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等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落井下石的机会,笑道:“活该,叫你去逗二爷,你也不想想,以你的那点道行,怎么可能是二爷的对手。”
晴雯趁别人都在笑她,两下把荔枝肉咽了,然后口硬道:“还不是他耍无赖!”
说着就要起身,可是贾宝玉哪里肯放过她,横竖这屋里都是自己身边的丫鬟,晴雯又是自己犯错撞进来的,抱着感受温香软玉自然没负担。
晴雯又抓又挠,手打脚踢了十来下,发现贾宝玉成心不放她,只能喘吁吁的仰头瞪着贾宝玉。
贾宝玉自不会被她威胁的眼神所摄,见她消停,反而拿起旁边案上的一份帖子看了起来。
这下就看红了好多人的眼睛。香菱和袭人还罢了,都是受过恩宠的,旁边的檀云和秋纹对晴雯的这般待遇就艳羡不已了,心中都想到:好想也被二爷抱在怀里玩闹呀,肯定幸福死了。
再说晴雯,表面上十分恼怒不开心,实则心中得意。
若非怕贾宝玉对她做更过分的事,她还有别的“惹怒”贾宝玉的手段呢。
眼中余光一扫,把檀云等的目光看在眼里,心中暗爽的她也不再作妖,伸长着脖子去瞧帖子上的内容:
娣探谨奉
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前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兄之眷爱何深哉!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夺之场,犹置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才。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前来,娣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晴雯看了,心下暗暗作服,怪道家里人都说三姑娘好,只看人家写这邀帖,自己只能勉强认得上面的文字,对于那些典故、用词都看不明白,但是却能感觉到,其文采之斐然、简练,令人好生钦佩。
贾宝玉低头瞧见晴雯在那摇头晃脑的,便笑道:“你看得懂么。”
晴雯几个虽蒙他之前的扫盲行动,勉强认得了常用字,但是以晴雯的不专心,说实话,她能认全探春这张帖上的字,贾宝玉都不信。
晴雯脸红了,却不服气道:“怎么看不懂,三姑娘不就是邀请你到她那儿去么。”
“去做什么?”贾宝玉戏笑道。帖子大多都是用来邀请人的,便是用猜也八九不离十。
晴雯马上被问住,脑袋再次一伸就要再瞧瞧帖子上的内容,不防贾宝玉却一下子给合了不给她再看。
晴雯没办法,噘着嘴不说话了。
她方才只顾赞服探春的文采,哪里认真看了内容,她相信再让她认真瞧一遍肯定能看得出来三姑娘找二爷做什么!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袭人都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了,见贾宝玉始终不放晴雯,终于忍不住拎了帕子过来。
“还不起来。”她把晴雯拉下来,然后给贾宝玉擦脸。
贾宝玉这回没箍着晴雯,等她们给自己擦了脸,贾宝玉又问:“水烧好了没有,我今晚要洗澡。”
“知道二爷要回来,水早烧好了,二爷什么时候想洗都可以。”
“嗯。香菱、晴雯侍笔。”
点头之后,贾宝玉就坐到书案之后,被点名的香菱连忙上来研墨,晴雯擦了擦手也过来铺纸……
一会之后,给探春简单了回了一帖,让香菱拿着,嘱咐道:“你拿去给三姑娘,问声好,回来的时候,顺道去潇湘馆看一下林姑娘,就说我今晚不过去瞧她了。”
探春写的帖子是邀大家组织诗社的,明日大概都会在探春屋里集合,所以今日先好好休息,什么话留着明儿再说不迟。
第368章 结社
贾宝玉收到了探春的请帖,同一日,蘅芜苑、稻香村、紫菱洲等处,也无一例外,都接到了一份相似的请帖。
大观园中景色宜人,风光秀丽,同时在园中居住的人,大多都是通晓文墨的。探春效仿古人邀集诗社,行风雅韵事,所有得到她的请帖之人,无不心情雀跃,纷纷回帖,表示明日定到。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观园中的姑娘们都起的很早,收拾打扮一番,就往探春的秋爽书斋而来。
探春见黛玉也过来了,笑说:“我不算俗的,偶然起了这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子试一试,谁知道一招皆到。”
宝钗笑道:“园子空大,又只有我们几个住着,早该起个诗社,大家聚在一处,一来有个玩兴,二则也不辜负这园子。”
黛玉便把宝钗一瞅,娇滴滴的道:“你们要起诗社别算上我,我可不敢的。”
众人笑她:“你还不敢,我们谁还敢呢!”
取笑一番,探春十分高兴,见贾宝玉还没到,便玩笑说:“好个二哥哥,又是他迟到!昨晚都很晚了他还叫人来回信,我还以为今日他会早到呢,谁知道,最散漫的还是他。”
对于探春的讨伐,众人附和。
“我去把他拉过来!”
湘云果然还是最好动的,瞅着机会就要行动。
“你呀还是消停些,他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略等等无妨,你又跑去,等会我们又该一起等你了。”宝钗拉着湘云,不让她跑。
对此,众人自然是支持宝钗的话了,湘云一吐舌头,倒也不坚持。
一时李纨也来了,大家又说笑一回,然后李纨便问:“你邀请的人可都到齐了?”
探春刚要回话,湘云插嘴说:“宝哥哥还没来。”
“倒不用等他,太太找他有事,咱们先玩咱们的。”
湘云正待问王夫人找贾宝玉什么事,还是探春看出李纨不想细说,便接着道:“除了二哥哥,我还邀请了李灵姑娘,不过李姑娘回帖说了,她不会作诗,不便入社,我瞧着倒不像是谦辞。还有惜春,她晚上才从那边搬过来,我听她语气,是定要入社的。”
李纨道:“如此人倒是足够了。”
黛玉却笑道:“我说你还忘了一个人。”
众人忙问是谁。黛玉道:“那栊翠庵里的妙玉,我们也见过她几次了,听她的口吻,倒不像个俗人,你怎么不请她?”
“这我倒是没想着。”探春若有所思,她写帖子散出去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就想着家中这些姐妹。至于妙玉,那是出家人,探春下意识就忽略了。
李纨则道:“罢了,她性情古怪,还是不请她的好。”
李纨这么说,刚刚起兴的众人也意味过来,也是,大家聚在一起作诗取乐,图的是个乐子,又不为流芳千古,何用真名士俱须到场?姐妹们高兴才是第一位的,那妙玉人生的好,性子却不大好。
见众人的面色,黛玉也不再提,却听探春忽然望着她笑道:“听闻未来的二嫂嫂德才兼备,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以后她来了,我们就又多了一个作诗的人。”
黛玉一愣,随即面色沉下来。
探春对着她笑,又说什么“二嫂嫂”之类的话,让她一下子觉得,探春是在嘲笑她。
虽然贾宝玉向贾母求她的事没传开,但是探春肯定是知道的,她还故意这么说,分明是笑话自己不是她的正牌“二嫂嫂”,是个小的……
虽然这一点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被这个亲小姑子说出来,还是让她很伤心难过。
然而探春只是通过妙玉,忽然想起叶蓁蓁,然后也没深思便说了出来。
之所以对着黛玉笑,确实有以此趣一趣黛玉的意思。黛玉七岁就到贾府,她们从小一处长大,这不,黛玉大概以后也是她的小嫂子,对她来说自然是件值得说道的事,憋了几天,一时不妨才捅了一下这个话题。
如今看黛玉面色“阴沉”,也反应过来可能让黛玉误会了,面色略有尴尬。
其他人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虽都憋着,但是笑容都很真实。
黛玉便看了她们一眼,冷哼一声,抬脚就要走。
一群坏人,才不要理你们了。
只是刚一转身,就被一双丰软的柔荑抓住,回头一看正是宝钗,宝钗面上也带着笑,只听她说道:“你怎么急了,她不过随便一句玩笑,也不曾当心的。”
黛玉闻言,直欲反说:“你笑什么?你还不是和本姑娘一样!”
不过想来若是这样说了,今儿这社肯定就结不成了。因此把嘴儿一翘,闷着头不说话。
探春便过来笑着赔礼:“好姐姐,向来是我说话不留心,姐姐若是为这个恼我就不该了。那叶家嫂子再如何好,我也不认识她,轮感情她怎么也越不过姐姐去,我岂有疏远姐姐反而去亲近她的道理?”
“呸,你还说!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儿?你愿意和谁亲近和谁亲近!”
黛玉举手打了探春一下。
她恼的本来就不全是为探春,更多的是难为情。甚至也不叫恼,就是不想留在这里被众人嘲笑。
到了此时,她方明白为什么宝钗不与她争,反而要等两年再说。果然,还是她精明,如今这种情况,在这些旧日的姐妹们跟前真的好难处啊。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姐妹,还为这点小事着恼确实不该,还是说回诗社的事吧。”
李纨笑着打了圆场,然后也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继续道:“还是三妹妹有雅兴,今儿呼了巴拉把大家都请来了。本来之前我就有意找你们起个诗社的,只是一想我自己又不大会作诗,倒不好瞎忙乱,如今你们自己想起来倒也好了。
不过既然是结诗社,就要有个社长约束大家。横竖我诗作不好,便自荐掌坛,你们可都不许与我争啊。”
李纨这么说,自然把大家的视线从黛玉和贾宝玉的八卦上面转移开来,然后纷纷点头附和。李纨本来就是大嫂子,她们这群大小姑子都归她管带,她做社长,再合适不过了。
黛玉不知想到什么,嘴巴一张就要说话,临了看见探春的笑容,顿时便缩了回去。
还是别说话,不然她们肯定又要在自己身上作妖,好烦人……
因此只作旁观,听她们议论。
……
贾宝玉其实起的很早的,只是忽然接到王夫人的传讯,便去了荣国府。
王夫人院里,一个女人在那边哀哀戚戚,哭声不断,惹得王夫人暗暗皱眉,直把手中的念珠全都数错了。
只是碍于一族中的颜面,不好赶她走而已。
好容易等贾宝玉过来,王夫人也无意闲叙,直接开门见山:“宝玉,听说前日你去家庙,把芹哥儿打了,还要把他赶出京城去,可有这件事?”
“宝叔,你大人有大量,你侄儿若是犯了错,你只管教训,只是千万别把他赶出京城去啊,你若是把他赶出京城去了,让我可怎么活啊。求求你了宝叔,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一个三四十岁,姿色平庸,满面含泪的女人不等王夫人的话说完便插嘴,而且说着直接就对贾宝玉跪下,似乎受了万般折辱,在这里委屈求全。
王夫人虽然厌恶她,但是见状还是立马让丫头们去扶。
以嫂跪叔,太失体统,传出去,怕是别人都要戳贾宝玉的脊梁骨。
贾宝玉却似没看见,只对王夫人道:“太太,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芹哥儿……”
“那些都是别人陷害他的,宝叔千万不能相信外人,反而怀疑芹儿啊,芹儿那么好的孩子,纵然有些小错,也绝无可能做出那些事来,宝叔千万不要被小人蒙蔽了。”
被尖锐的声音强行打断话语,贾宝玉眼帘一沉,默不作声,等她说完话,才转身,看着被丫鬟们夹着的贾芹之母周氏,淡淡道:“贾芹的事是我亲自办的,你的意思,是我要陷害他了?”
周氏一愣,随即道:“宝叔,看在都是一族的份上,你就饶了他吧,我给你跪下……”
贾宝玉官爵太高,根本不是她敢得罪的,所以只能避重就轻。至于下跪,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是要挟,虽然这种要挟有些苍白,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就很管用。
比如贾政,他通常拉不下颜面来。
但是贾宝玉却不以为意,不再理她,回头与王夫人解释了一番贾芹在家庙中的所作所为。
王夫人看去面善,眼里却是最容不得沙子的人,之前只是隐隐听说这件事,如今从儿子口中得知真相,自然是火冒三丈!
没成想,族里居然还有这等猪狗一般的东西,在家庙里都敢做那些事。更有,被贾宝玉这个当儿子的当面说起这种脏心事来,也令王夫人十分抹不开颜面,因此怒斥道:“周氏,你也不必再哀嚎了,芹哥儿做出这种事来,没请族中仲裁把他踢出宗族,已经是宽大处置了,你若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休怪我不顾三房的体面!”
王夫人掌管荣国府多年,两府中的人物尚且惧她,何况一个族中普通妇人?
这起人,多半都是靠着两府的接济过日子,少有自己立着基业的,本来就是寄生虫一般的存在,哪里敢拂王夫人的意?见王夫人怒了,只得喏喏道:“太太息怒,太太要管教他自然是他的造化,只要留他在京城,随便太太如何处置妾身都毫无怨言,若是把他赶出京城,他该怎么活呀?妾身,叫妾身又怎么舍得……”
“你若是舍不得,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京城。”贾宝玉冷冷一笑,然后又道:“贾芹还有几个兄弟,若是都舍不得,你也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京城,若是整个三房都舍不得,都可以一起。”
“宝叔,你!”周氏怔了,随即怒道:“宝叔未免太过霸道,我们三房一共几十口人,难道宝叔都要把我们撵出京城?”
“你可以试试。”
贾宝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也不想与这等妇人多言。爱子之心人皆有,但若是不知悔过,不识进退,贾家实在不缺什么人口。
“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从今日起,你若是再敢进府打搅老太太或者太太的安宁,周氏你且看看,惹怒我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们两个,把她赶出去,吩咐外门上,以后不许她再进府。”
贾宝玉直接对王夫人屋里杵着的两个婆子吩咐道。
那俩婆子也不迟疑。经过有心人观测,宝二爷的话,现在可是比老太太和太太的话更管用了。
不说宝二爷是两府的继承人,便是眼下,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听他的呀,这谁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