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满人入关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色彩,非得说有点天意,并不为过。万一真的能通过手段,将霍崇咒死。只是江宁将军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合适,如果可以的话,他宁肯听听神婆跳大神向长生天祈求一个结果,如果守住江宁城与霍崇死战,是能守住城池,还是从死战直接变战死。
想到这里,将军就命请神婆进来。没多久,就见进来两位巫师,他们的神帽上有鹰的饰物,身穿带有飘带的裙,腰里系着9面铜镜,明晃晃夺人二目。不过这衣服不知道是故意弄破,还是穿戴太久,破烂不堪。上面系了各种古怪的羽毛、骨头,还有些干枯的花草。仿佛从什么野地里跳出来的野人。
见到将军,巫师们连忙行礼。在她们抬手的那刻,将军心中都有些怕了。就见她们指甲极长,脏兮兮,还有些扭曲。仿佛是动物的利爪。甚是骇人。
将军询问两位神婆,可否祈求天意,占卜一下结果。神婆听到这话,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都表示不行。她们所学只是施法驱魔,既然城外霍崇乃是贼寇,自然是妖魔鬼怪。所以跳大神驱魔,大概对妖魔有用。
听到这里,将军大为失望,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试试看吧。
神婆见将军没有逼迫她们占卜,同样放下心来。大家吃这碗饭,都知道这行的规矩。若是神婆真能施法咒死人,她们只怕早就被杀了。
之所以能安稳吃这碗饭,就是因为她们没能力咒死人。所谓请神,不过是让顾客安心而已。
鼓声响起,神婆们先吞服了几口从麻类植物花蕊提取出的液体,感觉那股子尽头上来,便敲动手鼓蹦起来。
江宁将军并不知道,此时在京城的皇宫里,弘昼的奶奶,太皇太后也请了神婆。
与江宁本地神婆比较起来,京城神婆穿戴之恐怖,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更接近草原与关外,神婆身上除了铜镜,还有一串串古朴的铜质饰品,羽毛、骨头、草药,都是来自草原。
也就是说,味道更大,气味更冲。
而京城的神婆从一开始就不敢拒绝占卜,毕竟这是太皇太后的要求。
太皇太后手捏念珠,听着清脆的鼓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她一直怀疑是儿子雍正勾结了隆科多杀害了先皇康熙。这乃是太皇太后无法磨灭的心病。
儿子雍正被杀,身首异处。太皇太后甚至以为是某种报应。此时老八在盛京起兵,太皇太后很担心这是祖宗的惩罚,无论如何都得请神求个结果。
在心中,太皇太后默默祈祷,希望跳大神的巫师得到她期待的结果。
如果霍崇听闻还有这样的热闹,大概是要看看的。而且巫师与霍崇想的一样,跳大神的舞蹈其实是一种综合艺术,说它是唱跳Rap也没啥毛病。
在东北,跳大神一般不是个人solo,而是二人组团活动,C位的那个叫大神,另一个叫二神。
大神是舞蹈担当,负责被神附体,跳一些诡异的舞步;
二神是vocal兼伴奏,需要打鼓、念咒、唱词。
二者结合,就是一场视听盛宴。
大神的舞蹈有时不具章法,有时又具有拟态性,这取决于附体的神是什么属性。
比如请鹰神,就要跳鹰飞舞,还要像老鹰一样啄食贡品;请虎神,就要跳虎扑舞,嗯,不是那个虎扑,要像真正的老虎一样又扑又抓。
二神的唱和RAP呢,就更具freestyle属性,很多二神都会自己编写唱词,甚至根据临场情况即兴发挥,争当东北小张帝。
比较有名的唱词比如十八层地狱,非常长,要从我鼓要之打鞭子掂,我送老仙阴司三间走一番开始,从第一层地狱一直唱到第十八层。
整个跳大神的过程,被神附体的大神是不能直接跟人沟通的,而是由二神作为中间商,对神反映凡人的请求,再对凡人下达神的口谕。
就听大神嘴里念念有词,那口传一串串不停歇的传出,分别大概是江宁这边是诅咒霍崇下地狱。京城这边是各种与祖先的问答。
两组大神二神,都先服用药物。一番狂HIGH乱舞之后,突然开始停在原地,浑身扭动。
所有饰品飞舞,能发出响动的物件随着韵律节奏发出诡异而有力的响声。
江宁这边,“神”通过巫师开始传达对霍崇的诅咒。从天灵盖到脚底板,每个要害部位都通过奇特的打击手段进行了摧毁。如果巫师描述的内容是真的,大概霍崇此时的身体已经以寸为单位炸裂开来。
在京城。巫师们则表达着祖宗对当下局面的看法。太皇太后听着神表示,虽然雍正性子比较糟糕,却是人之常情。凡是皇帝,都有异于常人之处。
总结起来,顶多是“有点怪”。
然而造反的老八他们,却是真的坏。他们被邪恶影响,生出夺了皇位的念头。这是错的,这是祖宗反对的,这是神明不允许的。即便老八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也要因为对皇帝下手而受到祖宗的惩罚。
也许是两边的巫师神婆体力差不多吧,又或者是HIGH起来的药物药效差不多,两场跳大神几乎同时结束。
然而并没有出现天雷滚滚,或者红光满室的异象。江宁将军与皇宫的太皇太后下令给了赏钱,送走神婆之后。因为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刺激,两人都去休息了。
长久的精神煎熬让两人之前都睡的不太好,这一觉睡的很足。醒来之后都感觉精神不错。
江宁将军觉得既然都找了神婆,不如问个前程。江宁城内有道观,就将道士请来。
这边道士起了卦,看完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好。将军心中不安,连忙询问。道士强打精神,解释道:“此乃坤卦……”
这边说了一圈,都没能说出什么振聋发聩的话。只是说,坤卦展示像“坤”的形势下各种变化的可能性。形象说明当前主客关系状态。相对于我们所在位置来说,地是静止的,代表当前关系是静止状态,变化较少;地是广大的,地上万物生长,象征当前关系比较宽松而悠闲。
坤卦的主卦和客卦都是经卦坤卦,阳数都是0。静止而广大的两方面,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比较稳定而宽松的关系。主方应当珍视这种关系,顺应形势,努力维持目前的状态。不过要注意,静止是暂时的,主方应当作应对变化的准备江宁将军完全不能从中搞明白什么,只能让道士滚蛋。
然而心中放不下,叫来师爷,询问坤卦是怎么回事。师爷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最后憋出一句,“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将军一听,就觉得事情不对头。这话听着就不对劲,这是要血流成河么?
师爷知道自己必须为主子服务,索性让将军再投了铜钱。没想到结果竟然与之前那次相同。三枚铜钱都是背面向上。
这下师爷也不敢再说不准,铜钱正面为阳,背面为阴。三枚都是背面,则是纯阴。乃是坤卦。
龙战于野为坤卦第六爻。龙为阳,此爻为阴,故龙战指阴阳交战。城外为郊,郊之外为野。玄黄,分别指天、地之色。天地为最大的阴阳,其血玄黄,是指阴阳交战流出了血,说明此爻是凶爻。
喻大事,是群龙在荒野大战,比喻群雄角逐。
喻人事,则为上下交战,至于死伤流血的情形。
江宁将军听完,只能长叹口气。也许是睡的比较好,精神状态还算是正常。他已经知道自己若是非得和霍崇打,大概就只能其血玄黄了。
霍崇之前就歼灭了二十万官军,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而霍崇的部队阵列之严整,火器之犀利。也是将军亲眼所见。一旦开战,必然血流成河。
此时若是想保全自己,除了撤出江宁城之外别无他法。
将军心中虽然也有不忿,心中阴暗处却有种清醒。既然天意如此,那就撤出江宁吧。
霍崇完全没想到江宁将军竟然也答应下来,并且开始组织人撤离。
担心这厮拖延时间,霍崇让人告诉江宁将军,此时距离霍崇抵达江宁已经过去了七天,第十天早上,不管撤到什么地步,汉军都要进城。
之后霍崇却觉得无聊起来。该准备都已经准备完毕,此时要做的只是等待。可干等着还是无聊,霍崇想来想去,突然有了念头。不如就去此行的目的地,朱元璋陵墓看看。
提出这个要求,属下们立刻行动起来。朱元璋的陵墓,叫做孝陵。位于南京市玄武区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东毗中山陵,南临梅花山,位于钟山风景名胜区内,是明太祖朱元璋与其皇后的合葬陵寝。因皇后马氏谥号“孝慈高皇后”,又因奉行孝治天下,故名“孝陵”。其占地面积达170余万平方米,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帝王陵寝之一。
满清并没有损毁这里,不过霍崇到了这边之后还是觉得有些失望。孝陵周围山势跌宕起伏,山环水绕自下马坊至宝城。
本来以为这里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想到山水都在,树木却没多少。长的最多的乃是野草。有种荒草胡阔的萧瑟景象。
上到高处,俯视江宁城,霍崇就见城池广大,城墙连绵,城门众多。忍不住叹道:“这里,若是没有十万人马,真不好守住这么一座孤城。”
与霍崇同来的都是不怎么紧要的人,曾静就是其中之一。他连忙操着湖南口音问道:“都督说什么?”
霍崇不太懂湖南话,就用江浙话把方才所说的又说了一遍。江南文章在清代乃是主流,曾静也到过江南,当即就听的明白。他就叹道:“将军,俺听闻宋太祖定都开封,说在德不在险。若是将军能均田地,想来天下百姓都会追随将军。到时候这江宁自然固若金汤。”
被这话弄到有些惊讶,霍崇仔细打量了曾静几眼。这兄台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读书人,并没有指点方遒的豪迈。霍崇不仅叹口气,招呼前面的孔莲庚与韦伯过来,对三人说道:“我若是均田地,先不说百姓们是不是追随,地主士绅立刻就要起来与我拼命。在德不在险这话固然对,然而也得看这个德,是谁认同的德。”
韦伯嘿嘿笑了几声,却没接话茬。孔莲庚本不想说话,然而看着曾静一副要与霍崇理论的模样,赶紧打断了曾静,率先说道:“将军,所谓与民争利,就是均田地吧。”
霍崇忍不住学着韦伯也嘿嘿冷笑。曾静忍不住了,大声说道:“所谓民,难道不是天下百姓?”
“百姓是百姓,民是民。若是两者相同,为何没有变成一个词?”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八)
明孝陵并没有遭到满清破坏,殿堂已经不能用保存完整来形容。由于满清一直派人维护,这里又是坚固的陵墓,并非给活人居住。不仅外面的各处都很不错,大殿整洁完整,有着陵园特有的那种肃穆感觉。
霍崇拈香祭拜,随从人员也跟着祭拜。起身之后,韦伯问道:“将军可有祭文?”
听到这话,霍崇开动脑筋思考一阵,才算明白这个问题是啥意思。
微微叹口气,霍崇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还是差的太远了。在21世纪,霍崇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国外著名的墓葬,甚至偷偷去过巴黎地下墓场,亲眼看到层层叠叠无数压合在一起的遗骸骨层。
中国的,外国的,皇帝与国王的陵墓参观过几十座。可从来没想过要写什么祭文。
参观陵墓不过是现代游客们猎奇而已,里面埋的那些曾经的贵人,与奇珍异兽没啥分别。正常人去看奇珍异兽,怎么会准备一份奇珍异兽颂呢。
但此次不同。陵墓里的朱元璋并非被霍崇参观的奇珍异兽,反倒是霍崇要借用朱元璋的名声获取驱逐鞑虏的正统旗号。既然是来向朱元璋索要正统性,没有一份祭文可就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霍崇索性要来纸笔,伏案挥毫。
曾静、孔莲庚、韦伯都是文化人,他们与其他同行的围拢过来看。霍崇听到三人发出微微叹息声,只能破罐破摔的答道:“我从未练过写字,你们就是叹息,我也只能写到这个地步。”
三人没接腔,又是几声叹息。
霍崇也不再做无谓的烦恼,刷刷点点写完祭文。再看一遍,就交给同行的于浅。于浅拿起祭文就开始诵读,“启奏先明太祖洪武帝。秦汉之后,中国不幸,唐失河北,汉儿习胡语七百载,宋亡河南,更有神州陆沉之恨。陛下以天纵之才,提三尺剑跃马取天下,北击胡、南却越,尽复秦、汉旧观;恢复河套之地,纳吐蕃辽东入版图,使四夷知中国有人……”
曾静听的已经眼中有泪,孔莲庚侧耳倾听,仔细品评。韦伯神色冷峻,若有所思。等祭文念完,众人本也没有带来三牲玉帛,只能再次行礼之后将祭文焚烧祭奠。
既然完成了祭奠的最基本步骤,大家从大殿前退下,向陵墓外面走。
孔莲庚问道:“将军文章写得极好,为何没练过字。难道将军读书时候不书写么?”
霍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用了以前的理由,“穷人,用不起纸。”
这回答应付山东人与直隶乃至于京城来的家伙,都很有用。那些人往往还说几句类似出身贫寒,努力求学之类敷衍的屁话。却见孔莲庚根本没有接话茬,只是目光幽深,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霍崇反倒有点兴趣,盯着孔莲庚看。孔莲庚大概是感觉到什么,被迫开口答道:“将军洒脱,已经不将别人想法放到心里。既然如此,字写的能让自己满意就好。我认识一人,自己的字很一般,教人写字却是不得了。若是将军不介意,我愿意推荐此人。”
孔莲庚的反应让霍崇很是佩服。一个人若是能做到自己满意就行,那可真是个境界。孔莲庚不仅明白这个道理,更是知道能推荐什么人。这样的人应该是个人才了吧。
想到这里,霍崇索性直接问道:“孔兄弟,打下南京,局面定然不同。不知孔兄弟想做个什么官。”
孔莲庚想了想,苦笑道:“不瞒将军。之前向将军献策之时,全然没想到将军已然有这般悍勇之军。一声令下,千里奔袭宛如闲庭漫步。还请将军莫要怪罪。某不叫孔莲庚,本名是孔不更。”
“孔不更。”霍崇想了想,笑道:“好像是,见死不更其守。还有什么特立,是吧?”
孔莲庚有些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韦伯还是那种冷淡的语气,“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极;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有如此者。”
“对对对,就是这段。其特立有如此者。”霍崇赞道。
“将军说写字……唉,不说这个。”孔不更觉得自己扯远了,赶紧收回话题,“某家人有在京城为官。知道将军对此类人不会放过。若是说有所求,但求将军一事,他们未必肯弃暗投明。不过将军得天下,他们若是肯回乡务农。还请将军能留他们条性命。”
听闻孔不更竟然要霍崇放过满清走狗,霍崇心里面就一万个不乐意。便是将满清官员杀光,霍崇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既然不肯答应,霍崇也不接茬,继续问道:“孔兄弟自己就没想个出将入相么?”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俺自己能做到什么官,便是俺自己有多少能耐。见识到将军人马,俺觉得能在里头做个小兵,只怕也就够了。若是非得想指挥这等人马,只怕是自寻死路。”
听孔不更如此谨慎,霍崇就问韦伯,“韦伯兄弟,你想做什么?”
韦伯倒是坦荡,“我与孔兄弟相仿。将军依仗此军已经能横行天下,我等除了出张嘴,也没别的能耐。若是有所求,我只是想看看能做什么。”
两位说完,曾静主动蹦了出来,“若是将军允许,俺愿意为均田地出力。”
霍崇心里面对曾静好感增又加了几分。自己手下这么多人里头,真正以土地政策为人生追求的,貌似一个也没有。要是最可信的,也只有钱清这个私臣。钱清对土地政策其实也没啥兴趣,她唯一兴趣就是实现霍崇个人的理念。
说着说着,几人已经到了城下。霍崇还觉得江宁城内或许会不知死活的冲出人马来袭击,结果回到大营之后也没见到清军出城。
到了第九日,江宁城内满清的八旗开始大规模出动。江边又热闹起来。
在城内,道路上都是哭哭啼啼唉声叹气的人群。众人知道这次只怕不会轻易回来,不少家庭是搬了所有家当出来。如此多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能搬动的,书桌座椅,床铺软塌。大家具将道路堵的死死,根本过不去。
好在霍崇并没有下死手,不仅让开了城北道路,连秦淮河也没有堵住。总算是让那些愿意轻装出发的人有条路走。
除了这些之外,空地上已经出现许多道士巫师,个个披头散发,手持法器做法。
有点七星灯施咒的,有扎草人钉穿心箭的。这些都是比较官方的法术,还有各种私下套路,就比较罕见。总之,这些人对代表了霍崇的咒物,不管是草人、纸人、木人或者牌位。施展了刀砍、斧剁、火烧、水淹、针刺、油炸、绳吊等等手段。
城外的汉军当然不知道。大伙认真准备,提高警惕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事件。
孔不更与韦伯两人也没有什么新策略,更是清闲的在江边看风景,闲聊。
“韦兄弟,你觉得将军这字是装的还是真的?”
“不更兄弟,我看将军不是装出来的。或许他当时有什么难处吧。不过将军读书明显是挑着读的,应该有名师。却不以读书为要务。”
孔不更听完叹口气,“却没想到天下有这等事,会有这等人。俺昨天也在想,其实俺想着能做个尚书就好。韦兄弟呢?”
“我想当个总督。”韦伯一如既往的爽快。
“哈哈。果然是韦兄弟,绝不是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