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两千年的格局,都是被支那掌握,我神武天皇陛下建国两千五百余年后的今天,从近往后,亚洲都将是帝国的亚洲!”
往日最看不惯这些陆军狂态的海军军官们,这个时候也在旁边跟着狂呼乱叫,有的人也准备摇摇晃晃的爬上栏杆,跟着这些陆军军官一起发癫。比起陆军来,海军更有可自豪的地方。他们才真是一场败仗没打,从朝鲜,到大东沟,到大连湾登陆,再到炮击大沽,最后荣成湾登陆,所向披靡,不像陆军在朝鲜大将中将少将丢了一溜够,还赔上了两个师团的主力!
比起军人,文官们就在狂喜之外,多少还有点矜持。他们学着西洋绅士的派头,互相点头致意,不断的碰着香槟酒杯,交换着各种各样的感慨,说到唏嘘处,还摘下眼镜擦擦眼眶。
“……还好结束了,帝国也差不多破产了,下面需要有力的交涉,来重建帝国的财政……”
“……船舶需要复员,帝国粮食储备也不足了,大概可以在朝鲜南部解决一部分。其他的,就要清国的赔款来购买了,不知道谈判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我们在赔款问题上面,绝对不能退让!说到底,还是打赢了好啊……”
“真是难以想象,转眼之间,差点从清水寺高台上面跳下去的国家,就一下变成在加贺山上看风景了……除了天皇陛下神佑,伊藤阁下当初断然决策之力,也真是令人佩服啊!这才是这个时代亚洲最强的政治家!”
“伊藤阁下呢?他怎么不在?”
“也许伊藤阁下不想让我们看到他激动流泪的神态吧?这个时候,他也一定在狂醉,没错,在狂醉!”
※※※
和大本营已经近乎失态的文官陆海军将佐们所想得并不一样,伊藤博文丝毫没有他们猜测的那种狂醉与激动。这位在他的僚属口中已经成为了“亚洲最强政治家”的男人,却在自己的书斋里面,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清廷求和的消息传来,当时他只是呆了半晌,然后说了一句,知道了,请转禀天皇陛下知照,就自己快步离开。在大本营僚属已经兴奋得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的时候,在他们已经短暂丧失了正常的工作能力的时候,伊藤博文却在这两天,和他的秘书团不出声的将大部分的庶务自己承担了起来。他没有打扰自己这些麾下的狂喜,只是用他冷静的工作,保证前线的日军各兵团还能得到及时的现地指示,维持着日本的战争机器还在转动。
玄洋社的头目,特务头子头山满就静静的跪坐在伊藤博文对面,等着他翻阅完这些资料。这些资料,都是伊藤博文突然向他亲口要求马上要看到的,他所能搜集到的,关于徐一凡这个人,还有他的势力最为全面的情况。
在别人的一片狂喜兴奋当中,伊藤博文却一看就是两三个钟点。哪怕跪功如此出色的传统日本人头山满,都觉着自己的腿有些发麻了。
这个时候,伊藤博文才咳嗽了一声,摘下夹鼻眼镜,揉揉眼眶,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轻声嘟囔了一句:“了不起的家伙哇……”
头山满见是话缝,赶紧的附和:“是个出色的支那人,而且是常理难以逆料的支那人!阁下,我认为,这个人物,将来也会是帝国的麻烦,必需长久而持续的加以关注……”
要知道伊藤博文对他们这些西南叛乱武士出身的民间浪人团体一直很不感冒,因为这场战事的关系,才得以有些改观。中日战事结束之后,还不知道伊藤博文会怎么料理他们这些浪人团体呢,更别说头山满还有他的首相梦!这个时候,多强调一下徐一凡的威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这么一个麻烦,大陆工作就要继续,还要加大投入,玄洋社就更加不可或缺不是?
伊藤博文冷冷一笑:“将来的麻烦?不,现在就是威胁!还好啊,这个人出现得还是迟了一点,如果他早些出现在清国的政坛,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还很难逆料……哪怕就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胜!”
头山满吸了一口气:“阁下,清国皇帝都已经诏告天下求和了,他们已经投降了。当初在局面还不清楚的时候,阁下就断言清国必然求和,鄙人等这个时候都无比佩服阁下的高瞻远瞩……这个时候,阁下为什么却又担心起来了?”
伊藤博文不动声色,只是疲倦的按着眼眶,连说话声音都低沉起来了:“日本太小了……没有将胜利完全掌握在手中,我们就不能松口气啊……中国有句古话,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场战事赌上了一切,我不能不深为忧惧啊……所以,第三军还要继续攻击威海,第二军我也命令他们继续压迫辽西,让清国的求和使者,马上出发!头山君,我有一事拜托……”
一听这句话,头山满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马上跪得笔直,头深深伏下来碰着手背:“请阁下吩咐!”
伊藤博文的精力似乎已经透支干净,疲倦得眼眶泛青。
“徐一凡这个变数,我仍然看不清楚,也难以推算。清国太大,太复杂了……虽然我可以确认,他们统治阶层的主体,已经宣告了崩溃。可是风潮这种事情,难说得很……就像当初谁能预料,仅仅两藩的力量,就能推倒幕府,成就维新大业?”
他一字字的认真说着,缓慢而且沉重:“头山君,无能如我等这种尘世俗人,只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事情,将胜利更牢靠的掌握在手中!我要交托阁下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利用你手里所有的大陆渠道,放出风声,说除了和清廷的谈判之外,帝国愿意就朝鲜和东北的停战谈判,和徐一凡单独媾和,谈判这两处的战后的地位问题!而我,也会以含糊的姿态,配合你的行动……”
一句话就说得头山满瞪大了眼睛,佩服莫名的看着伊藤博文。日本当然不可能和徐一凡单独谈判,但是这样的风声放出去,却是对付徐一凡的最好手段!这将迫使清廷不得不更快的和日本谈判完成,签定求和条约,好腾出力量对付现在自由纵横在东北和朝鲜的徐一凡。看来伊藤阁下真是深深读通了中国历史,知道对付中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中国人自己来对付!
伊藤博文却恍若不觉,好像只是闭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淡淡的接着说下去:“……清廷要派来和我谈判的,只有李鸿章,也只能是李鸿章。他……我有办法对付。可是也需要一些小伎俩的配合……我需要你联络李鸿章身边的人,按照帝国的条件,早结束谈判一天,就可以给他们十万日洋的回扣,李鸿章这辈子最大的包袱,就是他那个团体,他会听身边人话的……这笔经费,你可以从陆军特别机密费当中支领……可以完成么?头山君?”
头山满再度深深的拜伏了下去:“鄙人敢不尽心竭力!”
伊藤博文不再理会头山满,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也许是心思用得太深,站起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打晃,他走到门口,下女赶紧拉开了书斋的和式拉门。从书房望去,视线极好。哪怕是一个临时设在广岛的住所,这里也占据了广岛最好的海岸风景。从高处望下去,看到的就是湛蓝色的大海,还有海面上的点点白帆。
“日本……真美啊……我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国家,大家,都应该在狂欢吧?真想知道,清国现在是什么景象……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崩溃的景象,也应该是壮丽得让人感到窒息吧?
……这真是一个英雄人物适逢其会的时代!”
第七十章 不降(下)
威海,刘公岛,北洋水师提督衙门。
数十名水师管带以降的武弁,正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将备,人人全副武装,按着腰间佩刀,个个神色激愤。这激愤背后,却是郁郁不知如何宣泄的愤懑。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师?
可惜了在大东沟殉国的近千将士!
阴沉的天幕下,衙门中堂飘扬的水师提督旗,孤寂的被风吹动,旗角哗啦啦作响,像是在呜咽,也像是在怒吼。
日军环攻威海卫这几日,陆上两个师团次第疯狂进攻,海上日军联合舰队主力也数次意图突入威海卫港内,消灭北洋水师残余舰队,击破龙嘴庙炮台,日岛炮台,刘公岛上炮台组成的对着海上方向的保卫线。北洋水师此时已经残破,诸舰已经难有出海作战的能力,但是自伤痕累累的定远镇远以下,仍然在泊地坚持抵抗,不断发炮,抗击日本联合舰队的进逼。
联合舰队第二游击队,强攻刘公岛,被击退,日舰“扶桑号”重伤。
联合舰队攻击龙嘴庙炮台,水师以水雷艇出击,三艘水雷艇全数战沉,但联合舰队精华第一游击队仍然被击退!
水师所属之陆战队,更是大呼酣战,不仅在各炮台死守,还参与背后陆路的保卫作战。反击南帮炮台,协守北帮炮台,攻击时舍死忘生,守备时寸步不退。不愧为大清当时知识水准最高,受训练教育最完整之唯一陆上劲旅!
这几日的激战,日军虽然疯狂进迫,尤其在海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守备威海卫要塞背后的陆师主力又不得力。但是在水师上下拼死抵抗,再加上禁卫军援助之三营陆军的死守之下,仍然战斗意志不退,而日军由于补给困难,军资不足,陆上攻势也有渐渐消沉的迹象。
要塞攻防战,对于攻击一方来说,从来都是极为艰难。威海卫要塞是北洋水师经营垂二十年的总基地,坚固程度亚洲可称首屈一指,只要有坚强的军队加以守备,从来都是要花费极大精力,消耗极多物资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在徐一凡经历的那个时空当中,要不是陆师实在是一触即溃,威海卫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现在这个时空当中,威海卫陆上防卫力量已经有三营禁卫军作为骨干,而攻击一方的日军,又是在辽南大局未定,征清第三军动员准备未完成的情况下强行发动的攻略作战。此消彼涨之下,此时陆上围绕着北帮炮台防线,海上围绕着刘公岛一带的炮台,仍然还有坚持守备的能力!
北洋水师上下,自丁汝昌以降,还坚持着一个信念,水师是中堂的水师,中堂爷不会不管他们水师的!
就在水师上下力战的时候,他们从来未曾想到,最后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朝廷,他们的中堂爷!
九月二十日,李鸿章已经带着集结天津和北直隶南部,北洋最后的战略机动力量,十八营马步不救威海,而转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的水师在连续几天给天津发报,而天津北京都难堪了沉默了几天之后,却传来了晴天霹雳,朝廷准备和日本议和,议和条件之一,就是水师在威海卫停止抵抗,水师残余舰艇,自定镇以下,全部挂白旗出港,交于日军手中!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耻大辱?
丁汝昌接电当场吐血,而闻电从威海乘小艇匆匆赶来的威海要塞陆师总统领戴宗骞甫上刘公岛,还未见着丁汝昌,就已经大哭仆地!
他们效力卖命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朝廷,这个世道,到底是怎样一个末世?大清两百四十年江山,华夏三千年文明传承,在此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沉沦到了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远处,炮声仍然在隆隆作响,日军仍然没有停止进攻的步伐,还加倍的发射了更多的炮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放眼西望,北帮炮台一带山地,炮弹炸开的火光如血。
海风从黄海海面上冷冷吹来,吹得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海军将备容色如铁。
“邓正卿,林翼升,黄菊人,林少谷……诸公在天有灵,你们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副将衔镇远舰帮带杨用霖突然大喊一声,这福建汉子已经满脸都是泪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