战的练军,举全国之力,不过十余万人!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还是集中在北洋!
按照日本战前估计,北洋练军,全部实力不过十万人不到,装备训练都还算可观。大清这二十年,就是靠着这不足十万人,布防全国,紧急的时候四下调遣作战。撑着大清的门面!
后世评价,甲午之战就是李鸿章和日本的战争,此言在很大程度上非虚。
战事开始以来,北洋精华嫡系,一部在朝鲜,近三万人,一部在辽南旅顺一带,两万人。现在都已经灰飞烟灭,其他北洋各部,分散在北中国各地,甚至在广西新疆都有,一时间哪里搜集得起来。勉强拼凑出宋庆一支可以机动的部队万余人,现在还调不上去。防备辽南日军南下,现在哪里找兵出来!
所谓的新募练军,朝廷倒是一再电谕各省加紧编练。不过是给地方找了个借口开支厘金,海关,地丁等粮饷找了个门路,各省新募诸营,有的干脆就是存在在纸面上,就算拉起队伍出来的,短短这么点儿功夫,这些新募营头,哪里还派得上用场?
一个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的大国,养兵每年中央地方开支亿两的白银(中央财政收入八千万两,养兵开支即六千万以上,地方练军开支也有三四千万。)碰到国战,却是兵力不足!这就是活生生的事实,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军机大臣们个个心知肚明,偏偏光绪皇上,还真以为他有百万强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