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地盘,张汉卿有种天然的优越感。反正是自污,反正是为了女人而起的争执,传扬出去也只会给自己的风流韵事上多添几道口而已。而且,在“政治名誉”已不保的现在,为了女人,怎么着也要把男人的骨气立起来。将来真相大白于天下,别人一定把自己的一番苦心与蔡大将军的暗渡陈仓相媲美,但女人被抢,怎么着也是一个污点,自己就不免于有愧于“风流少帅”的美誉了。
张汉卿摆出一付纨绔的模样,他大声喝斥说:“什么玩意儿!敢到我家里来强抢民女!高纪毅、谭海,你们都是死人呐!”
高纪毅是他的副官,历史上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谭海是他的卫队长,本就有保护他的安危之责,也都知道张汉卿的用意。现在主人发话,当然不逞多让。跟着张汉卿来的十几个侍卫都是张作霖侍卫部队中精选出来的,普通打手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几个回合,老鸨的人便被收拾得稀里哗啦,连老鸨也没能幸免,脸上在混战中不知被谁打了一拳,半边瞬间青了起来。
她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痛苦?当时就扑天抢地地大呼:“法院都判决了你们还仗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又向过来宣判的警察哭诉:“我要告姓张的光天化日下行凶打人,还强抢民女!”
正在不可开交,巷子里又来了一拨人。这伙人张汉卿他们都熟悉:“京师执法处”的兄弟们又来了。
说是“执法处”,其实并不理会民事,但是北京城的老百姓对这个机构还是谈之色变,老鸨也不例外。她瞪大着眼睛看着这拨人越来越近,最后走到张汉卿的院门前,有人微微一笑说:“汉卿,雷某亲自来打扰了。”
雷某?亲自?能说出这种话的,应该就是全名“京畿军政执法处”的大佬、被封为将军府震威将军的雷震春了。
对雷震春印象不深,但曾看过他在官拜江北提督时提退客联:“家贫穷,千把钩,抓不来至亲好友;人富贵,万杆枪,打不离王八龟孙。”那是个很出名的对联,讲得是他家先贫后贵对人际关系的感触,从而对世态炎凉的讽刺。话糙理不糙,但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也说明他的偏激。
老鸨明显地对这些人有本能的畏惧,她想退缩,还不忘找回场子。她有些不甘心地大喊:“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讲理的地方去,我还要再到法院去告你强抢民女,置律法于儿戏!”
自污成这样,戏做足了吧?张汉卿仍然一幅痞子状:“爷要是怕你,张字倒过来写!”
一变脸,他笑嘻嘻地走向雷震春,抬腿便要行礼:“世侄给世伯请安”。张作霖与雷震春虽然没有深交,但同为保袁干将之一,这份香火情还是有的。按辈分,他也得称一声“大伯”。
雷震春手里有这小子的许多“罪状”,却还是第一次相识。以他多年识人的本领,面前这小子收发自如,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的,他也慈祥地扶起张汉卿:“汉卿不要多礼,我今天来,只是例行向你问几个问题。事关重大,你要如实回答。”简单几句,前面如沐春风,到后面就字字冷峻,难为他练就这一手本领,能在话中变了色调,变了感情。
在这个民国第一特务头子面前,张汉卿说不打怵那是假的。雷震春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威严,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就是官威吗?
人前人后,自己已经做足了自污的手段,刚才一幕这个特务头子也是亲眼见到,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被猜疑的下场呢?“京师执法处”自昨天起来了多趟,向小凤仙和自己调查蔡锷“出逃”的种种迹象。小凤仙不愧是戏子出身,及时地表现出被骗的悲痛之情,加上她确实没有什么询问价值,整日里只说些家常里短的事,于蔡锷的大计极少瓜葛,执法处只是草草笔录,却没有什么麻烦。
真正麻烦的是自己。想当初来京城第一个好友对象就是蔡锷,两人风里来雨里去几乎踏遍了北京城的角落,若说没有什么可吐露的,张汉卿也不相信。
但是张汉卿就是咬定了蔡锷只是拿他当幌子,接近他的目的就是因为他老爸张作霖是帝制坚强的拥护。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年轻,交友不慎,一个不慎便被骗了。他还咬牙切齿地说:“一直以为蔡锷是民国昭威大将军,也一直赞成帝制,必定可靠,哪知这个人心机多端,竟然心存叵测?”
此番问话的不是别人,乃是“京师执法处”的最高主管、袁世凯的亲信雷震春。他奉命来此,很想从张次卿身上得到相关的资讯,凭着多年的猎狐生涯,他甚至隐约嗅到张汉卿身上的阴谋味。对张汉卿的说辞,他有些不相信
毕竟张汉卿在北京弄出的动静有些不同寻常:如果说挖了韩麟春等人还可能有张作霖在背后指使的关系,蔡锷夸奖张汉卿也许有吹捧的想法,当世另一军界泰斗蒋百里的赞誉就真的无法解释了,那拜会并说服周学熙、梁士诒、熊希龄给三人给奉天出钱出力就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雷震春的意思是张汉卿既是难得的少年人物,历时半年却被蔡锷蒙在鼓里,此事大异寻常,绝不可信。
蔡锷隐匿多时,一击即中,北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的事,他做到了,做得天衣无缝。以至于袁大总统先是不信,再是暴怒----此时的老袁还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蔡锷能掀翻他坐下的皇毯,甚至间接要了他的命。
若是张汉卿也是如此,那又为了什么?只能说张作霖有问题!联想到张作霖前段时间的上窜下跳,难道就为了一个没什么油水的“子爵”?打死雷震春也不信。不过他没什么证据,张作霖现在也算老袁的一个红人了,不敢在老袁迫切的期待下泼冷水,只希望能在张汉卿手里打开楔子。
可是后来张汉卿讲到“蔡锷走了,云吉班老鸨趁他失了后台、一直要把红牡丹强夺回去”,便又喃喃说:“他这一走,让我怎么办才好?”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雷震春也无心再问了。一个竟然让他如此英雄气短,让雷震春也是醉了。他甚至有些动摇:“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说有什么阴谋,也不太可信啊?”他拍拍张汉卿的背:“汉卿,想到什么就给我讲讲,我明天再来。”
他前脚刚走,张汉卿迷离的神情变得刚毅起来,他心有余悸地擦擦汗:“看来此人对我的表演还是很有怀疑,这可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呢。”想到表演,他心里笑了笑:“真以为哥是凑到女人堆里便爬不出来的纨绔?不过这个时候似乎没有比扮纨绔更好的角色了,那我就好好打红牡丹这张牌!”他向担忧不已的红牡丹说:“不用担心云吉班能把你怎么样,只要我在,他们翻不了天!”转瞬间又愁道:“只是我该如何证明自己呢?”
第99章 打上门
不用他证明了,机会说来就来。傍晚时分,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进张汉卿所在的宅院。门口值勤的侍卫惊讶于他的气度从容,很有礼貌地询问:“这位先生贵姓?可有预约?”
在京中,小张六公子交往的非富即贵,文武官员都是北洋上层的人物,潜移默化之下,他的这些侍卫们也水涨船高、开口一个“阁下”,闭口一个“先生”,变得甚是绅士起来。
年轻人淡淡地说:“预约倒没有,你去通报,说合肥王九光来访。”
侍卫见他气宇不凡,而且口气很托大,便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不敢怠慢,急忙招呼说:“先生请到客厅稍坐,马上就通报少将军。”一边让进,一边心里思忖:“这个王九光又是什么大人物了?”
张汉卿也很纳闷,自己没听说过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物啊,就是历史上,好像也没印象,当然现在这历史已经是被微调了的。不过闲来无事,会会一下也好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不过等他见了张九光一面之后,不免有些失望:这个人戴着一幅大黑镜框的眼镜,头发极短之外还理个中分,看起来有些文儒。只是眼中一晃而过的精芒让人不敢对视,与他外表仅二十余岁的年龄极不相称。
居其地,养其气。在京见识过了袁世凯、蒋百里、梁士诒、熊希龄等权贵的气度,并与蔡锷相厮相混数个月,对于威气、霸气、英气、奸气这些东东已经有了免疫力,他也不在乎多了一股子,嗯,杀气。算是吧。
他脑子里还萦绕着执法处雷老大的怀疑眼神,因此对这个比他大些的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因此说话也很直接:“王九光先生?学良好像与你并不相识。”
王九光淡淡地:“不错。我只是听说张少将军父子对于君主立宪,是大力的鼓吹者。”
张汉卿以为是试探,而且他一向说习惯了,一套言论脱口而出:“君主制是众望所归,家父与我不过是顺应民意而已,谈不上鼓吹,民心自有一杆秤。”
王九光眼光一寒:“你一向与蔡松坡将军过往甚密,他已经在云南扯起大旗要反袁了,你自然是认为他做错了?”
张汉卿暗骂一声,这厮太不专业,真以为老子是小孩,想诈我也不至于问得这么直接嘛?而且时候太巧合了,执法处前脚刚走,你就在后头紧跟着敲鼓,也不选个好时候。他一直以为此人是京师执法处的密探,便有心“漂白”,便打蛇乘影上,自然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是非对错自有公论,阁下是何人?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王九光豪气顿生:“我是有良心的中国人!袁世凯利欲熏心、逆天而行,要把民国成立以来为之不易的局面一手毁掉,是中国人都不能答应!”
笑话,这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场合?是什么局面?历史大势已经如此,非匹夫所能挽回,岂是一介愤青三言两语所能改变?不管对方是真是假,张汉卿绝不会做逆历史潮流而行的莽夫。不过,现在以及不远的将来,他和父亲还有用得着老袁的时候,这时候反水,绝非明智之举。何况,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对方是老袁、或者老雷派来的试探者!
他也觉得这个人眼中的凶光,自己这付小身板对付红牡丹可以,但真要和对方一个成年人肉搏会吃亏的。无论他是敌是友,都不适合与他交心,还不如趁此机会,将其驱离,远离是非窝。
而且最讨厌动辄绑架全体国人的噱头,什么“中国好xx”、“最强中国x”、“全民老公”,什么玩意儿!就一撮人在那里上窜下跳就能代表中国、代表全体中国人?这个“中国最强”就是那么一帮人模人样的人随意就评出来了?还有那什么“全民老公”,你妈喜欢、你妹喜欢、甚至你老婆喜欢,爱拿去做明老公暗老公没人管,不要把别人都带上!
目视谭海,张汉卿作愤怒状:“国家大政,自有各方作主。你只是一人,还代表不了全体国人!你我都是旁观者,也无法对国家大势做出有力的抗拒。这次,我只认为是你个人想法在私下里的渲泻,暂不追究。如果你仍要把个人的想法强加于我,北京的执法处倒是经常过来,阁下有机会可以和他们谈谈。送客!”
不管是敌是友,这些话都要说的。是友,那么告诉他,这里是是非之地,执法处常客,何必要自投罗网?现在风声这么紧!是敌,这话没有半点把柄在。
王九光怒意顿起:这小子,我看他年龄太小不愿意被人说以大欺小,谁知他竟如此不识台举、冥顽不化!他一把推开谭海过来“请客”的手,迅速从怀里拨出一支手枪对准张汉卿:“想攀附袁贼享受荣华富贵?只怕你没有机会了!”
这一下变生不测,谭海等人也因为在京城安逸生活过多了,加之王九光此来很是突然以及被他文雅的气质所迷惑,侍卫们反应都是慢了一拍。看着乌黑的枪口,闻声而来的高纪毅脸都绿了:少帅若有闪失,他们不用回奉天了!谭海作为张汉卿的侍卫长,身上的责任最大,但人已被王九光隔开,即使想动手也投鼠忌器,只能干着急地说:“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一边努力向张汉卿身边靠去。如果可能,他不惮于挡住射向少将军的子弹。
老实说,这是前生今世第二次被真枪指着头,不害怕那不是正常人。王九光得意地瞧见张汉卿眼中一晃而逝的惊恐:这小子再牛x也只是一个毛头孩子!(张汉卿: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好不?换作是爷用枪指着你,不吓尿才怪!)
谭海再快快不过子弹,张汉卿明智地制止了谭海的举动。王九光虽然出枪,但还没到图穷匕现的时候,若是谭海硬来,只怕反而促成对方的杀机,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第100章 杀手之王的枪下
稍微平息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张汉卿对着枪口,沉静地问:“整个京城赞成帝制的人这么多,阁下偏要盯上我,是何道理?”这是他的心里话。尼妈,老子和你无冤无仇,非要找我的晦气干什么?这枪口黑洞洞的,怪吓人呢,瞄人和被瞄,感觉确实大不相同。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暗暗发誓,自己此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许任何人拿枪指着自己!
自己穿越一趟,还没来得及有所施展就小命栽了,实在不甘心啊。
王九光之前已经摸好了底:“你父亲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你小小年纪,也是非不分,长大必成祸患。我今天是为民除害、为国除奸!”
什么时候我又成了国贼了?张汉卿一阵苦笑,尼妈,捧人不是这样捧的。
硬着头皮,他思索着破解之道:“长城内外这么多军政大员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袁大总统,家父只是一个将军,除了随大流又能怎地?再说没有我张学良,袁大总统照样会当他的皇帝。你既有此能耐,何不去把袁世凯一枪杀了,便再也没人再谈什么帝制了,岂不更好?”
不错,历史上张学良在这时还在奉天读书,老袁也是做了皇帝的。在某种意义上,历史真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顿了顿,张汉卿装作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是见我年纪小,好欺负,便要拿我做幌子,好成全你效仿汪精卫刺杀载沣的壮举!只是我既不是位尊权重的摄政王,你也算不得是个勇士,传扬出去,不信你的名声会好了。”歪头思索了一下,始终想不起历史上有“王九光”这号人。
王九光无语了。张汉卿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对同伙要暗杀一个“小孩子”的行为不嗤以鼻,自己这一番做作不过是来吓唬一番而已。否则,有十个张汉卿也了结了。不过真要做成了,对他这种满腔江湖侠义的人来说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传出去要被人耻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