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暂时便信了你,不过,你得老老实实的回答本公子的问题,若有半句虚言,即刻驱逐出府,任尔自生自灭!”
顿感劫后余生的仆役闻言,赶忙点头道,“只要能证明小的的清白,公子问什么,小的便说什么,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行了,起来说话吧!”
抬了抬手,待到仆役起身后,李景隆透着一抹探究之色,直视着仆役的眼睛,幽幽的问道,
“本公子问你,我刚刚提及我爹与吴显扬聊个没完没了,你那句“难怪了”,...是何意?
还有,为何本公子提及吴显扬之名,你不仅言语中透着感叹,眼神中竟也蕴含敬意,这是为何?”
见自家大公子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最后竟仅仅是为了这种问题,仆役眼角一番跳动之后,躬着身子暗自撇了撇嘴,恭声道,
“禀公子,小的斗胆猜测,老爷乃功勋赫赫心系国家社稷之人,素有贤名,与吴知府在房中闭门商讨的,自然是国家大事,
因国家大事而耽搁了晚宴,小的觉着,也在情理之中!”
大事大事,如今天下太平,朗朗乾坤,哪他么来的这许多大事?
还不是因为姓吴的收到了我万花楼的两倍税银,不欲过于竖敌,这才前来卖个好罢了!
搞不好是舅公得知我爹卧病,将其狠狠训斥了一顿,逼着姓吴的前来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也说不定!
哼,舅公也太过偏心,不帮着自家外甥出头,却偏偏将一个外人视若珍宝,宠信有加!
仆役见自个儿说完,自家公子眉头紧皱,神情变换不定,喉结微微吞咽了一下,只想将另一个问题快些说完,好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祸及池鱼,
“禀公子,小的之所以闻听吴知府之名,便眼含敬意,实是冲着吴知府的善举,
想必公子也知道,年前吴学士曾下发了几十万两银子给穷困百姓,每户五两,
小的虽未受吴知府恩惠,但小的一远房亲戚,却领取了这五两银子,
也正因这五两银子,我那重病卧床的远房亲戚,才得以活命,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我那亲戚病愈后,无以为报,便亲手做了块长生牌,日夜三磕头,一来答谢活命之恩,
二来,也祷告上天,盼青天吴知府能长命百岁,子孙延绵,公侯万代!”
李景隆虽还谈不上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却也算的上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年轻一辈中,能让他为之服气的,唯有当今太子,及燕王朱棣二人,
但不知为何,对于吴忧,李景隆虽极其不愿承认,但听完仆役的一番话,却顿时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只不过,深入骨髓的傲气,不允许他轻易认输罢了!
沉吟了片刻,李景隆冷哼了一声,好似极为不屑,却有些底气不足的呵斥道,
“那姓吴...那吴学士,不过是施舍了区区五两银子罢了,算的个什么?竟值得如此感恩?未免太过可笑!
再者说,那银子又不是他吴学士从自个儿的钱袋里掏出来的,不过是盘剥他人之后,借花献佛,沽名钓誉,图个清名罢了!
也只有尔等这些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昧无知之人,才会如此轻易的...上当!”
闻言,躬着身子的仆役,眼中涌出了一抹犹疑之色,沉默了片刻之后,身份极其卑微的他,竟缓缓挺直了身体,
“公子,您出身高贵,或许于您而言,区区五两银子,仅仅不过是一壶酒钱,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于我等贫贱之人而言,区区...五两银子,父母病了,能够请大夫替他们医治,
或许,就是这区区五两银子,让家中患病的父母,平安度过这个坎!
过年了,米缸却空空如也,这区区五两银子,足以填满米缸的同时,还可以割上几斤三指厚的肥肉,
也可以给父母妻儿做上几身 能够蔽体防寒的新衣裳,让一家老小,美美的过上一个好年!
或许的确如公子您所言,吴知府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但小的想说,像这种沽名钓誉的朝廷大官,我等贫贱愚昧之人,期盼着...越多越好!”
第 365 章 十年寒窗磨一剑,今朝出鞘试锋芒,自诩为虎,却是头羊
“本不欲多做叨唠,不曾想与忠叔言谈太过相投,以至忘了时辰,还顺势享受了一顿丰盛晚宴,
待到忠叔凯旋而归,晚辈定当摆酒庆贺,到时还望忠叔给晚辈一个薄面,不吝登门把盏一醉!”
“区区一顿家常便饭,算的个甚?倒是贤侄的这顿庆功酒,待到忠叔凯旋,定要与你不醉无归!”
因吴忧及时“诊疾”,红光满面的李文忠,此刻哪还有半点病态,因获得再次统兵征战之机,不使战甲蒙尘,
更因有了洗刷洪武五年 北伐失利耻辱之机,已彻底痊愈的李文忠,精神头比之之前,更显意气风发!
“如今正值我大明兵锋正盛之际,朝中又有忠叔等一众百战百胜的将帅,我大明未来,将有...无限可能!”
说完,眼含一抹敬意的吴忧,拱了拱手,“忠叔身体将将痊愈,还是早些歇息,晚辈告辞!”
直到马车在一众军士的护送下,渐渐消失在夜幕里,背负着双手身体雄壮挺拔的李文忠,依旧伫立在大门口,眼中满是感叹之色!
一阵寒风吹过,自与府中仆役一番问答后,眉头便一直微皱的李景隆,蓦然打了个寒颤,轻声道,
“爹,外头风发,您身体刚刚痊愈,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歇着吧!”
“没想到,最知我懂我李文忠之人,竟会是一位年不过十八的后生晚辈,
此子不仅有鬼神莫测之才,所思所言所行,天马行空难以捉摸,与满朝文武而言...虽与众不同犹如异类一般,却又丝毫不让人觉着突兀,也丝毫让人难以反感,
仿佛,身为热血男儿,本就应该如此,竟好似千古侠客一般,率性而为,快意人生,当真...令人羡慕!
此人虽集各种脾性于一身,却又给人一种极为纯粹之感,说话办事从不遮遮掩掩,一切尽摆在明面上,
有能力,会办事,性豁达,知进退,虽野心勃勃,却又毫无私心杂念,一心仅盼着大明强大,也难怪圣上如此宠信此人,
换着是谁,哪怕有半分雄才,也绝不会将其弃如敝履,生子...当如吴显扬啊!”
若换作与仆役一番问答之前,心高气傲的李景隆,闻听了自家老爹竟对一个年轻后生如此推崇,定免不了心生不忿,
但此刻的李景隆,头脑中不断盘旋着 在自个儿的百般逼问软硬兼施下,仆役战战兢兢道出的一句话:
天下之人知不知吴知府,小的不知道,但整个应天府,却是无人不知吴知府其名,除宵小奸佞之徒,也无人不赞吴知府,
至于公子您,应天府的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您这号人物,赞誉也无,诽谤也无,实在...实在难以与吴知府比较!
收回目光,李文忠长吐了口气之后,双眼顿时暴出一缕莫名的异彩,话语声亦是中气十足,“九江,跟爹来书房,爹有话与你交待!”
“好!”,点了点头,似有重重思绪的李景隆,毫无之前的半点高傲,跟在昂首阔步的老爹身后,往书房而去!
扫了一眼桌案上因时常翻阅而略显陈旧的孙子兵法,及夹着书签的尉缭子,眼中涌出一抹欣慰之色的李文忠正想说话,却见长子眉头微皱,好似有些魂不守舍,
“九江?九江?想什么呢?”
望着面露疑惑之色,身材虽然魁梧雄壮,双鬓却已然冒出几许白发的老爹,深有感触的李景隆,突然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了一礼,
“爹,孩儿今后定然发奋图强,脚踏实地,绝不好高骛远,也绝不给您脸上抹黑!”
说着,缓缓直起身的李景隆,目光坚定双拳紧握,斩钉截铁的说道,“孩儿,即便不能为万世传唱,也定要世人,知我...李景隆之名!”
“九...九江,你...为何你...竟...?
微微一愣,继而如遭电击浑身一震之后,李文忠瞬时瞪大了双眼,透着浓浓的惊诧之色,
因心绪起伏甚大,一时间,双唇轻颤的李文忠,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道明!
“爹,孩儿以往心高气傲,也太过心浮气躁,本事不大,却又眼高于顶,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孩儿给您丢人了,也让您费心了!”
“傻孩子,你李九江是我的儿子,咱是一家人,说什么丢人不丢人,费心不费心,坐下说话!”
虽说欣慰至极,但望着眼前竟蓦然透着沉稳之态,像是顿悟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的长子,李文忠也不由的生出了浓浓的疑惑,
“九江,给爹说说,为何突然间,你竟好似...好似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一般?”
“十年寒窗磨一剑,今朝出鞘试锋芒!孩儿原本以为自个儿自幼熟读兵法典籍,便是武艺,等闲十来个悍卒,如今已不是孩儿的对手,却不成想...”
说到这里,李景隆颇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话语低沉的说道,“自诩为文武全才的孩子,万万想不到,竟会在一位文臣手中,...一败涂地!
所谓东风吹破白日梦,如今,梦破了,孩儿,...也该醒了,若是再不清醒,孩儿这辈子...只怕也就废了!”
不得不说,李景隆的一番自我解剖,让曾劝诫责骂过无数次的李文忠,亦为之动容!
眼眶蓦然泛红的李文忠,深吸了口气,重重的拍了拍让其寄予厚望,亦身为爵位继承人的长子肩膀,
“九江,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人皆有年少轻狂之时,你爹我年轻之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爹知道,一直都很清楚,其实你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只不过没用心打磨罢了,
说到底爹也有责任,一直给你遮风避雨,以至让你缺少了磨练,少了一份沉淀!
爹坚信,只要我儿历经打磨,历经熔炉淬炼,必将一剑光寒耀九州,一朝出世天下惊!”
不知过了多久,与其父一番长谈之后,双拳紧握,满脸潮红之色的李景隆,昂首挺胸的走出了书房,
却不知,在其刚消失在拐角处,其父李文忠背负双手缓缓走出书房,仰天望着夜空中的那论满月,极度感慨的低声呢喃道,
“吴贤侄,万万没想到,一块顽石,竟被你旦夕之间,生生炼成了...绕指柔!
仅凭这一点,某李文忠,...念你一生!”
第 366 章 将军尚未生白发,勿使金戈布满尘!
天还未亮,众臣皆已聚集奉天殿内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探讨着国事家事天下事,
从文臣满脸的轻松惬意,以及时不时传出的一阵轻笑声,充分展现出了大明的自信与从容,
若说文臣犹如涓涓细流润无声,那独属于武将粗犷豪迈,有我无敌极尽雄风的大嗓门,则让天下之朝廷中枢,犹如旭日东升的骄阳一般,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与李文忠一向极为要好的汤和,蓦然见到本该卧病在床,此刻却英姿焕发大步而来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与众人一道迎了上去,
“思本老弟,昨日方才听闻你病了,我等刚刚还商量着待下朝后,一同前往探望,
不曾想,这才过了一日,你却已然痊愈,倒是给我等省下了一笔开销,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
汤和话音刚落,随着众将齐声附和,顿时便传出了一阵爽朗大笑声,也异常默契的没有提及万花楼之事!
距此老远,坐在龙辇上闭目养神的朱元璋,嘴角也缓缓勾勒出一缕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个汤大嗓门,小时候嗓门就大,现如今的嗓门...更他娘的大!”
若论及世间最铁的关系,当属一同征战杀伐,一道闯过火海刀山的同袍之情,平日里虽有竞争,却丝毫不影响众多武将之间的交情!
即便是如今已成九五,执掌天下的朱元璋,也常常思及与众弟兄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峥嵘岁月!
随着三声净鞭落地,一位身材魁梧的禁军校尉,大步走向奉天殿门口中央,正对鳌龙玉壁,单手叉腰,长长的深吸了口气,
随即一道浑厚有力,比之汤和有过之而无不及 极具穿透力的巨大嗓门,瞬时响彻云霄,
“早朝...时间到,众臣...入朝!”
惊雷一响,盖压世间一片嘈杂,禁军校尉嗓音尚未及消散,奉天殿外顿时为之寂静,
文武众臣从衣袖中掏出玉圭,整了整衣衫之后,依照品阶尽数归位,神情肃穆的缓缓步入朝廷中枢奉天殿!
原本身为帝王,本该待众臣就位之后,再行现身丹陛,如此,方上合天道,下合君臣古礼,
但精力异常旺盛的朱元璋,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永远比之众臣早一步就位,
今日早朝,仍然一如往常,身为帝王的朱元璋,早已端坐于天下仅此一把的鎏金龙椅上,
那威严至极似能直入灵魂深处的目光,从每一位踏入大殿的臣子身上扫过,几乎无有...“漏网之臣”,
凡朱元璋目光所及之处,顿感龙威扑面而来的群臣,无不是眼帘低垂,汗毛乍起,无论文武,无有敢与其直面对视者,
而每每此时,就好似巡视田地的老农一般,望着田地里长势甚旺的庄稼,朱元璋的嘴角,便会不由自主的掀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