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清 第38节

霍崇亲自带头,看到连霍崇都自己干,这帮少年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还是有少年不慎被干草割破了手,痛的哇哇哭。先临时编组的队长气的呵斥起来。

霍崇走过去,临时队长还向霍崇告状。霍崇根本不搭理他,拉起孩子的手看了看,就取来酒精和煮过布条给伤口消毒,包扎。

那临时队长看霍崇都没生气,也不敢再吭声。等安排好的工作完成,霍崇让年轻人们都坐下,然后说道:“第一,我们要都要学习怎么处理伤口。第二,我会从你们里头选出卫生员。若是俺不在,有卫生员来给大伙处理伤口。第三,大家都要学着怎么避免喇伤自己。”

好像从这天开始,各种破事就接连不断。受了小伤的,崴了脚的,还有吃坏肚子的,受凉感冒的。

每一件事都得霍崇来解决,简直如小刀细切的麻烦不断。霍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决定。也只能咬牙坚持。

直到给这些人准备的临时驻地终于完工,霍崇看着两排茅草屋,突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房子真修的很糟糕,但是走进去看看,也不是完全不能住。如果能把用茅草墙慢慢更换成土坯墙,这住处和村里的穷人家也没多大不同。非得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些孩子们建成的临时住所未免有些低矮。可这已经耗尽了霍崇的全部实力。在这么一个村里,也就只能做到如此程度。

作为成年人的霍崇正在怀疑自己做的够不够好,却见少年和青年们一个个欢喜的在这个颇有原始时代风格的草木营地里走来走去,到各个屋内看,甚至开始低声和自己亲近的小朋友们商议,要住在同一个屋里。

看着年轻人的反应,霍崇忍不住哑然失笑。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并非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想太多。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病”吧。

年轻人的确没有霍崇这样的见识与经验,却正因为这样,他们也没有霍崇这么多的计算。从和家里人的群居变成能有更少人居住的环境,看得出年轻人们都很高兴。

不过霍崇作为成年人,很清楚房子想搬进去并不容易。为了让大伙能住的舒服些,自然不能让他们会这么干。霍崇继续命道:“开始编干草垫子。我不能让你们就睡在地上。”

钱清负责记录流程。就是把工作步骤都记录下来,并且执行步骤引发的结果记录下来。

到了晚上,她的房间里依旧亮着油灯的光。霍崇觉得钱清还是太辛苦了,就敲了敲门,“老七,早点睡了。”

“嗯。”钱清应了一声,脚步声响,钱清却开了门。此时院子里没人,钱清低声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霍崇楞了楞,随即叹道:“我已经没心事了。想明白了。”

这几天霍崇的确不时的考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得到的结果其实很令人失望,因为这个结果是“怕是没用的。”

怕死要是有用,世界上大概绝大多数人都能活到天荒地老。因为怕死是人类的本性,想到死亡,人类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大概就是新中国与这个满清时代的最大不同。新中国无论如何都会让退出的人活下去,但是在满是清代不太有这样的可能。不管是否自愿,被卷入之后就得走到底。按照统治阶级定下的规矩,走到底就是死。

知道了怕也没用。霍崇就得考虑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建起自己的势力。

冷静思考的结果是冷酷的结论。霍崇离开山东之后就寸步难行,带着钱孤身跑去外地,就只有怎么死的问题。也就是说,霍崇只能在山东这个舞台上开始玩命表演,直到死亡宣布霍崇下台为止。

想到这里,霍崇就觉得压力极大,却听钱清说道:“大师兄,俺会全力帮你。”

心中一暖,霍崇答道:“谢谢。”

“大师兄救了俺,俺也只能做这些。”钱清的声音里也有点感叹。

霍崇心中一阵冲动,钱清在这帮师弟中是独一无二的,霍崇不想让钱清作为师妹存在。

转身面对钱清,霍崇问道:“钱清,我不想让你当我师妹。”

“啊?”钱清呆了呆,看上去被吓到了。过了片刻,钱清低下头,用细微的声音答道:“全凭大师兄安排。”

“钱清,我要收你做我的弟子。我要把我的一切都教给你!”霍崇严肃的说道。

此时霍崇只觉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收弟子,要收优秀的弟子。当生平的努力终于凝聚成某种知识与认识的时候,哪怕是敝帚自珍,也希望能将这些自己努力的结果传承下去。

血缘固然重要,但精神上的传承更加重要。尤其是遇到一位优秀的孩子,看到自己的一切知识与认识都有很大可能被继承,那种冲动与渴望就更加强烈。

钱清低着头不言不语,就在霍崇等的有些心急的时候,钱清抬起头,翩翩的向霍崇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霍崇坦然的接受了徒弟的叩拜,心中甚至有些不解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松的接受。但是霍崇觉得自己就是能接受。如果让钱清继续做自己的师妹,就意味着钱清的师父是那个懦夫刘叔。这不仅是对钱清的侮辱,更是对霍崇的侮辱。

钱清三拜之后,霍崇拉起她,“明日我就将此事告诉众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

“这……”钱清有些迟疑。

“怕什么?我敢收徒,难道就不敢让人知道不成?”霍崇不快的说道。

“一切都听大……师父所命。”钱清很快的纠正了说法。

“以后只要我在,每天都会给你讲述些知识。另外,你既然作为我的大弟子,督促其他人学习的事情要由你来做。”

“大……师父,你上次说教授我武艺。”钱清低声说道。

“前一段我的确忙,可还有另外一件事,教授武艺就需要从基础知识弄明白。你以前的确有根基,却还是不够。你做了我的弟子,这件事我也放心了。”

第二天,霍崇宣布了收钱清当了大弟子,这帮少年青年们虽然都很惊讶,却也没有出现那种觉得“女人怎么能当徒弟”的愚昧反应。倒是有不少人直接嚷嚷着,也要给霍崇当徒弟。

学徒和徒弟还是不同的。学徒么,就是某种奴工。最后能得到的不过是“学历”证明。就是霍崇在学徒关系结束之后,给学徒证明,他们在霍崇这里接受过培训。

但是徒弟就等于有学位了。霍崇不仅要帮助徒弟证明其能力,还要帮徒弟获得与这种能力相应的地位。

霍崇当然希望徒弟越多越好。不过这帮人距离钱清的文武能力还有不小的差距,霍崇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觉得俺偏心钱清,等你们认够了字,武艺上达到一定水平。俺就收你们做徒弟。”

“认字俺不行,武艺还比不过一个女娃子么?”有人在人堆里低声抱怨着。

霍崇直接指了指那名少年,“刘三,你出来。”

刘三倒是不害怕,大步走了出来。

“先说清楚,若是打输了。不能记仇。不能觉得你输给钱清,是因为钱清不好。你听明白了么?”

“霍爷,你真让俺和她比试?”刘三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不过还是那话,你不能记仇。”

“她不记仇才好。”刘三笑道。

霍崇笑了笑,让众人让开空间。钱清与刘三面对面站在圈里。刘三此时倒是不好意思了,先说道:“俺不会用力打你。”

等刘三说完,钱清才问道:“你说完了么?”

“说完了。”刘三应道。

钱清这才突然发力,冲向刘三。一个简单的摔跤动作,就把刘三给摔倒在地。

周围的少年青年们一个个都被惊到了,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刘三满脸通红的跳起来,向着钱清又冲了过去。钱清随便抵挡了几下,抓住刘三手臂,直接给他来了个背摔。这下刘三被摔的够呛,好一阵才爬起来。

哄笑声中,霍崇大喝一声,“谁再笑,俺可就要打人了!”

呼喝声极响,少年与青年们都愣住了,场地上鸦雀无声。

在这样的沉寂中,刘三脸涨的通红,向着钱清猛扑而上,钱清一个箭步,抢入刘三身前,一个肘击命中了刘三。刘三再也承受不住,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霍崇不想让孩子们真的打出仇怨。走到圈内,大声说道:“这次钱清赢了!你们看清楚了么?”

少年和青年们都是山村的孩子,哪里见过真正的格斗。此时一个个脸色难看,却没人敢说多什么。

“把他扶起来。”霍崇对钱清命道。

第六十九章 种福宝(九)

康熙五十八年年末,济南府各县官员都前往济南,等待朝廷的评定。关于评定内容早就有些消息放出来,哪些知县的评定比较高,那些评定比较低。大家其实有了准备。

淄川县吕知县在同级的宴席中无疑是最被瞩目的那位。淄川县位于山区和平原交界处,并不算是富县。然而吕知县不仅完成了该上缴的税银,甚至还根据“摊丁入亩”的政策,超额完成了税收任务。

满清考核官员的基本标准就是到底上缴了多少税,如果该交的税银有10%没交上,知县评定就是不及格。吕知县能在同僚面前坦然自若,自然是他能超额完成任务。

到了发布评定的日子,山东知府李树德升堂办公。先将缴纳税银的清单向官员公布,那些不及格的就低下了头。李树德没有先发落他们,而是指着吕知县说道:“皇上对摊丁入亩甚是在意,此次吕知县评定为上等。尔等当以吕知县为榜样。”

不少人很是羡慕,也有不少人神色复杂。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次评定,有些官员就想请吕知县喝酒聊天,从他这里讨教些手段,然而吕知县却被李树德李知府叫去。只得作罢。

吕知县此时正坐在李知府面前。大概是因为吕知县是正牌进士出身,所以这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了至少三分之二,虽然谈不上坐实,也比另外两位屁股稍微粘了椅子的县令要稳当许多。

“此次户部点名要你前往京城述职。想来对吕知县你甚是在意。”李树德淡定的说道。

吕知县心中得意,却什么都不敢说。面前的李树德李知府乃是正黄旗出身,皇上的奴才。虽然进士地位很高,却还是没办法与皇帝的家奴相比。

另外两位知县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眼中都露出羡慕。去京城述职,那必然是得到格外的重视。保不准吕知县就直接留在京城升官了。即便没有立刻升职,升职也指日可待。

李树德接着说道:“这两人办事用心,可还是不得要领,吕知县走之前和他们聊聊。”

既然上头有令,吕知县也不能推脱。离开知府这边,吕知县就与两人去了家酒馆。济南府的酒馆见的官多,三位老爷前来,马上安排了清净的雅间。

三人放落座,其中一位立刻自我介绍,“我乃蒙阴县县令。听闻吕知县治理有方,求着知府安排,让我能与吕知县亲近亲近。”

另外一位乃是牟平县知县,是海州府下的一个穷县。

见两位穷县的县令这么着急,吕知县觉得知道了两人的来意。无外乎寻求能足额收取税银的手段。

反正到京城也会说同样的内容,吕知县就不再卖关子,直接将摊丁入亩的要点讲给两名知县。“朝廷讨论摊丁入亩,总是怕惊扰士绅。然而摊丁入亩却有几个好处,淄川县试行两年,地价已经低了许多。”

蒙阴县县令一听地价低,与牟平县县令对视一眼,随即苦笑道:“吕知县,蒙阴县的地价从来就没高过。这里本就在蒙阴深处,想卖高价也不可得!”

吕知县自得的摇摇头,“地价低了,士绅就能买地。士绅买地,这摊丁入亩便好收税。”

“可朝廷不乐见兼并。”牟平县县令连忙问。

吕知县忍不住笑了。什么不乐见兼并,官员们哪一家不兼并,良田千亩万亩的官员家族少了么?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吕知县只是问道:“赋从何来?”

很明显,两位县令作为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员,这书读的可不咋样。竟然没听明白。吕知县不得不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如果不向土地收税,把官府累死,也不可能完成税收。

两位县令明白了这个之后,不仅没有欢喜,反倒表示了反对,“吕知县,这不就惊扰了士绅么?”

吕知县轻笑一声,“当然惊扰了士绅。所以吾等要告知士绅,租无所出,赋从何来。地租收多少,乃是士绅的事情。官府总不能管吧。”

这么一说,知县们有点明白了,却还是愁眉苦脸。“吕知县,牟平县本就穷,若是再任由士绅涨地租,只怕是不妙。”

“连片土地的税银就要定的高。”吕知县说出了自己的秘诀。说到这里,吕知县不由得想起了县里最近崛起的兼并大户霍崇。这厮在淄川县的宅子那边原本就有几十亩地,又收了周围的地,已经有了连片的两百多亩地。

吕知县把霍崇这种连片土地的地税提高,加上了火耗银子,一亩地收霍崇一钱银子。据说霍崇在临淄县也弄了两百多亩地,那边的知县也如此处置。结果呢,照样没啥问题。这些土地上的田税照样收的不错。

大将军王出征之后,还一直从霍崇这里购买琉璃火。这种税逢百抽五,霍崇又养驴,养驴就要交钱。再加上霍崇制作琉璃火与琉璃器的作坊。淄川县一年就从霍崇这厮身上收取了将近千两银子。

这还是因为淄川县衙门不太好做的过份。若是全力征收,一年定然能从霍崇这里弄走两千两银子。

康熙朝一年税收大概4000万两银子,全国一千多个县,平均下来一个县两万多两。淄川县并非富县,每年也税银也就是一万两。霍崇一个人就交了淄川县十分之一的税银,如果有十个霍崇,任何知县都能轻松搞定税收。

当然,这种事情吕知县是不会说的。他只是扣着“摊丁入亩”做了一番解释,等酒席散了,这件由知府交代的差事也就结束了。

蒙阴县县令与蒙阴县县令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们两个县都是差点没能完成税收,评定级别并不高。好在荐举两位知县买官的大员与李树德李知府有交情,这才求得李知府帮他们寻求表现优异的吕知县的指点。

两人私下商议一番,都觉得摊丁入亩虽然听着有理,却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淄川县以前税收也不咋样,突然就超额完成税收,里头的理由定然没有吕知县说的那么简单。

眼瞅着就要过年,两位县令更是着急。过了正月十五,一月就过了一半。二月就要开始征收上半年的税银,到时候整个县里头都会忙的脚不沾地。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寻找机会。

眼瞅着各地知县都要回去,两位县令想起今年税收完成不错的临淄县知县,便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去这临淄县知县这边碰碰运气。

到了知县住的地方,却见到一名从未见过面的官员也在。临淄县知县见两人前来,便将眼前这名官员介绍给两人,“这位乃是霍崇霍兄。”

听到这个名字,两名知县只觉得讶异。身为山东官员,两位县令记不清楚山东各地官员的名字,不过他们二人都听说过霍崇这厮的名头。可以说,整个山东官场都听说过这个人。这个“能把实话说的和瞎话一样”的奇人。

被雍亲王给了如此评语的男人却是从雍亲王的同父同母的弟弟,大将军王那里得官。据说大将军王是从牢里把霍崇捞出来的,而霍崇却献上了自己的琉璃火秘方,于是从一介农夫匠人翻身当了官员。

这已经是一个传奇了。

几人落座,就见临淄县知县和气的与霍崇谈着关于骡马的事情,听得两名县令非常着急。难道临淄县知县觉得和霍崇这家伙谈事情就比和同僚谈事情更重要不成。

不过听着听着,两名知县慢慢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临淄县知县竟然一个劲问霍崇到底能养多少驴子。而霍崇这厮也爽快的表示,再过两年,驴子数量大概能到七十头以上。

能有七十头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钱。牲口并非田产这种价格稳定的保本资产,而是一笔浮财。光是浮财就有七十头驴,这可是大富豪了。

也许是两人有些着急的样子,临淄县知县打趣般说道:“霍兄,这两位的县里可否也能养驴?”

两位县令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是刺耳。

就在两位怀疑临淄县知县嘲讽两地蠢笨如驴的可能之时,就听霍崇说道:“哦?请问两位,若是俺在蒙阴县与牟平县开些养驴的场子,购买些种草料的地,两位可否通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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