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过去,胶东地区初步的管理体系就铺了下去。在临淄的总部里,各路人忙的几乎是脚不着地。
“……让部队公开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还要教给民兵们学会!”霍崇命道。
政治部的负责人问道:“是要让大伙知道满清有多坏么,知道咱们有多好么?”
“不是!”霍崇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是要大家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纪律。这样,我们若是没做到,大伙知道是那一条没做到!”
“啊?要让大伙监视咱们?”政治部的负责人惊了。
霍崇很是不快,“咱们自己要做到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被别人监视!难道没人看到,咱们就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么?”
说到这里,霍崇更是不快,想了想,命道:“让参加过救灾的同志,到部队把咱们之前做错了的事情,就是便宜的买人家为了活命不得不卖的家什,把那件事讲给同志们听,讲给民兵们听!”
“先生,咱们知道错了啊!”政治部的同志更惊了。
“就是做错了,所以才要讲给人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大伙就不知道咱们的对错是什么,咱们的善恶是什么。大伙怎么知道咱们大汉政权到底是什么样的!”
说完,看着政治部同志一脸的不高兴和不乐意,霍崇命道:“不用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谁没做过错事,做错事不怕,做错事的麻烦在于如何收尾。如果大伙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再麻烦也能收尾。至于被人笑话,咱们本来就被人笑话。人人都有笑话别人的冲动,想不被人笑话,不可能!”
这边安排完,在旁边旁听的高庞抽空问道:“先生,你方才所说的是不是人性?”
霍崇有些累,勉强压制住烦躁,才说道:“我让你读的《五蠹》,你读了么?”
“读了。觉得眼界大开。”高庞连忙答道。
“夫山居而谷汲者,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这段话,就是说你之前迷惑的人性!”
高庞记性极好,这段话听了就回想起来。这话意思是,居住在山上要到谷底打水的人,逢年过节用水作为礼品互相赠送;居住在洼地饱受水涝灾害的人,却要雇人来挖渠排水。所以在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连自己的幼弟来了也不肯管饭;在好年成的收获季节,即使是疏远的过客也总要招待吃喝。不是有意疏远自己的骨肉而偏爱过路的客人,而是因为存粮多少的实际情况不同。
这也与霍崇所说“脱离实际空谈人性的人,都没人性”完全一致。
“所谓人性,如果从唯物主义角度来看,乃是我们这个身体,在亿万年的演化中形成的许多反应。这些反应本来是在人类数量稀少,也没有制造工具能力的情况下,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出现的本能反应。现在我们什么样?不仅能制作刀枪这类武器,还有了火枪。刀枪还能说是利用石头木棍,是模仿自然界。火枪都已经是自然界没有的东西,这种情况下,再照搬之前的东西,当然就似是而非,甚至是莫名其妙。不能刻舟求剑,更不能在刻舟求剑的基础上,再搞个先验论。”
“……的确。”高庞连连点头。
“在先验论基础上提出人性,就如在缺水的地方认为简约用水是美德,这本身没错。但是只管提炼出一个节约用水是美德,然后普及到所有地方。你觉得这所谓的美德,所谓必须拥有的人性,那叫人性么?”
哈哈!高庞忍不住笑出声。此时高庞只觉得豁然开朗,对于人性认知中的迷惑终于被彻底解开。高庞认为所谓人性的问题,现阶段是不会再困扰自己了。
不等高庞说话,就听霍崇命道:“既然你明白了,你就和政治部的同志一起办我之前说的那件事。通过宣传,让大伙知道我们的对错是什么。还有,不要去发号施令,要和同志们多沟通,多了解同志们的想法。只要你没有先验论,不讲什么不顾实际情况的人性,你就能容下原本你绝对不会容下的很多说法。去吧!”
高庞受命而去,霍崇则继续安排工作。哪怕是以工业时代的非政治观点,一个实体组织本身想良好运行,最好能在生产与各种交接中能够由类似军队般,几乎是基因复制般规范的人员来执行。
这个思路在战争中已经被充分证明,霍崇的军队并不是那种神机妙算的军队,然而这支经验不丰富的人,只是通过完成了能够真正执行掌握的知识,就能以慢打快,在清军自以为占据绝对优势的野战中痛击清军。
霍崇相信,按照组织纪律组建的大汉政权,一定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正在处理如何完成组织建构的繁琐工作,接待部门送来消息,河北天理教的总舵主派了副舵主前来拜见。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派人来和霍崇联络,霍崇放下了组织工作,接见了这些算是“意外”的访客。
在霍崇看来,天理教某种意义上也是遭了无妄之灾。霍崇成为天理教的人时间很短,而且自始至终也没和天理教有什么往来。
而且山东天理教甚至不是天理教的本源。根据情报部门的收集整理,天理教的核心地区其实在直隶京畿和河南一带。由京畿一带的红阳教与坎卦教,河南八卦教中震卦教等秘密教会融合而成。
红阳教原为八卦教中坎卦教之分支,明清之交时便已在京城和京畿民间流传,尤其是宛平、大兴一带。河南八卦教中震卦教自有传承。
至于山东天理教,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八极门之类的武斗流派影响。所以山东天理教自称坎字门。
霍崇不仅没有真正成为过天理教成员,甚至还和天理教坎子门刘门主起过冲突,被宣布撵出教派。
但是满清政权可不管这些,他们只是知道霍崇曾经是天理教成员,就认为天理教乃是霍崇背后的势力。既然霍崇造反了,天理教当然也成了罪人。
好在天理教本就是秘密结社,受到的冲击并不太大。之前两次联络,天理教表示,就在直隶与京畿的天理教总舵以为要完蛋的时候,搜捕天理教的官兵突然走了。这件事成了一个虎头蛇尾的局面。
霍崇当时没说什么,因为说出来的话就难免太自吹自擂。在霍崇看来,官兵之所以突然放弃,并非是因为不想剿灭天理教,而是因为兵力吃紧,人马都抽调来对付霍崇。
当然不想说得太大,所以霍崇就告诉天理教总舵的人,这是天意,天意要让天理教不受这次灾厄。谁都挡不住。
之后霍崇本以为天理教就会满足于这样的局面,没想到天理教竟然提出了联合霍崇,攻入京城,杀掉皇帝。天理教总舵舵主当皇帝,霍崇当八千岁,一字并肩王的建议。
看着此次被引进屋内的这帮兄弟,霍崇忍不住回想起最初听到这么一个建议时候的震惊。八千岁,一字并肩王。这好像是某出戏里头的戏词吧。
如此儿戏的事情,天理教的兄弟们说的无比诚恳。
好在他们没有用九千岁。如果他们要请霍崇当九千岁,霍崇只怕当时就要翻脸呢。
然而从之后的消息来看,这帮兄弟们真的是认真的。霍崇在河北的情报网传来的许多消息中,天理教真的开始“卖官”。就是让信众们出钱,根据出的钱多少,封官。
交了钱,那些信众就觉得这件事应该没问题。不仅他们投入了人力,甚至还用钱雇佣江湖豪杰,道上兄弟,准备真的发动对京城的突袭。
原本霍崇评价自己学到的造反来经营,讲科学,学科学,用科学。所以霍崇认为造反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事情。
有天理教的事情,霍崇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刻舟求剑,读书不求甚解的人。原来,历史书上讲述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也就在此时,丁举人已经带了人到了临淄城,求见霍崇。
听闻霍崇此时有事,需要安排一下才能给丁举人确定见面时间,丁举人只能偷偷向一同来的人说道:“没想到霍崇现在排场也是越来越大。”
来人身上撒发着一股子满清官位,就是尽可能看着淡然,又带着傲然。听了丁举人的话,来人带着骨子里居高临下的态度笑道:“这等事么,呵呵,对霍崇这样的人……不是应该的么?”
丁举人干笑几声,觉得这嘲讽实在是恰到好处。
第二百零七章 搏命(三)
回到这个时代十年了,霍崇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智商绝对没问题。只要理解正确了,清朝人与新中国的人并无不同。
譬如工资单,譬如津贴费。别说几十文,财务室算错几文钱都有人找上门去。还不止是一次两次,甚至不是几十次。这种倒逼让财务部门计算水平突飞猛进。
就在霍崇以为自己是不是对旧时代有什么误解的时候,天理教兄弟们的坦率,让霍崇突然觉得这个满清时代和霍崇想象的其实没多大分别。
“霍爷,一字并肩王就不行?非得你当了皇帝不成?”天理教副舵主义正辞严的质问道。
听到这话,负责安保的老三李铁牛怒了,喝道:“凭啥让你们当皇上!俺大师兄咋了?就比你们总舵主差?”
霍崇赶紧抬手阻止了铁牛的冲动。铁牛从来都忠于霍崇,看霍崇竟然不想与天理教闹翻,脸都气到涨红。
没办法,霍崇智能拉着铁牛,让他坐下。这才转头对河北天理教的副舵主说道:“俺也没想那么多。谁能杀了皇上,谁就当皇上呗。”
听霍崇这么讲,天理教副舵主的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立刻把话钉死,“霍爷,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反悔!咱们行走江湖,一口唾沫就是一个钉!”
“当然,当然。”霍崇尽可能诚恳的应道。出身P2P,霍崇觉得自己真的不算是什么好人。也就是没到刻意图谋别人本金的程度而已。
然而天理教的这帮兄弟们所展现出来的单纯,让霍崇心里头甚至生出些负罪感。
如果天理教是真的要造反,进京杀皇上。自然会成为霍崇利用的对象,甚至不用霍崇刻意去利用,只要霍崇一言不发,任由这些人行动,天理教就将帮助霍崇吸引满清方面的注意力。
要是所有事情只存在于口头瞎BB倒也罢了,可天理教给霍崇的感觉是要来真的。而且从情报搜集上,天理教也是要来真的。
“既然总舵主给面子,许了俺一个八千岁,一字并肩王。定然不是俺啥也不做,就能拿到手吧?”霍崇诚恳的问道。
霍崇有这种看着荒谬的念头,那时代大概就是中二。现在霍崇有点明白自己那时候傻在哪里。
天理教要霍崇派兵和他们一起进京刺杀皇帝。进攻皇宫的事情就交给天理教,霍崇要做的不过是把事情闹大,吸引守城清军的注意力。
“既然大伙都不怕,俺就更没啥好怕!请回去禀报总舵主,俺准备一下就派人马。”
副舵主摇摇头,“霍爷,不是兄弟信不过你。你何不现在就带了人,俺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去?”
“嗯。那得等几天。俺召集兄弟们也得几天。”
“不妨事!俺愿意等!”
安顿天理教的住下,霍崇这才见了丁举人。
与丁举人一起来的那人看着就是个官员,询问他叫啥,这人还编了个姓氏,姓艾。再问怎么称呼,这人答道:“就叫我艾四爷吧。”
霍崇对如此假话毫无兴趣,索性就这么称呼起来。
艾四爷就长篇大论起来,讲了一番霍崇面对的危急局面,艾四爷开始提出解决之道,“……霍爷,咱前面说那么多,都是想为霍爷着想。只要霍爷能救出八爷,八爷这么仁慈的主子,不会让霍爷没了结果……”
霍崇盘算着这人话里可信的部分,然而判断了一圈,只有一个大概是真的,雍正下毒弄死了老九之后,很可能真的要下药弄死老八。
朝廷里头的那些人是真的急了。如果老八被弄死,再将老十四圈禁。皇室里头就没了能和雍正抗衡的势力。
这边艾四爷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霍崇忍不住问道:“你等可知八爷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霍爷准备救八爷出来?”
霍崇摇摇头,“救八爷没什么,不过俺要是派人进京,这么些人,早就被人看到了吧?你们光是让俺们做事,不说怎么帮俺。不地道!俺咋知道你们不是想诓骗俺的人送死。真的能杀了俺几千人,你们可是大功一件。”
听霍崇说得如此不客气,艾四爷真的急了,“霍爷,那就不瞒你。现在德州那边是隆科多的人在管。只要霍爷过了德州,往京城去,就没多难!”
“哈哈。俺们的人进京城劫人,人又在城里。没有几百号人,就是送死!真的有了几百号人,你以为俺们的人不会被人看出来。啥时候京畿那边可以任人随便进出了?”
听霍崇这么讲,艾四爷一时语塞。看得出,霍崇这简单的话切中要害。这不是说要不要进京抢人,而是这计划注定会失败。
艾四爷不吭声,丁举人却开口了,“霍爷,听你这意思,竟然是想过要进京么!”
没想到丁举人竟然还保持着冷静。霍崇扭头看了看这家伙,才说道:“这事要是没做成,八爷死定了。俺派去京城的兄弟也回不来。这么多人的命,俺得上心!”
艾四爷此时确定霍崇是真的想做事,就对丁举人说了几句,丁举人起身就走。
“霍爷,能不能只留咱们两个人说话?”艾四爷问。
霍崇看了看警卫,警卫站到了靠门的位置。
霍崇拉起艾四爷,走到另外一边的窗户下,艾四爷低声说道:“想救八爷也不光是这一发法子……”
雍正五年十一月,天气已经冷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蒙古骑兵也不再南下,而是缩在大清河以北的兵营里。
虽然很期待立刻把霍崇地盘上的乡村全部给摧毁,雍正还是听从了兵部的建议,尤其是十三弟的建议。并没有下死命令,要骑兵继续出击。
十三弟说的清楚,冬天马匹行动本就受限。算胶东平原还算方便行动,但是撤回来的时候毕竟会留下大量马蹄印子。有了马蹄印子,就很容易被抓住骑兵的行动轨迹。
虽然蒙古骑兵在下乡杀人的时候有许多便利,但清军正面与霍崇对上,明显不占优势。与其冒了这么大风险,不如让霍崇那边担惊受怕一冬天。等到春天,继续派骑兵去杀戮。
此时已经下了初雪,雍正在圆明园里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飘落,感受着清凉,心中稍微有点轻松。
下雪了,各地人口都窝在家里,好歹不会再闹出什么来。这两年,尤其是今年,雍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冲,为何会如此诸事不顺。
此时心情比较平静,雍正终于能理顺思路。之前好多虽然感觉到,但是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事情全都冒出来了。
其中最大的疑惑在于霍崇是怎么突然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雍正基本记不得大概十年前见到霍崇时候的事情,只留下一个霍崇单身一人,什么都要靠他自己勉力维持。
那时候的霍崇真的是虚弱无比,别说朝廷下手,只是淄川县知县就能轻易弄死霍崇。
转眼几年过去,为何这厮突然就变得这么强大了呢?
又或者是朝廷已经衰弱的太厉害了,衰弱到连寻常土匪都应付不了么?
背着手,雍正走出院子,在圆明园里头开始走动。旁边的太监赶紧给雍正撑伞。雍正冷冷的对太监说道:“滚一边!”
“主子,可不能淋着。”太监不敢强迫雍正,只能哀求道。
好在这边有侍候的宫女跑过来,把一件带兜帽的披风送到雍正面前。雍正这才停下脚步,让宫女把披风给他批好,又戴上兜帽。开始继续徜徉在雪中。
左想右想,雍正狠了狠心,决定明年出动八旗与霍崇作战。
八旗不过万,过万不可敌!明年先派蒙古八旗的骑兵继续大杀,等霍崇人心涣散,就调集大军,与霍崇正面再打一次。这几个月就打造火炮和鸟枪,给八旗军最好的装备。明年一举歼灭霍崇。
想到霍崇,雍正已经不期待在战场上弄死这贼子。一定要将霍崇生擒活捉,送入京城。到时候雍正真得亲自询问霍崇一番,这厮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怎么诓骗的众人做到这一步的。
回去之后,雍正叫来了刘统勋,直接询问刘统勋想不想去刑部当差。
刘统勋乃是庶吉士,能去刑部的话就是直接结束本该好几年的冷板凳。
本以为刘统勋会高兴,没想到刘统勋只是按照该有的礼仪谢恩。这下雍正有些在意,毕竟刘统勋是他看中的人,是要大用的。若是搞不明白刘统勋的想法,雍正怎么敢放心用他。
“为何不高兴?”
“回禀皇上,臣很高兴。只是想到刑部差事的繁杂,又牵扯许多事。就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