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将他从始至终一直怀抱着的孩童举了举。
从他忽然变得郑重的神态看去,似乎,这小孩的身份尊贵到无以复加。
韩之涣看了两眼,只见那孩童约莫两岁左右,但是看上去却是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一点也不像养生堂内其他孩子一般。
因嗤笑道:“顾先生倒是不怕避嫌,把自家小子养的这般白嫩,就不怕你其他学生心生怨愤?”
养生堂成立一年,虽然贾宝玉有意识的改善了孩子们的伙食,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养生堂内的孩子,大部分,还是面有肌瘦之感。
顾鼎臣反唇相讥道:“私生子?韩大人好眼力!不过,他并非顾某的私生子……韩大人可相信,今日,但凡伤了他半点,你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够为他陪葬。”
顾鼎臣的话,使得在场之人面色一变?
何人的私生子,能够尊贵到伤了一点就要让他们这些人陪葬的地步?
联想眼下的局势,蓦然,一个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有些人才想起来,好像当初京师养生堂便是以齐王的名义所建立,贾宝玉不过是代为执行者和管理者。
莫非,齐王将自己的私生子偷偷放在了京师养生堂寄养?
韩之涣呵斥道:“休要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
顾鼎臣只是站在他面前,面带嘲弄地笑道:“你可以试试。”
越是平淡的声音,越是令人捉摸不透。
韩之涣大为恼怒,就要让人动手。
他身边一人忽然拉着他的手臂,面色惊惶、犹豫的道:“韩大人,以前,殿下确实有去过京师养生堂,而且,有两次都专门去瞧过一个孩子,好像,就是他怀里抱着的这个……”
韩之涣面色顿时一变。
他手下那些人,大多是他自己招募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从齐王府带出来的。
说话这个,正是齐王府的侍卫伍长。
韩之涣面色很难看,堂堂二皇子会有私生子?还养在京师养生堂内?
这肯定是姓顾的利用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故意这么说的,好令他们投鼠忌器。
对,肯定是这样,二皇子身为京师养生堂的负责人,以前做做样子,去几次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看着顾鼎臣一派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迟疑了。
他不敢赌。
齐王至今膝下无嗣,若是眼下这个当真是他藏在养生堂的儿子,那就是将来的皇长子,他韩之涣,便是一万条命,也不够抵的。
但是眼下该怎么办?
齐王殿下碍于以前的情面,不好直接对贾家动手,他是忖度其意,这才敢借着由头对贾家下手。
这种主动解主上之忧的做法本来就是有风险的。
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且罢,如今成了这样,万一要是还牵扯出殿下的秘密,那他……
“韩大人,还是容卑职先回去向殿下禀报此间情况,再作定夺不迟。”侍卫谏言道。
韩之涣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但他心中仍然不相信顾鼎臣的话,待那侍卫离开,他又对章志城道:“你速去禀报北静王爷,让他调派一军官兵,镇压叛乱!”
韩之涣心道,若是顾鼎臣敢耍他,他定要让其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百禁军不够是么,他不信,三千人,还不能镇压这群小东西!
顾鼎臣自然看见了韩之涣眼中的狠厉之色,他面上毫不在意,心中却是长长一叹。
他怀中的孩子自然不是二皇子的私生子,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
只是当初贾宝玉亲自让人接进来,后来二皇子又来瞧过几回。
他问贾宝玉,贾宝玉也不说这孩子是谁,只是透露说,这孩子身世不一般,让他们仔细照料。
如今这般扯虎皮拉大旗,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但是效果确实很好。
他都还没说是二皇子的私生子,对方就已经想到了,可见他这招不算愚蠢。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等到那侍卫得信回来,他又该怎么办呢?
仅靠这些孩子,终归是保不住贾府的。
他已经尽力了……
……
齐王府花园内,二皇子端坐凉亭,手持一份大玄军备布置图观摩,眉头紧锁。
陆无为走来,向他述说宁荣街之事。
二皇子对于韩之涣去了宁荣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漠不关心的听着,哪怕听到京师养生堂数千人暴乱,他也不甚在意,直到,从陆无为口中听到钱钊之孙这几个字。
陆无为是知道钱钊还有一个幼孙活着的,且被二皇子寄养在京师养生堂。
二皇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军备图,神色幽冷起来。
钱钊孙子的身份,养生堂中,除了贾宝玉,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如今却被作为人质,他自然认为是贾宝玉所为。
“你果然有手段能伸进城来,只是,以一个稚童为筹码,既贬低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本王。”
“陆先生,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了……”
……
第570章 驾到
“陆先生。”
韩之涣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待看见居然是陆无为亲自前来,他立马迎上去,态度十分客气。
先不说二皇子对陆无为的器重礼遇,便是韩之涣本身,也对这些行走在暗处,冷血无情的杀手十分忌惮,不愿意得罪。
又看到此时已经闯过来,怒视着他的杜世荣,也拱手道:“见过杜公子……”
杜世荣怒斥道:“姓韩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行凶,杀虐孤弱?”
之前场面太过于混乱,加上那些兵丁的阻扰,杜世荣根本挤不进来。
此时看见那些遍地哀嚎的孩童,还有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迹,自是十分愤怒。
韩之涣却十分淡然,只道:“他们聚众闹事,执意阻挡本官抓捕逆党,罪同谋逆,本官没有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已经是仁慈了。”
“你放屁,他们才多大点?都是些孩子,你说他们谋逆?”
被杜世荣指着鼻子骂,韩之涣面色淡下来,冷笑道:“孩子?杜公子此言未必太过可笑,自古以来,谋反事败的家族,被诛灭九族,其中何时宽恕过老弱妇孺?
杜公子的意思,是言圣人不仁了?
杜公子学识不长,身无功名,不知国法纲纪倒也罢,只是却当有自知之明,饮酒狎妓,吃玩诸事无妨,若是随意胡言妄语,干预国事,只怕便是令尊杜阁老,终将也护不得你。”
“你大胆!”杜世荣被气的面红耳赤,怒喝一声。
韩之涣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向陆无为拱手问道:“不知殿下让陆先生过来,是有何谕命?”
陆无为笑看着他,道:“殿下对韩大人今日所为,可是颇为不满呐……”
“在下知罪,回头定向殿下请罪,只是眼下,还请陆先生教我,此间之事如何善了?”
韩之涣其实是想问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二皇子的血脉。
陆无为摇摇头:“教你却是不敢,陆某一介白身,岂敢置喙韩大人处置国事?”
韩之涣面色微沉,心知对方是讥笑他方才的话。
但他却是有城府之人,像是没听出来一般,躬身聆听。
陆无为继续道:“此间之事陆某不知如何处置,殿下只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若是那孩子有半点损伤,便叫此间之人,以命相抵尔。”
韩之涣心头一震。
果然那孩子与二皇子有关系,但是……
“怎么,韩大人还有何疑虑吗?”
韩之涣自然有疑虑,陆无为传的话中,可听不出来,这个此间之人,是不是单指顾鼎臣等人……要是还将他也包括在内,那岂不难处的很……
但是他却不好直问。殿下没有明确的传令,便表明他不想让世人知道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陆无为好笑的看了韩之涣半晌,终归还是提醒的说了一句:“殿下,不受胁迫。”
韩之涣眼睛一亮,喜道:“多谢先生提点!”
陆无为摇摇头,转身看了一眼皇宫方向,眼睛眯起,而后便带着身边人离去,丝毫不顾韩之涣的请留。
“大人,杜公子跑到那姓顾的身边去了……”
韩之涣眉头一皱,带着人回到荣国府大门前。
“姓韩的,老子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也弄死老子,你爹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爷爷养的!”
杜世荣似乎明悟了,讲道理他说不过韩之涣,干脆来横的。
他爹是阁老,是眼下朝廷主持大局的第一人,二皇子都要倚仗的人,他不信姓韩的敢把他如何。
韩之涣面色阴沉,没有正眼去瞧撒泼耍横的杜世荣,只是看着顾鼎臣,道:“将孩子交出来,然后立刻带着他们离开,否则,今日本官必将血洗此地!”
他已经在此浪费了太多时间,将原本是邀功的一件事,办成了笑话,连二皇子都表示了不满。
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你若是还想以孩子来要挟,本官劝你别白费心机!殿下有命,若是那孩子因为尔等出现任何损伤,今日,便叫尔等众人,以命相抵。
传令:所有人,拔刀!!”
此时宁荣街已经聚集了更多的官兵,听到韩之涣的命令,纷纷拔出明晃晃的腰刀。
冰冷整齐的钢刀裸露在空气中,带来冰寒刺骨的感觉,吓得那些尚且幼稚的人纷纷后退。
还未彻底消散的哭声,再次连续、响亮起来。
韩之涣冷漠道:“本官只给你三个数的考虑时间……一……”
韩之涣面上的狠厉之色,让顾鼎臣知道,姓韩的狗贼已经真的动了杀心。
心底无奈一叹。
如今满城皆由反贼掌控,便是他知道真相,那又如何?
只要偌大的京城那坚固的城门一日不开,城中便不会拨乱反正。
所以,就算他与这些孩子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保不住贾家!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养生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