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看着那这群孩子白白的牺牲。
大人,对不起了……
“二……”
顾鼎臣默默的起身,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杜世荣,叮嘱道:“代我照顾好他……”
而后不管杜世荣诧异的眼神,走到前面,伸出双手,做请缚状:“我是他们的先生,今日他们皆是受我蒙骗才出养生堂至此。
如今顾某甘愿受缚,任凭处置,还请韩大人高抬贵手,将他们送回养生堂,切莫与这些孩子为难!”
顾鼎臣知道,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与其带累养生堂,不如现在就认罪请缚,或许对方便没有心思将目光放到养生堂之上了。
韩之涣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顾解元敢作敢为,可谓真名士也!解元公请放心,本官不会与他们为难的。”
说着一个眼神,令手下将顾鼎臣绑了。
“大先生……”
学生们纷纷叫喊。
京师养生堂的制度,凡八岁以上正常的人,都要教授认字。
顾鼎臣正好负责蒙学,所以稍大些的孩子都算是他的学生。
眼见先生被绑,自然动容。
顾鼎臣却制止他们,大声道:“孩子们,都别动!先生是自愿受缚,并非受人胁迫,无需你们为我做什么!”
喝住了学生,顾鼎臣眼睛巡视一圈,正声道:
“但是大先生却要教授你们最后一个道理!
你们现在很弱小,你们保护不了你们的大哥哥,也保护不了先生。
所以,你们回去之后,更要好好用心读书,用心学本事,待到将来你们长大了,变得强大了,到了那时,你们就能保护你们的大哥哥,保护其他的先生了,你们明白吗?”
顾鼎臣说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十年寒窗,想的从来都是为官作宰,辅国治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教书先生,教的还是一群大多数什么都不懂的蒙童。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接受贾宝玉的邀请。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养生堂,爱上了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
所以,他要保护他们,并且,给他们讲最后一课。
他不期望他们都懂,但是,只要这些孩子中,有一个人听懂了他的话,对其未来有所触动,他便无所奢求了。
不提众多大小不一的孩童们听见顾鼎臣的话后的反应,韩之涣却没有耐心听顾鼎臣讲这种幼稚无聊的道理。
他吩咐章志城:“把这些小东西都赶回去,其中要是有敢再炸刺不听话的,尽管下手,只要别弄死太多就好。”
便在此时,街东头忽闻声乐遥遥而来,隐约还有大批哒哒的马蹄声。
一个禁军校尉慌忙来报:“韩大人、指挥使,皇后娘娘驾到!!”
韩之涣与章志城面色俱是大变。
……
第571章 别无选择
锣鼓钟磬之声渐明。
两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黉门太监不急不缓的行来,为首的两人昂着头,充分表现了他们的高傲与对世间皇权之下所有人的漠视。
自进了宁荣街,五步一骑,规整的伫立。
随后,两队披着金黄色铠甲的禁军官兵小跑而出,将街内不管是官兵还是其他任何人等,全部赶开,生生开辟了一条开阔且涌直的道路。
韩之涣赶到街头准备跪迎,被那些不认人的官兵以手杖赶开,他也不敢造次,依着对方的指示,在边上跪了。
良久,果见街角转过一批手持雀屏、华盖等礼具的太监宫女,人数并非太多。在她们之后,一驾六马并驱辇舆缓缓而来。
除了随行的侍者,场面上所有人全部伏地而跪,口诵圣德。
辇舆未作停歇,直到荣国府大门之前,方才停落。
声乐停。
那些靠着宁国府外墙的养生堂的孩子们,都不知觉间停止了哭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驾尊贵而华丽的马车,小脸上全是震撼与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之色。
韩之涣头上冒汗,有心上前请安,但是那些随行的大宫女与大太监皆是冷冰冰的模样,将他阻拦在外。他不够资格靠前。
场面很静,很冷。
韩之涣心中越发不安,直到街头再次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年轻而儒雅的男子身影出现之时,他额头上的汗更厚了。
“殿下……”
他上前牵过马坠,扶着二皇子下马,低声唤了一声。
二皇子却没有理他,下马之后,疾行至辇舆之侧,弯腰谨拜道:“不知母后驾临此处,儿臣未能提前恭候,还请母后恕罪。”
辇内还是静悄悄的,二皇子便也静静的躬着身子,脸上一点急切之色也无。
数个呼吸之后,帘内终于响起了一道尊贵而细腻的声音:“平身吧。”
“谢母后。”
二皇子礼毕,但还是微微躬着身子,等待着辇舆上凤帘之内的人的吩咐。
“你可知本宫为何到此?”
“儿臣无能,必是此间之事惊扰了母后的安宁。”
帘内再次短暂的沉默,然后皇后问道:“听说你派人,要抄了贾家?”
虽然皇后的声音平静,但是常年不出宫的她今日居然悄然驾临如此是非之地,二皇子岂能猜不到她的来意?
“母后误会了,儿臣并没有下过这样的谕命。”
二皇子此话一说,他身后数步之外的韩之涣面色顿时一白,咚的一声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是微臣查到贾家人与城外勾连,这才带人来此,想要替殿下肃清城内逆党……”
二皇子连忙替皇后解释:“此人乃是鸿胪寺卿之子韩之涣,奉儿臣之命清查城内逆党。”
皇后一如之前般的沉默,但她的每一次沉默,四周都安静的落针可闻。仿若她便是天上的神灵,没有人敢发出任何音节,生怕错漏了神灵的半分旨意。
“本宫乃是后宫之人,本无意理会前朝诸事。但是尔等难道不知,贾家荣国府乃是贵妃娘家,非陛下旨意,何人胆敢轻蔑半分。
如今尔等却堂而皇之持兵戈扣门,侮辱贵妃祖父母及家人,置尊卑法礼何顾,又置陛下颜面何顾?”
虽是简单的诘问,韩之涣却心都沉到了肚子下面去了。
看二皇子在皇后面前至纯至孝,言听计从的模样,若是任由皇后发论,只怕最后所有罪责都只能他来抗下,因大声道:“皇后娘娘息怒,非是臣等不知尊卑礼制,实是如今局势紧迫,前有反王弑君谋反,现在又有叛军围城!
臣受殿下知遇大恩,惟愿肝脑涂地,助殿下早日肃清叛逆。
娘娘或许不知,贾家二公子贾宝玉,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认了反王为义父,举行了认亲大礼。
如今反王在铁网山举兵谋反,而贾宝玉却仍旧驻留铁网山,必然为虎作伥,襄助逆贼。
殿下虽然仁慈,顾念旧情不肯为难贾府,但是臣等既受殿下委命,岂能不冒死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任由贾府中人里通叛逆,在城中勾连四方,泄露城中机密,最终酿成祸患,岂非罪该万死?”
“好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
皇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怒意,她沉声斥问:“既然你说如今尚驻留城外之人,便必定与反王同流合污,那本宫问你,本宫之父,齐王之祖父如今也尚自驻留城外,是否,他也定然与反王同流合污?是否,韩大人也要率兵,查抄了我叶家?”
二皇子躬身劝道:“母后息怒……”
韩之涣面色苍白如纸,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皇后凤辇。
皇后娘娘何以如此气怒,查抄叶家?
他怎么敢!
可以说,现在城中任何一家,他都不会太过于忌惮,但是唯独叶家,他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去碰的。
二皇子虽然极负仁德之名,兼之满朝诸公皆拥举爱戴。
但是,二皇子身上的皇嗣正统的身份,有一半皆是出自于当今叶皇后!
若非二皇子幼稚之时便承嗣于叶皇后,早已丧去生母的二皇子,与如今的四皇子景祺何异?
可以说,有了叶皇后,二皇子才是皇位名正言顺的不二继承人。
如今皇后既恶于他,他日后岂能有好?
心中既然惧怕,面对皇后的诘问,他便要努力解释:“皇后娘娘恕罪,臣绝无此意,太师德高望重,定然不会屈服于逆党,做危害朝廷之事,臣自然不敢对叶家不敬……”
“住口!”
却是二皇子打断了韩之涣苍白的解释,他冷淡的看了韩之涣一眼,确定他闭嘴,然后方回头,恭声道:“臣下无知,冲撞了母后,是儿臣管教无方。
今日之事,儿臣俱已悉知,皆是臣下枉猜上意,胆大妄为所致。儿臣这便责令他们离开,不再为难贾家。
只是累及母后为此事伤神,实乃儿臣不孝,还请母后恕罪。”
听了二皇子的话,皇后怒气似消散了些,她道:“如今多事之秋,不论是朝廷文武百官,还是诸多名门勋贵,皆在举目张望。
你既身负重任,便当以仁德之名,收天下臣民之心。
不论贾家是否真的有谋逆之举,在局势未稳之前,妄定罪名,甚至是制造杀孽,只会令人对你畏惧如虎,或者心生怨怼。
不论是哪一种,都将使你自绝于民心之外,你当切记。”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自当谨记。”
大事定论,气氛缓和,而此时荣国府大门正开,王夫人等后知后觉的从府内出来,跪迎皇后。
皇后也只是在让她们平身之后,简单宽慰一两句,便令摆驾回宫。
从始至终,皇后皆未曾露面。
二皇子看了一眼满街目送皇后辇舆离去的众人,亦没有停留,只是让也已经赶到现场的北静王水溶处理好此间之事,便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皇后回宫。
……
长乐宫中,皇后屏退左右,看着面容沉俊的二皇子,问:“你可怨母后今日干涉你行事?”
“儿臣绝无此心,母后行事,自有一番考量,儿臣岂会不知。”
皇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忽然轻叹道:“你从六岁开始,便养在本宫膝下。本宫无嗣,所以一直将你视若己出。
但是本宫生性懒怠,不善言辞表达,细细想来,你从小到大,本宫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
尤其是这些年你开府别居,你我母子二人之间,除了往常你来给本宫请安,便无几次真正母子之间的交谈,如此想来,却是母后失职了。”
并不强烈的自责的话语,却令二皇子瞬间有泪目之感,他猛然跪下,述道:“母后多虑了,母后乃是天底下最好最尽责的母后。
若无母后对儿臣从小的关心呵护,儿臣何以有今日?
母后虽然没有时刻将儿臣提在身边教导,但是言传身教,母后身上一切优秀的品格,都对儿臣有着深刻的影响,并令儿臣始终敬佩。
儿臣到现在,都始终记得,母后每一次对儿臣的深切教诲。”
二皇子自然被触动内心。
叶皇后虽然不像民间母亲那样对他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却是让宫人全部给他安排的极好的。
他得了先生的夸赞,叶皇后也会奖励他,他犯了错,叶皇后也会批评他,甚至处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