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清 第237节

既然如此,任何针对霍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霍崇自己也放弃了陈铭泰。这样的人也是不会变的,雷虎和霍崇聊天的时候说过,长信道长认为人都不会变。顶多是认清了自己活着没认清自己。然后随着天下大势被卷动,在自己并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其他不同的人相遇。

虽然修道之士有这样的看法并不意外,霍崇还是觉得长信道长没来开封,的确令人有些遗憾。这样的人,持这样的立场。的确能在聊天中让过度紧绷的执念得到巨大缓解。

不过霍崇的遗憾也就仅此而已。

一年后,第一批学员毕业了。他们曾经是军人,曾经是工人和农民。现在,他们则是作为华夏朝廷的一员,开始在各个部门中工作。在十分不习惯的同时,苦恼着,忙碌着,学习着成为华夏朝廷的一份子。

也有许多人接受了安排,到各个省的基层去工作。在他们离开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会长期沉入基层,或许是十几年,或许是几十年。都在某个地方工作,把朝廷的工作深入到基层,让被文人阶层垄断的传输渠道打通,让朝廷的理念被人民听到。也让人民面对的问题和痛苦让朝廷知道。

之后的三年过的很快,到了华夏共和五年,一度完全停顿的礼部才开始继续招收新成员。在这停顿的三年中,礼部成员们经历了他们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历程。

受教育,劳动,反思,讨论,再受教育。三年中,礼部成员数量降低了三成,那些并没有能够通过考验的成员们不得不离开了这个以理念为核心的组织。

共和五年,西班牙使者弗朗西斯伯爵再次前来拜见霍崇。当听闻弗朗西斯伯爵小心翼翼询问,已经到顶的贸易,是否会遭到封顶的时候,一同参加会面的工业部长高庞不禁苦笑。

对高庞来说,提出扩大丝绸产量的努力已经快十年了。回望过去,高庞觉得年轻的自己真的可爱。曾经以为只用提高生丝收购价格,就足以解决与西班牙人的贸易问题。

这些年中,华夏朝廷的工业部门在退役军人为骨干的产业工人队伍不断扩大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当大量全新的缫丝厂,纺织厂建立起来之后,桑蚕饲养才真正获得了突破。

对于那些搞桑蚕饲养的农民而言,他们在意真未必是价格要增加一倍。他们在意的是能否在养蚕的时候可以避免大规模的蚕病。能否在蚕结茧完成之后,以最快的时间把蚕茧卖出去,换成实打实的钱。

什么对外贸易,什么国家经济。这些百姓们其实不在意,也没兴趣。如何有效的扩大生产,提高效率,同样的生产力付出情况下如何赚取最大收益,才是这些百姓们在意的事情。

甚至基于这样的认知,关于生产资料+投资+劳动力的生产要素,本是礼部以及公务员队伍的课程,农民们都能轻松以及透彻的理解,并且自行将这些基本原理教授给自家人。

人民从不拒绝学习。只要能真正帮助到他们的知识,人民的求知欲十分强烈。

高庞以前就觉得有人错了,现在才明白。的确有人不对,但是对错的判断,却是那时候的高庞无法理解的。真因为这些年与工农兵们结合,和工农兵们一起生活工作,向工农兵们学习,高庞才明白了道理,更明白了自己。

霍崇从来没有想过拒绝正当贸易,西班牙人做生意的态度其实挺轴的。大概是因为直接用残酷手段剥削殖民地,从来不把当地印第安人和贩卖到南美的黑奴当人看,疯狂压榨剥削。对于产品的态度也是能赚到就好。

在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的殖民地矿山和农场中,大量产品被生产出来用以和中国贸易。而这些原材料大宗商品也是中国所需要的。

霍崇看了看工业部长高庞,高庞点点头,“陛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清单。这里面有更多商品,也可以请弗朗西斯伯爵以及西班牙使团去市面上看看,这可都是我们华夏流行的产品。”

弗朗西斯伯爵大喜。当了几年的富裕伯爵,增长了许多见识。伯爵的野心不可抑制的膨胀起来。

伯爵要求是皇帝的侍从,或者是世袭的大封建领主。拥有不小的权力,包括掌管军、民、财政大权,有时也出任地方官吏,封建制度强化后,伯爵可割据一方。

弗朗西斯伯爵是通过扩大与中国贸易额度,并且获得了一定减税的优待,以这样的大功获得了伯爵爵位。

在接到西班牙国王出使任命之前,弗朗西斯伯爵已经在各种活动,靠赚取到的丰厚钱财打通关节,试图获取侯爵的地位。

公爵常常授予开拓疆土的功勋统帅,一般只有皇室的至亲才可获公爵勋衔。但是侯爵不同,边疆的领主们有机会获得侯爵的地位。这也是弗朗西斯伯爵能够想象到的地位的极限。

所以伯爵诚恳的询问霍崇,能把贸易上限增加多少。如果可以的话,再增加五倍是最好。

“喂,小子,你们西班牙和法国能卖掉这么多商品?”霍崇很是不解。

弗朗西斯伯爵依旧实话实说。自从红衣主教黎塞留公爵为法国打下了根基之后,法国稳固的占据着欧洲第一大国的地位。不过近些年来,英国佬机器制作的劣质商品不断入侵法国,而英国佬则利用从法国等欧洲大陆国家赚取的钱财,不断挑战法国。

西班牙与中国的贸易线打通,大量的中国商品先运到中美洲,再穿过短短的陆地通道抵达加勒比海港口,通过由法国与西班牙联合舰队保护的航线抵达欧洲。

自此,西班牙王室赚到了巨量的钱财,一跃成为欧洲最富裕的王室。法国大哥哥也自然分杯羹,将粗制滥造的英国商品彻底赶出法国与西班牙。并且通过法国与西班牙的陆地与海洋贸易通道,进入意大利与奥地利和神罗各国。甚至输入到了遥远的北方俄罗斯去。

这条贸易线的收益如此巨大,既打击了英国与荷兰奸商,又让作为中间商的弗兰西与西班牙赚取了巨大的利益。毕竟么,差不多的价格,中国商品对英国商品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每次欧洲各国贵族们的宴会上,西班牙与弗兰西贵族们一个个穿着暗纹丝绸长袍,佩戴着精美的宝石,与大粒珍珠制成的饰品。让同场的英国与荷兰贵族们自惭形秽。

弗朗西斯伯爵娶了一位侯爵家的女儿,这位侯爵曾经因为债台高筑差点破产。靠着把美貌女儿嫁给弗朗西斯伯爵避免了破产。

当弗朗西斯夫人参加一场酒会的时候,每一个不同的小时,都会偷偷换上一身颜色与样式完全相同的暗纹丝绸长裙。区别仅仅是长裙暗纹的花朵不同。

这样高雅低调的炫富,令与会贵族们羡慕无比。也让弗朗西斯伯爵坚定了一定要获取侯爵身份的决心。

有钱真的是太爽啦!

霍崇听了这么老实的回答,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父亲和我有交情。五倍就五倍。不过小子,你们的白银供应量最近可不够高。你这边能增加产量么?”

弗朗西斯有些为难的答道:“可是我们这边也在考虑买什么。”

“船。铁骨木船,比你们西班牙的船耐颠簸的多。你父亲是个优秀的海军军官,如果你也有你父亲的海军素养,一定能看明白这些船的好处。”霍崇开始推销起中国这两年才开始有能力建造的新船。这些船虽然没能到达当年郑和宝船的尺寸,却也正一步步的接近。

自打满清禁海之后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华夏造船业,正在一步步恢复过来,并且在工业发展的助力下,一步步走向全新的高峰。

第四百零一章 天下豪杰(五)

不列颠联合王国的东印度公司代表离开之后,华夏朝贸易代表恶狠狠的骂道:“又是一赐乐业人!”

周围的人没吭声,大家知道这位来自广东的新人有家人染上了阿芙蓉的贱瘾,败光了这位兄弟家庭中曾经还算富裕的家产。这样的一位哥们面对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代表极力推销阿芙蓉的贸易行为,其内心态度不问可知。

“这些人都是害虫!不能让他们扩大销售!”这位哥们斩钉截铁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华夏朝的贸易代表一言不发,心中对这兄弟的直率非常赞同,却不能支持他。生意就是生意,不列颠佬的贸易依旧有可取的地方,甚至阿芙蓉也是华夏朝很重要的物资。说个搞笑是事情,阿芙蓉的加工成的医用麻醉剂,大部分都通过西班牙人卖去欧罗巴。利润非常可观。

等霍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因为警卫直接把这位兄弟给按倒在地。这位要告御状的兄弟毫不反抗,但是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听我一言。等我说完,把我杀了也行!”

霍崇虽然很不想让告御状成为一种流行,不过这哥们的态度太过于诚恳,让霍崇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霍崇还是没有立刻与这家伙对话,而是对秘书和赶过来的警卫长说道:“审问完,把报告给我看看。”

今天的工作是去华夏医学院听取全面消灭血吸虫病的报告,最近华夏医学院正在搞青霉素提炼技术研究,以配合青蒿素治疗疟疾的工作。

青蒿素是个非常好的特效药,然而疟原虫本身也在进化,会出现抗药性的新品种。所以在21世纪,疟疾治疗都是混合疗法。青蒿素配合青霉素,包括对青蒿素本身也要进行分子改进。

可这些科学道理即便明白,也缺乏手段来进行分子层面的分析研究。

这就是科学。科学与其他学问的不同在于,任何科学观点必须能证伪。没有手段来证明,当然没办法证伪。哪怕是霍崇明明知道是正确的科学,在这个时代连证伪的手段都没有。

所以霍崇的大多数技术观点,都被归于“假说”之中。即便是十分有效的内容,也只能算是“经验”。

至于血吸虫病,也是如此。虽然有了显微镜,能够观察到血吸虫,并且研究出血吸虫的不少知识。但是治疗乃至于防治,依旧需要大量的研究。更重要的是,这些讨论本身也十分的麻烦。

理由很扯淡,不少学生因为实验器材的匮乏,并没有办法对于血吸虫进行系统的学习研究。缺乏了直观的接触,大伙太多知识是源自于教学,而不是源自于实验。

这次会议也一样,便是不少“专家”,也因为缺乏足够的实验条件,对于内容更多的是靠直觉。霍崇心中非常不高兴,却不愿意批评谁。

想建设一个强大的国家,需要的不仅仅是正确的理念。需要投入的资金,简直是比天高,比海深。

结束会议,霍崇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很是郁闷。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虽然霍崇有足够的权力去表达自己的要求,譬如要求科学界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不过霍崇还是更愿意靠更努力发展生产力来解决问题。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中国的压力远没有另一个时空艰苦卓绝的压力那么大。

“陛下,报告。”警卫团长送来一份东西。

霍崇拿起来看了看,竟然是一份审问报告。一时想不起是怎么回事。

警卫团长提醒道:“陛下,是哪个试图闯过来说话的人。”

“哦。”霍崇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等警卫团长退下,霍崇心中十分遗憾。自己老了,已经连事情都记不清了。换做年轻的时候,霍崇甚至不会忘记。

带着些许伤感看完这家伙的报告,霍崇叹了口气。心中更是遗憾。这家伙一直主张禁绝阿芙蓉贸易,在组织内各种打报告。惹怒了贸易部门的头头,直接给他降级调用。

然而这位并没有放弃,试图找级别更高的官员来报告此事。他的努力没能成功,之后遭到了纪律严惩。

可这位兄弟对于家人的遭遇无法释怀,这就跑来告御状啦。

麻烦呢!霍崇非常无奈。

但是这家伙的态度一点都没问题。起码霍崇觉得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人。就命人把这家伙从看守所先拎出来。

见到霍崇陛下,这位赶紧上前行礼。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陛下。阿芙蓉害人不浅,臣不畏死。只要能铲除阿芙蓉,臣什么都愿意。”

“我让你来,是因为我也认同铲除阿芙蓉。”霍崇答道。

“那就请陛下传旨。”

“你呀,年轻啊。坐。”霍崇叹道。

等这位兄弟老老实实坐下,霍崇说道:“你这性子真不适合干公务员。官僚么,定然是遵守官僚主义。”

看对面的家伙根本不在意的样子,霍崇明白华夏朝的文官系统当下水平也就这样了。

如果是具体问题,具体解决起来就和道理无关。这家伙虽然不是个当官的料,却不等于有这样强烈信念的人毫无用处。

“你从现在开始,必须低头。一个根本不服别人的人,大家怎么敢用。你听到我说的么?”

“陛下要我做什么?”

“不管他们怎么处理你,等事情结束之后,你要去报名参加警察。我在考虑建立一个缉毒署。针对就是成瘾性药物滥用。包括吸食阿芙蓉,还有类似的事情。这是个很危险的工作,你也知道那些人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只要能铲除阿芙蓉,死不足惜!”

“那么我就要告诉你,你在接下来要老实。什么叫老实,不是让你说些违心的话。而是人家怎么问,你就实话实说。当然了,我方才的话,你不能说出去。”

“是!”

“另外,你还得先回看守所。规矩就是规矩。”

“陛下,臣不是觉得回去有什么委屈。只是臣觉得臣没做错什么。”

“对和错,不同立场有不同看法。你看那些吸食阿芙蓉的人,在没出事的时候,他们真以为自己错了么?”

“可他们就是错了。在不少时候,他们也说自己错了。”

“错了,对了。在于他们那会儿感觉痛苦还是舒适。你见到那些人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什么?”

“……痛彻心扉!”

“对,所以我们决不能接受那样的事。如果我们接受了,那就是我们错了。你能接受我们反对吸食阿芙蓉的观点错了么?”

“绝不接受。”

“我也年轻过,眼睛能看到的只有我们感受到痛苦或者欢乐的事情。随着一天天长大,我的痛苦感觉不那么强烈了,才明白我原本竟然没看到许多事。譬如,那些看似反对你如此激烈对抗阿芙蓉的人,他们根本不是反对你去反对阿芙蓉。他们反对的是你这么乱跳,因为你的乱跳影响了正常的部门运行。”

“难道那些人就不知道阿芙蓉的危害!”

“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不管阿芙蓉的事情,他们的责任所在,是把手头的部门管好。”

这位年轻暴躁的家伙终于低下了头,沉默好一阵才抬起头问道:“陛下所说的那个……缉毒署,专管此事,对吧?”

“对。专管此事。”

“请陛下一定在缉毒署给我安排个差事。我不怕生死,只要能铲除这等祸害,臣死了也甘心。”

“嗯,你回去等着吧。”

眼见年轻人起身,顺从的跟着前来押送他的人离开,霍崇心中微微叹气。

所谓理想,大概就是如此。痛苦越强烈,摆脱痛苦的期待就越高。就如那些伟大到仿佛超越人类的前辈,他们的动力就来自于痛苦。看到中国的残破与遭受的欺凌,感受到直接通往国家灭亡的危机,他们痛苦大概如霍崇读到清末中国遭受的耻辱与掠夺,真的痛彻心扉。

而历史不会改变,所以便是成年之后,每次看到对那些历史的描述。痛苦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

甚至到了老年,霍崇回想这些历史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的激烈心情。

即便历史无法改变,也决不能重演。这就是霍崇的理想之一。

这位年轻人的理想应该是铲除毒品,那么,霍崇灌输给整个华夏朝廷的理想,又有多少人能够变成他们自己的理想。便是霍崇死了,这样的理想依旧屹立不倒,成为支撑这些人继续前进的基石呢?

缉毒署的建议非常顺利。因为完全没人反对,这里面的成员大多深受其害。见识过毒品是如何毁掉一个家庭,让周围所有人都寝食难安。

对这样的部门,霍崇很放心。在缉毒署建立之时,霍崇只说了一个问题,“你们是要以人道主义的角度的对待问题。铲除罪恶是开心的事情,然而只会以铲除的心态面对世界,会让大家变成恶鬼。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不该变成恶鬼,也不应变成恶鬼。所以,大家一定要服从礼部组织的管理,定期维护内心的健康。”

看得出,这些被仇恨驱动的年轻人们并不太理解啥叫做内心健康。但是这帮人至少表示了服从。

“皇上,您先回屋歇着吧。”太监在旁边小心的劝道。

眼见时间要到了发作的视乎,弘昼气哼哼回到了屋内。看着太监们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弘昼怒道:“别看着都跟哭丧一样,朕死不了!霍崇那老狗尚且没死,朕更不会死!”

太监们不敢吭声。把老羊皮袄拿过来,给弘昼裹上。没多久,弘昼的身体就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脸色也开始发白。

弘昼看不到自己啥模样,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冰窟,从身体内传来一阵阵的寒意。而视野中的颜色也仿佛被蒙上一层青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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