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清 第147节

巴赛将军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增援人马赶到前线,别说没有营地住。更会打草惊蛇。

下令明日与叛军决战之后,大将军也没有过于激动。很自然的前去睡觉。在他准备躺下之前,又有人前来秘密禀报。从南边的增援人马抵达距离这里三十里左右所在。那边地形不是特别好走,但是明天下午也能抵达滦州附近。

两路增援明天都能抵达,大将军心情平静的躺下。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大将军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江宁城内的满清将令们彻夜未眠,激烈讨论着要不要过江。

三更造饭,五更出兵。好像是心照不宣,冬日晨曦下,对面也出现了盛京叛军的身影。他们同样做好了应战准备,大概也饱餐战饭了吧。巴赛大将军心中有些惆怅,虽然对方是叛军,却也是满人的汉子。

爱新觉罗氏、佟佳氏、叶赫纳拉氏、纳兰氏、赫舍里氏……在朝廷这边的阵营中有血多满人显赫的家族,在盛京叛军中同样有这些家族的子弟。父子相杀,手足相残。便是必然获胜的朝廷,也得家家戴孝。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又有骑兵奔来,送上了援军的消息。他们距离这里还有十里地。

消息没错,距离战场十里外,清军统领停下队伍,将十几名营官都叫到面前。

站在统领面前的营官们知道死战就在眼前,加上冬天已经比较冷,随着沉重的呼吸,每个人口鼻处都喷出一团团白雾。

“尔等听清楚,京城里的弘昼还是重用汉人,他就不明白咱们满人才是大清的基石。大清的江山是咱们满人的江山。那弘昼的老爹本就得位不正。此次,俺要追随八爷了。你们肯跟俺走么?”

几名汉八旗的营官听到这话,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统领转向他们,冷冷的问道:“你们不肯追随八爷么?”

被这么问,汉军八旗的营官才确定自己没搞错。为首的伸手就拔出腰刀,骂道:“你要造反么!”

话音未落,一把刀从他后腰就捅了进去。汉军营官想转头看看凶手是谁,可刀别在他体内,身体稍稍动了一下,就痛彻心扉。

就听几声惊怒交集的咒骂,随即惨叫声响起。先挨刀的汉军营官只觉得嗓子眼一甜,鲜血涌上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可那几声却听得清楚,竟然有人对其他汉军营官下了毒手。

腰间又是剧痛,背后下刀的家伙把插入汉军营官体内的刀拔了出来。汉军营官却再无力气转身看凶手,整个人软软到向前扑倒。

看着几名汉八旗营官尸横遍地,统领冷冷的说道:“大伙都是满人好汉,咱们不骗大伙。所谓满汉一家本身皇上骗骗汉人,让汉人为咱们出力。现在不管是雍正还是弘昼,剿灭不了汉人贼寇,还使唤不好汉军绿营。他们会的只是讨好汉人,让那些汉人的官做得比咱们满人还大。他们父子两人想做的事情何时为咱们满人着想!”

旗人营官纷纷点头,很认同统领的观点。其中一人问道:“将军,这些汉军营怎么办?”

统领早就考虑过,立刻答道:“派几个副营官让汉军营留在原地。这些尸首先带走。”

巴赛大将军没想到援军来了,然而忠于弘昼的只有两万人马中的七千多汉军营。而这七千多汉军营又失去了营官,被留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所在。

不过巴赛还是凭借这么多年的战争经验感觉不对劲,援军的位置太奇怪了。任何脑子正常的统领赶到战场之时,都要错开些位置。这样才能快速进入战场。而这些援军却进入到巴塞大将军正后方,怎么看都感觉不对劲。

然而此时战斗已经打开,北京的官军与盛京叛军已经正面接战。不得以,巴赛将军命令两个营的八旗军向阵地边缘移动。空出了一个位置,让这支人马有进入战线的空间。同时派人催促援军赶紧向前。

然而两个营的八旗军刚离开官军阵列,突然就停下脚步,举起火枪转向巴赛大将军阵列。随着命令,火绳枪开始射击。虽然火力远没有霍崇的部队那么凶猛,却还是造成了一些伤害。

与兵力伤害相比,突然倒戈的八旗军给巴赛大将军统领的人马所在造成的心理伤害远比肉体上的伤害要强烈得多。

几乎是同时,“援军”也操起兵器,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向着巴赛大将军毫无防备的后队杀来。

虽然还是不清楚理由何在,但是巴赛大将军却靠磨练出的军人本能明白一件事,自己曾经以为是自己六万对付叛军四万的局面已经不复存在。

叛军加上叛军的援军,再加上自己这边背叛的部下,六万对四万大概变成了三万五对六万五。对方坐拥近两倍的兵力优势,发动突袭的优势,还有将巴赛大将军四面包围的优势。

忠于北京朝廷的军队,遭到了满人八旗军的无情背叛。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六)

火绳枪时代,只要脑子没有坏掉的军官,都知道三段击比单排射击有效的多。清军军官也知道。尤其是与霍崇打过这么多次仗,连极难改变的清军也都强化了多排连续射击的技术。

从京城赶来的八旗军既然决定加入老八的阵营,自然清楚必须在滦州彻底歼灭巴赛。一万多人里面有三千多火枪兵。眼见陷入包围的巴赛竟然率领亲军反过头向着正挡在逃回京城道路上的八旗军发动突袭,统领一声令下,已经调集了一千多火枪兵组成了多段射击的阵列。

三排火枪很快就打完,来自京城的八旗军统领稍稍放下一点点心。头两排火枪距离比较远,没打死打伤太多人。最后一排火枪距离巴赛的人马不过十四五步(20米左右),顷刻就打倒了四五十人。这支冲击的清军不过一千多人,再厉害的队伍也得崩溃了吧!

十四五步并不远,所谓一步远指的是左脚迈向前落地,以左脚为支点,右脚再迈向前落地。这个时候,右脚两个位置之间的距离。

巴赛大将军派出冲击的队伍不仅没有停顿,更是从伤亡兄弟倒地的身体上迈过,挥动手中刀枪,向着面前的火枪手砍去。

在近战兵们靠近的时候,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不断后退,然而双方距离太近,已经被近战兵杀到面前。火枪手们几乎同时开始逃窜,逃得稍微慢点的已经刀枪加体,或死或伤。惨叫声此起彼伏,让京城来的统领大吃一惊。

这也怪不得满清火枪手,他们手中的武器还是老式火绳枪,这种武器设计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可以参与到近战。

几乎是片刻间,火枪手的阵线就被杀到崩溃。逃窜的清军往自己人阵列中拼命挤,一下子就让自己人的队列陷入了混乱。

巴赛大将军的突击队乃是他最信赖的一支人马,也是清军中极少见能在与山东汉军经过血战后还能维持十几天逃窜的人马。

率队的乃是班隆,班隆就在最前排,挥动武器砍杀着对面的八旗军的同时,还指挥着部下向前猛冲。

在京城统领眼中,一千多火枪手组成的三段击已经够猛烈,更出现过一次就打倒几十名清军的战果。

在班隆眼里,这些火枪射出的子弹就如清风拂面。一排枪只打死打伤几十人,简直弱到让班隆想笑。山东汉军三百人,不用三段击,单兵自动装弹射击。一排枪下来,清军起码死上百。陷入绝境中的数千清军也发动过拼死突围,等清军在连极端的续射击中开始明白自己陷入必死命运的那一刻,数千清军已经被打死打伤两三千人了。

冲到对方面前?哪怕对方只有三百人,几千清军的冲锋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见识过那样的尸山血海,用盾牌与棉甲就可以抵抗的火绳枪已经无法让班隆有任何恐惧。

手持单刀,班隆就在一线砍杀着八旗军。不仅干死了面前的所有对手,更是引导着部下,在敌人阵列中切了进去。终于,敌人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惊呼着向两边逃开。

仅仅是这样一次冲锋,通向京城的道路就展现在班隆视线之中。

巴赛将军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不管后面的盛京叛军拼死追杀,指挥着尚且能指挥动的所有人马向着缺口冲过来。

班隆本想先冲出去,然而眼见那些逃散的八旗军,心中腾的升起了怒火。

这些人同样是满人,却已经不再是班隆的同伴。当这些人选择盛京叛军的同时,就意味着双方势必不死不休。

招呼了自己的人马,班隆向着左边逃开的清军追了下去。此时杀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些人驱赶开,不能让他们再次组成队列。

看着最可信的手下打开更宽阔的道路,巴赛大将军一边指挥者人马从缺口退下去,一边指挥自己的亲军对右边的敌人实施追击驱赶。同时派人去招呼班隆,要他随时准备撤退。

虽然实力还不如鄂尔泰与岳钟琪,巴赛毕竟是老行伍。打过的仗可比京城这票小子多太多。大队人马的主力冲出包围圈,班隆的人马与巴赛的亲军就收拢回来,成为了后队。

两人指挥着本部人马不断交替阻挡。虽然两人都对清军火枪再无信赖,但是对面的并非山东汉军,而是满八旗。火枪对他们还有作用。

就这么边打边撤,两人苦苦支撑,希望饿狼般追击的敌人能够因为疲惫而停下追击的脚步。

就在此时,前面赶回来一票人。巴赛定睛看去,却见中间的人被绳捆索绑,竟然是汉八旗的人马。

稍一询问,在汉军副营官因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结结巴巴的时候。巴赛大将军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面对汉八旗的副营官,巴赛大将军喝道:“你们听俺说。现在,你们就不再是汉八旗了。俺给你们升为满八旗!”

汉八旗营官都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汉军八旗为八旗三个主要组成部分之一,之所以误称“汉军八旗”,是因这努尔哈赤所建的八旗,其成员绝大多数是满洲人,又称八旗,开始只包括满人,各旗也有少数蒙古人和汉人。

皇太极即位后,一方面积极从事扩张政策,另一方面仍然注意缓和民族和社会矛盾,他命令臣下做好“养人”的事情,尤其是对新掠取或来降的蒙古人、汉人做好安置。

归附皇太极的蒙古人和汉人官兵日益增多,以至八旗无法容纳,于是皇太极在八旗满洲的基础上,于天聪九年(1635年)建立八旗蒙古(2万5千人),此后又于崇德七年(1642年)建立八旗汉军(3万3千人)。加上原有的满人旗,合满、蒙、汉八各旗。这就使八旗制度臻于完备,武装力量不断扩大。

但是这等事情不管嘴上说什么,满人对于汉人的提防从来没有丝毫减弱。所以汉八旗本身就是一种等级。

巴赛所说的让这些汉八旗的成为满八旗,就是修改了他们的旗籍。只要入了满八旗的籍贯,享受的待遇就是满八旗待遇。差不多等于是陪睡丫头升格成小妾的区别。

也难怪汉八旗的营官们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巴赛却没时间过多解释。他喝道:“追兵都是盛京逆贼,你等随我迎战,打退他们!”

说完,巴赛盯着几名汉八旗营官。见营官各个有些迟疑,巴赛怒喝道:“你等乃是旗人,为皇上杀敌,为何如此迟疑!”

以为营官赶紧说道:“大将军,那些人……都是叛贼么?”

巴赛气的想用马鞭抽人,最后忍住了愤怒,喝道:“你别管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他们现在是叛贼!你们要不要和叛贼决一死战?打赢了升官提籍!俺乃是阿爱新觉罗家的人,俺说了,就不会骗你们!”

听到爱新觉罗四个字,汉八旗的营官突然就有了勇气。当即奉命。

原本他们就被命令在距离战场十里外停住,已经歇息了有一段时间。此时奉命行动,便摆开阵势。先让巴赛大将军的人马从汉八旗各营中的空隙到后面重整队伍,眼见追兵近前,汉八旗人马在营官带领下奋勇向前,迎着已经战斗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满八旗冲去。

战斗激烈却短暂。双方的体力相差太多,满八旗又没想到面前这支人马十分敢战。经过短暂搏杀之后不禁占不到便宜,还有些损失。

满八旗统领们也知道此时自己的人马有些强弩之末。索性就鸣金收兵,指挥军队退了下去。

这边巴赛大将军发现自己的营寨并没有被盛京叛军夺走,赶紧指挥人马退入营地。

清点人数,最初的四万人中,竟然有一万八旗军叛变到了盛京叛军那边。在叛军猛烈的攻击下,部队伤亡很大。撤退出来的只剩下两万不到。

来自京城的两万援军只有七千多汉八旗加入到巴赛大将军这边。总兵力也不到三万,只有两万五千左右。

回想战前自己还有四万大军,巴赛大将军愤怒之余又感到后怕。若没有自己从山东拼命带回来的几千人,若没有这七千依旧忠于朝廷的汉八旗。此次就巴赛大将军只能一路逃回京城。

在重新整队上稍微有了点进展,大营这边禀报,“大将军,援军到了!”

一听援军二字,巴赛大将军心中立刻恐慌起来。援军对于巴赛大将军已经堪比索命恶鬼。

问清楚之后才知道,援军乃是从南边而来的两万援军。他们预计是下午抵达,也的确在差不多的时间赶到。然而援军的探马已经发现事情有变,不敢再按照计划绕到滦州侧后发动进攻,只能直奔大营。

“援军里面有……多少汉八旗?”巴塞大将军好不容易才没问出到底有多少八旗军的问题。

这边立刻答道:“有一万八千多汉八旗。”

听闻没有满八旗,巴塞大将军总算是放下心来。稍一统计,他清楚了大概局面。现在大营加上援军,有四万五千人马。其中八九千是八旗军,其他三万六千左右全都是汉军。

此时的巴赛大将军必须使用这样的一支大军继续与盛京叛军周旋,直到京城的皇上弘昼下达新的命令为止。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七)

江宁城内的满城里哭声震天,沿途的江宁将军被这哭声弄得心乱如麻。然而他只能命令手下赶紧催促城内旗人赶紧走。

就在此时,部下带来了令将军更加心烦的消息,“城外逆贼询问咱们何时出城。”

几次想忍住,然而胸中翻腾的邪火还是让将军亲随那里抢过马鞭,对着这家伙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奴才也不敢躲,只能一个劲的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发泄完,将军丢下马鞭,一声不吭的转头就走。挨打的奴才等将军走远,才在众人充满恶意的目光里爬起身,压抑住愤怒转身离开。回到家,他越想越是不忿,突然一声怒吼,“直娘贼!你们都去死吧!”

家人被这声怒吼吓到,他老婆怯生生的过来问道:“咱们咋办啊?城里人都说不想走,和贼军拼了!”

这人心中恨的不行,听闻这话,气恼的喊道:“他们爱怎么死怎么死,咱们走!”

“家里的东西……”老婆问。

“到底是东西贵重,还是命贵重!你看杭州那边的人都跑了,他们又带了什么!凡是要搬运的都不要啦!赶紧走!”挨打的奴才做了决定。

气恼下说着容易,真的要抛下家具走,还是不容易。这边家里人死活不想抛下各种桌椅板凳,最后这位挨过打的兄弟对着老婆一顿怒骂,又把儿子里面动手迟疑的揍了几巴掌,这才算是使唤得动这些。

一家人弄来了车子,就搬运了东西往城外去。

守城的也已经惊慌失措,好在守满城的和守城门的要么认识要么脸熟,而出城的人也不多。倒也一路顺畅。

向前走没多远就是汉军控制区。就见大路两边都是看不明白的阵地,大路给让了出来,畅通的仿佛直通地府。城外江风凛冽,这位兄弟被冷风一吹倒是怕了。家人更怕,赶紧围在这兄弟身边。反倒催发了这兄弟不得不站出来当做顶梁柱的勇气。

然而街道上却并不孤单,前面也已经有些人拖家带口,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向长江北岸走。看那装束,旗丁发现竟然是旗人雇佣了汉人把东西运往长江以北。

这下他大大后悔,早知道也该这么办。然而旗丁又不想回去,怀着不甘与愤恨,带领家人继续向北。

江岸南边有不少船只,都是上次运输杭州旗人出动,几乎布满了江岸。远比这些船只更醒目的则是江上那一座浮桥。浮桥并没有直接横亘长江,这边能看到的是越过夹江的浮桥,连起江岸与大江心洲。

北上的人家并没有选择船渡,都向浮桥方向进发。到了浮桥附近,人就显得密集许多。

浮桥下是用铁链锁起来的船只,上面铺了木板,走上上面起起伏伏。那些抬着大件的人家担心家具,只能走回去选择船渡。

挨打的奴才只携带了如杭州旗人那般细软,走上桥上也觉得有些肝颤。上了江心洲之后脚踏实地,才觉得好些。

此时已经是冬季,江心洲上土地坚实许多,向前走才就见到浮桥充分利用江上地形,并非直接过江,而是连到更靠近江心的另外一个江心洲上。之后才是横亘江上的一座浮桥。

也顾不得多看,全部注意力都在脚下。旗人奴才过了江,只觉得脚下虚浮,仿佛不是踩在坚实的大地上,而是踩在起伏的波涛上。站立不稳间,差点跌坐地上。

眼见江宁城就在隔江对面,旗人奴才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远离了故土,悲从中来。索性坐在地上,看着居住了几十年的故乡放声大哭。

一天没见到自己的奴才,江宁将军只觉得心里少了点啥。之前身边有这奴才跑前跑后,感觉很贴心,在这种时候没了贴心人,虽然心中被各种事情塞的满满的,依旧有些许空间怎么都无法被填充。

到了傍晚,江宁将军实在是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其他奴才都表示不知道。不过看将军脸色不善,有人赶紧说道:“将军,已经请到了神婆。将军要看神婆做法么?”

满人信萨满教,虽然这么多年来高层也未必都信,却也不能公然否定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江宁将军自己从来没请过神婆,此时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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