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军是要下血本的。伴随张汉卿一同前行的,是陆军统率办事处从库房里新提的一万支崭新的汉阳造仿毛瑟步枪和两百万发子弹、五十门机关炮及上万发炮弹,还有白花花的大洋。
张汉卿的私人卫队自然跟着,不过红牡丹却被留在家里----料想老袁不至于无聊到拿一个女人解气,蔡锷和他翻脸后,小凤仙都没被骚扰过。
自然,京师执法处的几位密探也混在其中,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须臾不得让张汉卿离开视线。可是在数千人的奉军先头部队中,“京师执法处”的人员再牛叉,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干涉张汉卿的动作啊!所以尽管前后左右都是手持暗枪可以随时结果其性命的特务,张汉卿仍然淡定地带着“劳军”的礼物进了孙烈臣的司令部。
已得到消息的孙烈臣亲自出迎,在与张汉卿对视的一刹那,两人会心一笑,心里同是庆贺平安着陆。至于那些特务,真不够上台面的,孙烈臣有一百种方法支开他们。只要他们无法第一手威胁到张汉卿,在54旅的军营里,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份。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第111章 翻脸
入了军营后的张汉卿就再也没有出来,连理由也懒得提,连几位监察人员都被净身出户请了出去。知道大势已去的诸位特务们都很规矩地没有翻脸,被一脸沮丧的朱启钤平安带走,也使得张作霖和袁世凯之间没有直接刀兵相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当然,枪弹辎重肯定是要笑纳了。朱启钤临行前,张汉卿还和他好好地嘱咐一句:“请世伯并转告三姐姐,他日有缘,学良定当去府上请罪。”
前有蔡锷后有张汉卿,两次让重要人物从容脱离,袁世凯大光其火,他把京师执法处处长雷震春叫过来狠骂了一顿,但已无济于事。俟后孙烈臣派人传话说要让军医好好地给张汉卿诊断伤口,他只能表示理解云云。
饷械到手后,特别是张汉卿平安着陆,张作霖突然变了脸。当然张作霖也来了个釜底抽薪,大家本来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洪宪皇帝没有利用的价值,当然要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里。他本来在张汉卿的建议下一直观望局势,现在终于有理由拒绝出兵了,当然理由很拙劣。
老袁称帝时封了张作霖一个子爵,是拿这个来说事了。张作霖在奉天发电,严词拒绝这个“子爵”爵位,理由是自己也曾对洪宪帝制出过大力,竟不能封侯,大失所望之下,绝不给他人做“子”!并且张作霖说到做到,即日递呈请假。
民间曾有一个传说,当时张作霖并不知道子爵是个什么玩意,就问幕僚袁金铠。袁金铠告诉他,古代爵位共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皇家封赏一向苛刻,封一个二等子爵已属难得。当然这是扯淡,聊作饭后谈资。张作霖能从精英窝里杀出并做到一方诸侯,眼光岂会如此短浅?这种关系到自身前途的事儿,岂能如此儿戏?事实是张汉卿怎能在此时让张作霖自毁“前途”?
不过辞去二等子爵却是真的,这个不是怂,而是装怂。故意以一个大老粗的形象示人,既不会得罪心结很重的袁世凯,也自然地回绝了中枢的爵位封赏,为将来的局势发展留后路。张汉卿深知,不久后“反帝制”风波影响之大、于国民影响之深是无论如何说都不为过的。这次风波,直接是中国皿煮运动的启蒙,影响深远。在当下,政治上可不能有这种污点。
当时所谓请假,便是辞职的先声,辞职又是自由行动的初步。所以吓得段芝贵上将军亲自踵门探疾,而张作霖却闭门挡驾。老袁想调虎离山,征求张做绥远都统,张作霖当然是一口拒绝,他怎会离开他的老窠奉天呢?为了预防老袁先下手为强,老张翻脸后立刻用老袁的饷械新招了十营新兵,以迅速增强力量。
这时袁世凯获得密报,张作霖正命他的幕僚袁金铠起草什么奉天保安会的章程。袁世凯敏感地想到辛亥革命时,奉天也产生了一个保安会来和清廷脱离关系,组织保安会便是变相的独|立。因为这时候他对南方的爆炸局势已经很伤脑筋,自然怕北方也出乱子,而腹背受敌。他知道已无时间拖延了,便准备用督军的职务让张作霖安稳一下,并让他能够名言正顺地出兵。
作为熟悉历史的张汉卿,对后来的变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可是没料到乃父竟更是技高一筹,饷械一到手后立刻变脸,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提出了“奉人治奉”的口号,表示不能离开奉天。这一手来得甚是漂亮,连张汉卿都不禁暗暗佩服:张作霖能登上“东北王”的宝座,这两把刷子真不是虚的!
至于奉天督军,段芝贵一天不走,什么都是虚的!因为老袁只是说说,丝毫没有调段芝贵的风声。对老张,光画一个馅饼可不行!
对张作霖的阴阳两手,以老袁的智商是一看即透。被他摆了一刀,袁世凯不怒是不可能的。既然老张做了初一,那就别怪他做十五。几乎在张作霖宣布“奉人治奉”的同时,一股风潮在奉天响起:袁大总统对张作霖出尔反尔的作法非常不满,决意把奉天督军的位置交给冯德麟!
到底是谁放的风已不可考,就像忽如一夜春风来,奉天城的大小官僚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传到张作霖耳里,自然吃惊不小。“是不是玩大了?”他问张汉卿。抢械翻脸的整个流程,虽然主要他在走,但张汉卿的计划让他最终定的决心。结果忽然有了反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的。
张汉卿刚听到时其实也大吃一惊。别是因为自己的这一次折腾,推移了历史原本的进程,让张作霖本来稳稳的一顶督军的帽子飞了去?这可就真玩大了!
可是后来一想,张作霖翻脸不假,但好歹仍然对中|央保持着一种比之南方叛军相当“虔诚”的敬意的,只“自治”而不反袁,已经够给老袁面子了。这个节骨眼上,老袁的政策应该是以稳定东北为主,而不是逼张作霖反目。可想而知的是,以张作霖目前的实力和脾气,真的硬把督军的位置换给了冯德麟,东北的和平局面还要不要了?
所以张汉卿判断这只是老袁的一种施压手段。不但他,张作霖的智囊袁金铠、杨宇霆等人也都认为这只是中|央的虚张声势。而且这风声,恐怕也有冯德麟故意扩散从而想混水摸鱼的可能性,要知道对督军的这个位置,冯德麟比之张作霖的口水只多不少!
解决二十八师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焉知将来老袁不会继续拿这个来给老张添堵呢?不但要打倒二十八师,还要拿下督军的位置,一个都不能少!这样,才能以奉天为基本,稳居关外蓄精养锐。
卧榻之傍,怎能容他人酣睡?不过如何解决,事有讲究。
两个对手,一名一实。张作霖既想赶走段芝贵----其后必然空下一个奉天督军的职务;又想打败冯德麟----其后一家独大才能有所作为。可是,凭武力,他和冯德麟不相上下,都握有一个师的兵马----十营新兵只在纸上,注定是一场持久之争。但要对付赤手空拳的段芝贵,就简单多了,不过张汉卿认为小段上将军还有利用价值,得罪人的事还是不必亲自去做----就交给冯德麟吧。
不怕冯德麟不上钩----张作霖手上有段上将军亏空公帑数百万元的证据,这都是奉天的血汗脂膏,他想要冯德麟“代人民”清算这笔账,凭着这笔钱,不怕冯德麟不动心。
与张作霖同城竞争的冯德麟不能坐视张作霖得了这么多好处:这年头有军火便能就地征兵,继尔扩充实力。张作霖得了枪,他不甘落后,眼睛瞄上了段将军手中的钱。这笔钱就是张作霖所要替奉天人民清算的“公帑”,即段芝贵在东北上任后的“收获”。段芝贵是著名的贪官,他自知奉天非久留之地,遂有携巨额官款逃回北京之意。
想走?走得了吗?这笔巨款不但冯德麟盯上,其实张作霖也是很有想法的。这年头,几百万的钱可不是小数目,一艘炮艇也就十万大洋,一辆装甲车只值2万,一支步枪85元,一门机关炮7500元,连制野炮、的机械也只1万元一套。作为军阀,若说看不到这层利益绝对是假话。
可是张作霖沉得下心。
因为张汉卿说了:“父亲已经坑了袁世凯一把,碍于战事吃紧,他不能马上有所动作。如果再得罪了段芝贵,只怕立刻就会引起袁世凯新仇旧恨一起发。他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大总统,对北方政局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的。若是因此而力捧冯伯伯,立即会使好形势向坏处转变。
现在奉天巡按使的名份未定,如果老袁把这个职务交给冯伯伯,同样拥有一师兵力的冯伯伯再加上行政权,父亲的地位立刻就会被力压一头。为今之计,父亲要从长远看,仍然需要交好段芝贵,但要让冯伯伯得这个甜头。只要冯伯伯也翻了脸,袁大总统不可能同时对奉天两强下手,估计对父亲抢军械之事,不忍也要忍了。父亲只是不愿南征而已,而冯伯伯却是蔑视中|央权威公然作乱,在中|央的印象之中孰优孰劣一见便知。只要不傻,老袁绝不会让他干拥兵自重的事。
不过冯伯伯那边,需要父亲亲自出马下套,让他出手才好,不过我想他恐怕早就盯着这块肥肉了呢,以他的个性,父亲装备十个营的事一定会刺激到他的。”
张作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欣赏了,颇有“吾家千里驹”之得意。他自己说归说,却没有真的动这笔钱的主意。有钱能壮大不假,但是毕竟北洋政|府余威还在,考虑到东北局势自己并不占优,他才不会因小失大、成为众矢之敌呢。张汉卿能够看到这层,这政治智慧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也许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吧。
父子俩奸笑未止,外边来报:“报告,冯师长亲来探望。”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这么晚了,冯德麟还要和他见面,可见他的心情之迫切。张作霖一拍大腿,有戏!急忙说:“快请他进来”,又站起来说:“还是我亲自去迎吧。”
第112章 戏精
这些天来,冯德麟一直在憋屈。张作霖只动了嘴皮子就获得中|央十个营装备的大手笔,还得了一大笔“开拨费”,凭空在力量上压了他半头。这年代一个师是2旅4团制,十个营可是大半个师的配置呢,他一定要把劣势补回来。不用张作霖示意,他早已盯上段芝贵这块肥肉。别看段芝贵能力不行、又无权无兵,却是个捞钱的高手,靠“东三省督军”的头衔得了不少好处。
以前是不敢下手,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老袁称帝天怒人怨,西南兵锋直指,湘、鄂、赣危如累卵。他四处调兵扑火,可是火势太大了,不然连一向乖乖伏小的张作霖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坑了他一把,还有苦难言。
这段芝贵无兵无权,只是一个督军的空架子。因为他在复辟中属武将中第一个在公文中称臣的人,所以被封为一等公爵。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的这个一等公可不是什么好名头。在蔡锷和国民党的“讨逆”檄文中,段芝贵被列为七凶之一,要求将其“明正典刑”。
他现在就是一个怀揣宝贝的病人,根本不是冯德麟这个壮汉的对手。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既然张作霖狠狠地阴了袁世凯一把而赚了个盆满钵满却无损分毫,自己为何不如法炮制也捞点好处?借着张作霖大摆“奉人治奉”而一跃成为风云人物的时机,如果自己果断出手拿段芝贵开刀,想来老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吧?要动,第一刀也该砍向张作霖!
所以冯德麟计议已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吃掉段芝贵手里的钱。粗略估计下,连着他刮掉了奉天公帑,几百万应该不成问题。有了这笔钱,也能聊以平息对张作霖之前得了大头的郁闷。
不过他必须先知会下张作霖,焉知对方没有打同样的主意呢?他的这个盟弟连袁世凯都敢阴,正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时候,会对嘴边的肥肉视而不见?如果自己先说要动手,谅张作霖也不好扯他的后腿。不过,步子走得大,容易扯着裆。冯德麟尽管意向已定,昨了却还是有些胆怯,他还想拉张作霖一起下海,当然前提是张作霖不能狮子大开口。所以尽管近来两人因为明争暗斗走动得少了,他还是决定主动登门拜访。
“三哥你怎么亲自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是张作霖殷勤的招呼,他携张汉卿出了营门迎接。当年归顺清廷后一伙原先的八个胡子头领一块拜了把子,冯德麟排第三,张作霖老七。
“七弟,知道你忙,我也就不耽搁你功夫。老哥这次来,是有些事想和你念叨念叨。”冯德麟开门见山,直来直往。
张作霖心里有数,也不说破,拉着他的手说:“有话咱们到屋里聊。”
张汉卿规规矩矩向冯德麟问了好。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了,尽管在北京城里有过一段小过节,不过冯德麟心里有事,之前那点狗屁潦灶的冲突也就不是个事了。他边走边向张作霖说:“听说段总督要回京,七弟知道这事不?”
怎么会不知道呢?作为驻扎奉天省城的霸主,省城哪点事情不经过张作霖的耳朵?盟兄弟汤玉麟的密探队可是很有效率的。再说,张作霖盯着段总督屁股下的椅子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这个知道啊,段总督要回京述职,听说后天就要走呢。”
“什么述职,这老东西八成是要溜了!七弟你有没有听说,姓段的卷了奉天大量的民脂民膏,据说堆满了一节车厢。若是就这么让他走了,咱怎么对得起奉天的父老兄弟?”冯德麟作义愤填膺状。同城异梦,他对自己的这位盟弟也提防着一手,做坏事也要拉他一道下水呢。
“嗯,这个作霖略有耳闻。可是段总督是国家大员,是你我的上司,他要做什么不法的事,也只能向中枢反映由大总统处置啊。”张作霖很规矩地说。
不知道一向胆大包天的这位盟弟为何突然胆小了,冯德麟正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中,他气呼呼地说:“什么上司,他只是个走狗而已!他原先就是清朝的官员,又怂恿东北支持大总统称帝,把时局败坏至此,他是罪魁祸首!让这个走狗还骑在咱们头上是一种耻辱,应该尽快驱逐他!七弟你的想法呢?”
虽然对作为后辈的张作霖和自己平起平做极为不满,但冯德麟始终认为他们是内部矛盾,在对付袁世凯派来的段芝贵一事上,他们应该站是一起的,也不乏有先解决段芝贵再用实力与张作霖一较高低的想法。没有张作霖的支持,他也没有那个胆量跟段芝贵叫板,虽然对方有职无权。
要知道民国中|央政|府再不济,也是有相当实力的。尤其是袁世凯当政这几年由于集权,到1916年初,由北洋政|府直辖和依附的军队共计33个陆军师、97个混成旅(含部分独立步、骑兵团),总兵力达120万人,半数为北洋嫡系。这种力量就是桀骜不驯如张作霖、志大才疏如冯德麟等都是不敢望其项背的存在,足以秒杀一切反对势力。如果不是掌军的几位大佬各有打算的话,老袁称帝绝没有力量可以牵制,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张作霖闻言暗喜,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幅难为的样子说:“段将军当年是家父及作霖的贵人,恩同再造。虽然其种种行为为我所不耻,但要作霖对其作出不义之事来,恐为绿林中人耻笑,将来我亦无颜见父亲于地下。”
他的这个态度,让冯德麟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可以吃独食,愁的是如果张作霖作壁上观,风险都压在他一人肩上。年轻时他可以肆无忌惮,现在上了年纪且家大业大,有些险倒不敢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