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黄侃之所以成为黄疯子,在于他的机智和应变。不争是非,不代表他可以放过这个话题。既然张汉卿直斥其非,他也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国学没有找到出路,不代表国学就没有用处。一个国家若是连思想都被禁锢或者被扭曲了,就是强大了,也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辈研究国学,就是要让有识之士看到,我们国家还是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的,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使洋人在占有中国的领土、攫取我们的主权之余,无法真正控制国人的上进之心,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恢复汉唐以来的荣耀的!”
学生们热烈鼓掌,都想不到黄侃还有这激情的一面。
“倒是这位同学,关于救国救民,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话风一转,黄侃开始将张汉卿的军了。
其实讲到这里,两人已经由意气之争转到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范上了,黄侃恶意已经大减,只不过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这个始作俑者,总要给他点教训才好。大道理谁都懂,可不能在他的课上大放厥词就没事了。
张汉卿没有想象中的失措,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无数次。
“救国,先要有国。现在的民国正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局面,如果军令、政令统一,建立一个仿效德国的中|央集权政|府,发展工业和经济,用现代化的工业、农业、交通和国防建设,集中优势资源办好这四件大事,中国的地位,一定可以让列强不敢小觑。
国家富强了才有资格谈救民。所谓救民,是要用先进的文化、先进的制度、先进的思想武装国民的头脑,使其不但从身体上、而且从思想上站起来。这一点,北大作为国家首屈一指的大学,应该站在历史的前沿和高度指引国民,这才是新时代大师该有的风范和责任。
至于我辈的任务,就是尽我所能,推动这场变革。”
本来学生们想看一场好戏,却不料成了张汉卿的个人表演秀。来到这个世上将近半年,还是第一次把胸中抱负展露给公众,可谓一吐为快。北大的知识分子是中国的脊梁,正是他们的横空一跃,才在后来掀起一场思想的大碰撞、大解放,使新文化运动借着五四运动的载体驶上康庄大道。在这一点上,提前给大伙上上课、洗洗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也是他借机发起这场争论的意义所在。
就在张汉卿以为大功告成时,黄侃脸色一变,哼哼说:“这么说,你是鼓吹帝制的喽?”张汉卿口口声声说要集权、要效仿德国,不就是想让中国走上德意志帝国的道路吗?这与时下流行的以帝制为核心、走德国复兴的老路的君主立宪宣传一脉相承。敏感时刻,不容得他不问。
可是张汉卿不好回答啊。他知道走帝制的路子不对,也正准备全身而退,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问到,他又不能否认。否则,他和张作霖苦心安排的这种局就提前破局了。咳,非要装逼,低调上课就行了,干吗非要出这个风头?
可是他绝对不能承认。这将会被坐实了“帝制走狗”的身份,要知道对面这位黄疯子的师尊还因反对老袁称帝被软禁着呢。自己要是敢承认,光黄侃的口水就能把自己的努力抹得一干二净:以黄侃的学术地位,将来史书上难免记录自己和他争论的掌故,无论事后自己怎么辩解,只能给后人一个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分子形象,大大地失分呀!
胡仁源心里也“咯噔”一跳。别人不知道张汉卿是谁,他可是很清楚的。张氏父子现在为了袁大总统称帝的事可是不遗余力地鼓吹,这才有大总统让他千里求学之举。可是黄侃师徒是坚定的皿煮派并发誓用生命来捍卫的,本来这场争论有变喜剧的趋势,被黄侃这一问要搅黄了。
“帝制与否,这是大人们要考虑的事,但不是今天中国问题的关键。学术上有争论,是好事,能够百家齐放、百家争鸣嘛,会促进学术研究旺盛。可是在虚弱的中国,过多地拘泥于皿煮式的讨论会削弱中国仅存的一点力量,这是我一直认为需要集权的原因。集中一切权力,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发动民众,集中力量办大事,中国才有出路。学良的看法是,只要有利于中国的综合国力提升、有利于社会稳定和人民生活幸福、有利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就是好制度,就应该拥护,就应该推行。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学良会坚持这个标准不动摇。”
天地良心,他是看到胡仁源发白的头发,这才想到自己的年龄优势,才好意思说出“让大人们来考虑”以避过直接表态。实施君主立宪到底好不好?这其实是个伪命题。中国封建社会存在两千多年,是有其根本原因的。中国地大人多,儒家大一统思想深入人心,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远比松散的联盟来得有力量也更有效率。
到清朝中叶中国还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大国,只是到了近代因为思想上的落后才导致国弱民穷的结果,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君主制度。要说制度不好,日本同样有天皇制度,为什么人家可以一跃而起?就是到gcd的领导时期,还是要遵循皿煮集中制的原因治理国家呢。
至于评价“帝制”这个现在的热门话题,其优劣也不在制度本身,而是经过洋务运动、辛亥革命的宣传,清朝帝制已经成为臭狗屎,大家都把中国的落后归因于此。因此,多数反对者,大都认为袁世凯是开历史的倒车,这才起而反对。
到底对不对,“三个有利于”真的是评价的最好指标,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这是后世中国改革开放的舵手用他几十年的政治睿智凝炼出来的历史答案,又岂是区区一个文人黄侃可以反驳的?
在黄侃的惊讶下,在北大学子们的敬佩中,在朱光沐的追星一般的目光中,张汉卿第一次感觉到肩上的重任。立一身而寄中华,能不能做到这三个有利于的目标,是评价他穿越的意义所在。
第97章 被盯上了
在张汉卿于北大“修身”的期间,历史仍旧不停止它的进程。民国四年的11月25日,徒有其名的全国国民代表大会在各省召开了。三天之后,各省陆续开始投票,以决定国体。张汉卿的便宜爸爸张作霖也在奉天的会场坐镇,最后以全票通过同意君主立宪决议。
大会召开的时候,更是让人哭笑不得。最有意思的是,在选票上只印有“君主立宪”四个字,与会代表只能表示赞同或者反对。会场上以及会场周围,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代表们不能交头接耳,不然就会遭到呵斥。
11月30日,全国的投票基本结束。12月11日,参政院开始查票。查票的结果是,全国总共有代表1993人,赞成君主立宪的便有1993人,全票通过,没有一张反对票,也没有一张弃权票。其实,大家试想一下,有人用枪指着脑袋,还会有谁敢投反对票或者弃权呢
不仅在选票上一致通过了君主立宪的国体,参政员还收到了各省的推戴书。最令人感觉可笑的是,全国这么多省份,推戴书上的文字居然一模一样:“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
这简单的45个字,一字不差,就连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背后绝对有人做了手脚。不然,这么多省份的人怎么可能把推戴书写得那么整齐划一呢
实际上,早在10月23日,袁世凯的心腹朱启钤就密电各省,对于推戴书的内容,绝对不能更改一个字,各省必须都写得一模一样。可是,越是这样,便越是暴露出了袁世凯称帝的野心。
同月29日,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查封《爱国报》日晚刊,主笔王血痕被押送会审公廨“讯办”,发行人简书等潜逃。同月,广州《通报》因为发表反对帝制的消息被封禁,主笔朱通儒遭通缉。这一年,还公布了中国第一部涉及无线电和广播管制的《电信条例》。讲起来,这倒颇有些先知先觉对文化管制重视的意思,不过这部法律颁布于白色恐怖下,历史意义就大打了折扣。
可是不满意张汉卿的人大有人在:父亲是“国民请愿团”首发人之一、实际推成帝制的中心人物与得力干将,在反袁人士心中,那是罪大恶极了。父债子偿,张汉卿也被惦记上了,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也是,只有十五岁的年轻人,硬要与政治沾边,有些不自量力吧?
一切的一切,似乎与张汉卿无关。任外面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在京中,少了蔡大将军在彼,张汉卿也低调了一段时间,平时溜溜课,周末与红牡丹或看戏或听歌,有空调笑调笑美人,就这样,咱们张少帅也过了一段百无聊赖、倚香偎翠的好日子,好不惬意。
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张汉卿这段时间的低调并不能改变前段时间高调的表现,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为女人打了段祺瑞侄子段宏业、为了性情中人袁克文驳了袁克定的面子、为了发财大计摆了杨度一刀、为了自污大闹了妓院。凡此种种,如果还够不上被敲打的命运的话,那么他为帝制鼓吹、最终让帝制得以在法理上实现,对反袁的人士来说,确实是罪大恶极。
这不,老槐胡同里的一拨人,正在热烈地讨论如何给最近活跃在政坛上的风云人物一个厉害看看,说来说去,大家的目光都盯向了张汉卿。
是啊,关外强人张作霖之子、帝制的重要推手,这些都已明确,但关键是他不像其他人在京城有严密的防卫----他没有官职在身,只有聊聊几个操着奉天话的保镖,没有深居浅出,没有防范意识。这是一个很好下手的对象,既能引起轰动,又有较大把握。
做到什么程度,大家各有主意,一时间谈得兴高采烈。说到动手,又演绎出无数个版本:飞刀留书式、弯弓射箭式、隔空喊话式,反正旧式武侠小说中能用的段子都用上了;又有下毒法、绑架法、冷枪法,不一而足。
正说得口干舌噪,忽然有人“呵呵呵”一阵冷笑,便把众人的火热熄掉。大家看时,却是斜靠在门口敲着二郎腿的一个年轻人。这个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却戴着一幅厚边框的眼镜,他的鬓角剃得光光的,看起来有些斯文,但眼角掩饰不住凌厉的杀气。他一手无目的地摆弄着一串钥匙,对众人的话显得心不在焉,刚才这几声冷笑,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这群人中,明显是负责人的一个中年人显得有些不岔:“九光足智多谋,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这个叫九光的年青人淡淡地说:“高见不敢当,只是诸位算来算去,我们要动手的这个张汉卿,不知是多大岁数?”
呃,这个问题还没在意呢。不过当众人略想一想,眼神便有些不对了。
年青人淡淡地说:“这个张汉卿是不是该杀,各位已经有了高见了,我不便置评。不过我们一堆成年人围在一块商量着怎么对付一个娃娃,传出去丢不起这个人,反正我九光是不会参与的。”
便有两人附和地笑笑。也是,毕竟对象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年轻人,与当前中国无数鼓吹帝制的政要掮客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任何力量,借助的只是他背后老爸的势力。若对这样一个孩童(张汉卿:哥虚岁都十六了好吧?)施狠手,将为世人所不耻,反降低了行动的正义性和正能量。
中年人也觉得有些不妥了,他问年青人:“九光,你认为该如何做?”
九光微微一笑:“这有何难,直接踹上门去,警告一下即可。”
敢情他对于做这种事根本没有心理负担的,看来张汉卿身边的几个侍卫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不管他是什么背景,能有这番豪气,也绝非一般人可比。
便有其他人附和说:“此事非九光不可。”
那个自称九光的年青人笑笑说:“我今晚就会会那个张汉卿,如果能够让他幡然悔悟倒也罢了,否则一番教训是难免的。”
第98章 问讯
十二月十五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连续的雨雪天气终于过去,太阳照旧升起。
过去两周里,张汉卿经历了政治上最风云诡变的时刻,京城中也因为一轮暖阳稍许驱散了连日来的动荡。在这难得的日子里,张汉卿却无法陪红牡丹外出走走,因为她对自身的处境非常担心。
这个蔡锷太不仗义了,他拍拍屁股倒是走得安稳了,可留下一堆烂摊子如何收拾呢?现在北京城大小人物都知道蔡锷用自污的方式骗了所有人,他们最在意的是两个人:小凤仙和张汉卿。
小凤仙是一介风尘,在时人心中,是有奶便是娘的角色,也无所谓被骗;倒是张汉卿被拉进这个漩涡,被时人讥为“草包公子”、“垫背崽子”。天桥下说书的不知何时还出了个“昭威将军纵美人计堪称国胆、风流公子闭风流眼难为汉卿”的段子,绘声绘色地讲述蔡锷如何利用小凤仙做幌子让家人得以安然离京及减轻盯梢、如何利用张汉卿的背景从容脱险的故事。故事中他被描绘成一个有钱、人傻、好色的无耻之徒,让他名誉扫地。
可他还不能分辩,还要做出一幅被骗的咬牙模样,更增加了人们对他的可笑的认知。
更凄惨的是,云吉班的老鸨又一次上诉法院,要求张汉卿“归还”红牡丹。对于小凤仙,由于与蔡锷的关系,北京城里私下都赞一个“好”字,谕她为“女中侠者”,已经是一个传奇的存在。老鸨不敢犯众怒,加上小凤仙的姿色还是差了红牡丹许多,因此只是盯着张汉卿。
这次张汉卿没有了那么好的运气了,不出两天,法院再次判决张汉卿五千赎金太少,有强买之嫌:“红牡丹应先行返回云吉班,待补足十万之数,再与主家商谈”。老鸨更是嚣张:“给老娘二十万两也不放!看谁还给你撑腰!”
老鸨带人强拖红牡丹走出院门,红牡丹哭得梨花带雨,抵死挣扎。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可心的人儿,一转眼就要各奔东西了。都说“日”久生情,这几天的暖床,已经让张汉卿对红牡丹有种天然的保护欲,毕竟,这个是穿越以来第一个主动要跟着自己的女人,不管她之前的身份如何,现在,她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