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背负双手,凝视天下图的朱元璋,威严锐利的双眸中,似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成吉思汗,仅凭蒙古区区百万人众,铁骑数十万,便能横扫天下,打出一片令人难以想象的广阔疆域,
我大明人口几千万众,国力底蕴,精兵猛将,尽都...远超蒙古,没道理蒙古...行,大明...却不行,
我朱元璋这一生,从无...到有,从一介布衣...到登临九五,可谓是恒古唯一,
蒙古蛮夷铁木真能横扫天下,我朱元璋又岂能...甘居其下!”
珍宝阁内将将重归寂静,一阵由远及近,细微却颇显急促的脚步声,瞬时让手握拂尘闭目养神的太监总管云奇,缓缓睁开了双眼,
待看清来人,云奇微微点了点头,继而一甩拂尘,躬身面向紧闭的大门,“圣上,毛指挥使觐见!”
“让他进来!”,一句话,四个字,既浑厚有力,又威严彰显!
待到珍宝阁大门再次紧闭,朱元璋缓缓转身,“深夜入宫,...何事?”
“启禀圣上,毒蛇有信传来!”,单膝跪地的二虎,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漆完好的细短竹筒,双手呈上!
“嗯?毒蛇来信?”,微微一愣,双眼瞬时圆睁的朱元璋,打开火漆,抽出了内中的一卷字条,
密信中的内容不过近千蚊蝇小字,原本片刻便足以阅毕,却因事关...重大,浓眉逐渐上扬的朱元璋,却凝视字条,久久未语,
不知过了多久,双手缓缓握起,将字条死死攥于掌心的朱元璋,豁然转身,极其锐利的目光,从高丽缓缓掠过,最终停留在漠北残元之地,
“事若成,辽东去一害,大明获一域,死而不僵的残元...死期不远!”
“圣上,莫非高丽...大局已定?”,常伴朱元璋左右,又知悉内情的二虎,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捧哏!
“还跪着干啥,起来说话!”
果然,明显心情大好的朱元璋,不仅毫无怪罪之意,反倒在他起身之后,嘴角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得不说,那个姚广孝当真了得,短短时日,竟将所谋之事,推进到如此地步!
高丽王辛隅六位嫡子,或“染病”而死,或“暴毙”而亡,或“引火自焚”而死,或突受“惊厥”而亡!
那和尚替野心勃勃的草包辛邯,扫除继位障碍的同时,竟还能做的...滴水不漏,不露丝毫破绽,个中手段,不可谓不高!”
“圣上,卑职不解,若高丽王嫡子有六,却亡其五,独剩幼子辛邯,岂不招人怀疑?”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二虎,在朱元璋心情大好谈性正浓之际,总能在恰当的时机...狗尾续貂,即便故作愚钝,也绝不能扫了圣上的兴致,
浓眉一挑,朱元璋颇有些感叹道,“若仅凭结果而论,的确让人起疑,但天生阴损之人,办起阴损之事,又岂会轻易被人揪住把柄?
在一切尚未付诸行动之前,那老和尚便暗中策划,率先上演了一场府中闹鬼的好戏,让突然惊吓的辛邯装疯卖傻,吃起了猪食,
即便辛邯已成阉人,却毕竟是高丽王子,为顾及颜面,辛隅命人遍贴告示,许下高官厚禄遍寻能人,替那草包驱鬼使其如常,
正值辛邯处于疯癫之际,其兄长却接二连三,堪称花样百出的突然逝世,六嫡子仅剩其一,
而高丽群臣,即便有人心生怀疑,...也只能憋在心里,试想,人辛邯因疯癫之症,都蜗在府中吃着猪食,这样的一个人,能谋害自家几位兄长?”
随着朱元璋的娓娓道来,向来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二虎,此刻眼角狂跳不止,厚唇微张,不由自主的呢喃自语道,
“先设法摘清自己,而后再行谋害之事,即达成目的,又堵悠悠众口,
让人即便心生怀疑,亦只能憋在心里,难以借此发难,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找出证据?”,说着,朱元璋似笑非笑的拍了拍二虎的肩膀,
“别傻了二虎,虽信中并未言明,但该灭口之人,只怕早已身死魂消,你认为阴损如此,谋划如此之人,能叫人寻根朔源...揪住尾巴?”
“圣上说的极是,卑职一时恍惚,竟连如此浅显之事都给忽视,卑职惭愧!”,摸了摸后脑勺,二虎脸上,竟罕见的泛起了一抹红晕!
“这就让你心生恍惚?那待会儿只怕你二虎...将会更恍惚!”,说着,朱元璋缓缓张开手掌心,凝视着早已皱成一堆的字条,眼中泛起一缕惊叹之色,
“待到辛邯的几位兄长,尽数死绝,那阴损的老和尚先是暗中散播谣言,将所发生的一切,尽数归为诅咒,
待到这时,那老和尚才装作一位得道高僧的模样,揭下告示,前往王城替那辛邯驱鬼,
众目睽睽之下,老和尚与那装疯卖傻的辛邯,联手唱了一出双簧,也不知那老和尚当时使出了什么手段,
总之,上至高丽王辛隅,下至文武百官,无不将那阴损的老和尚奉若神明,当即被封为...驱魔降妖护国大法师!
若是咱猜的没错,无须多久,高丽王辛隅,恐怕就得...驾鹤西去,腾出王位给那个草包!”
说到这里,朱元璋豁然转身,面向天下图,威严锐利的双眸缓缓眯起,眼底掠过一丝忌惮,呢喃感叹道,
“咱,不得不承认,那老和尚所做的阴损之事,可谓是层层递进环环入扣,却又...深藏不露,
前后不过两月有余,所谋竟能有如此进展,想来,即便是陈平再世,贾诩复生,也他娘的得...甘拜下风!”
或许是凝视天下图,头脑中瞬时又冒出了吴忧的身影,嘴角缓缓掀起的朱元璋,话锋陡然一转,满是庆幸的说道,
“说来,也多亏了显扬那小子,及时的发掘了这不甘寂寞,满脑子都想证明自个儿能耐的老和尚,
并说服此人远赴高丽,将腹内极其阴损之谋,尽数用之高丽,其结果,利我大明,
否则,若这头顶戒疤明为佛门弟子,实则六根不净的老秃驴,潜于暗处,将其“毕生所学”...用之大明,那么其后果,当真是...难以预料!”
第 393 章 王法?披着一层人皮,它们说的话...便是王法!
“...驾...驾...”
“闪开...都他娘的给老子闪开!”
一大早,句容县虽不甚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直奔县衙而去,仅留下身后一缕尘烟,以及百姓的一片低声谩骂,
“这狗日的王二,又不知道给那位“贤明”的魏长空,打探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一大早就纵马闹市,真是岂有此理!”
“幸亏我老汉腿脚还算利索,要不然差点就被那天杀的给撞了!”
“谁说不是,大街上那么多人,竟他娘的纵马狂奔,还有没有天理了?”
“算了算了,大家伙人没事就好,民不与官斗,都少说两句,要是传到咱们“贤明”的县尊耳朵里,只怕...”
此人话音刚落,原本充斥着低声谩骂抱怨的街道上,瞬时寂静一片!
“贤明远扬魏长空?我呸,臭名远播还差不多,等着吧,缺德事干多了,总有遭报应的那天!”
街道空旷处,一位头戴灰布毡帽,腰围褐色布裙的摊贩,或许是心中愤愤难平,低声咒骂了一番,又面对县衙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唾沫虽不多,却也足以说明摊贩对他们的父母官魏长空,内心中的憎恨!
说来也巧,也正是他这满是憎恨的一口唾沫,替他招来了三位“远道而来”,气质合异的客人,
原本早餐偏爱鸭血粉丝汤,正漫步寻觅的吴忧,嘴角缓缓掀起,“冲老板这口极具“风采”的唾沫,个性不俗,料想手艺也不俗,今早上...吃面!”
“老板,煮三碗面条,多放...”,话未说完,性格粗犷的葛风,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公子,您喜吃辣子吗?”
拍了拍葛风的肩膀,嘴角含笑的吴忧面朝街道坐了下来,“老板,三碗面,多放辣子!”
“好嘞,三位客官请上坐,马上就好!”,客人上门面色一喜的摊贩,熟练的抓起三坨面条扔进了沸腾的锅里,
片刻之后,三碗热气腾腾放满辣子撒上香葱的面条,便已搁在了三人面前,“三位客官,请慢用!”
本颇为不喜面食的涂节,望着面前红绿相间色香俱全,尚不知味道如何的面条,长长的吸了口气,忍不住赞叹道,
“公子您还别说,这面虽未入口,但仅凭这浓郁扑鼻的香气,就已令人食欲大增!”
“这辣子,果然够劲!”
夹起一颗辣子缓缓咀嚼的吴忧,虽辣味浓厚却依然面不改色,待辣味消褪了些许,不急不缓的轻笑道,
“所谓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野,有时真正的美味佳肴,往往出于...”
然而,吴忧话未说完,距此不远处瞬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位白发老翁对着两位身着皂衣的衙差连连作揖,
“差爷,小老儿从大老远挑来的这担菜,就算买卖一空,也不过得个三五十文贴补家用,您就大发慈悲,就当可怜小老儿一大把年纪,少收点份子钱,...成么?”
“少收点?...成么?”
一位嚼着甘蔗满身痞气的衙差,冷冷一笑,又一把揪住白色老翁领口衣襟,无视四周围观的百姓,极尽嚣张跋扈之举,
“老东西,想来你定是城外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土鳖,不知在句容买卖营生的规矩,
实话告诉你,这条街归我钱糜负责掌管,爷说让你交多少,你就得乖乖的交多少,
爷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挑着你的菜担子,给爷立刻滚出句容县,回你的土鳖窝趴着,
要么,若想在这条街上摆摊,就得知情识趣,老老实实给爷上交份子钱,十五个铜板,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天还未亮便挑着菜担子走了十余里山路老翁,望着脚下还剩大半的蔬菜,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从腰间解下打着补丁的钱袋子,
“差爷,还请松手,小老儿交钱就是!”
虽被围观的百姓挡住了视线,但钱糜那嚣张跋扈又肆无忌惮的硕大嗓门,仍旧被吴忧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
面未吃完,神情冰冷的吴忧搁下了筷子,寒声道,
“上梁不正,下梁必歪,若说那姓魏的狗官是块腐肉,那他手下的这些小鬼,就是那整天围着腐肉打转,到处生蛆的苍蝇!
苍蝇虽小,可它们不仅肆意传播“病毒”,还让人难以活的安生自在,令人恶心之极,欲屠之...而后快!”
涂节张了张嘴,正待说话,可一旁正在收拾碗筷的摊贩,却是浑身一颤,赶忙提醒道,
“客官,有道是民不与官斗,祸从口出,你可千万小点声,可别叫那钱糜听见了,要不然,非得给你锁回县衙,向那狗...向那县令邀功不可!
到那时,不仅三位客官要倒霉,俺这养家糊口的面摊,今后也别想再干下去!”
“怎么,它们做的,别人还说不得?句容县莫非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年轻人,没吃过亏,不知...世道险恶啊!
见面前英气十足的年轻人,仍有不忿之色,摊贩虽说暗自感慨了一番,却也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
稍稍犹疑了片刻,摊贩悄悄指了指那位正在大街上挨个收取份子钱的钱糜,满是憎恨的说道,
“听几位客官的口音,想必也是从外头来的,或许有所不知,如今的句容县,早已没有王法了,
句容县衙,稍微有点良心的官吏,不是无端请辞,就是被魏长空找借口驱除,尽数换成了自己人,
就好比这个作恶多端的钱糜,本是句容一泼皮无赖,就因为与县尉杜青林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穿上了公服,吃上了官粮,
平日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不可一世,那姓魏的狗官,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别看酒楼里,茶坊里的那些说书人,到处传唱姓魏的贤名,但那姓魏的真实面貌,句容县的老百姓,心里门清,
其实,那姓魏的狗官,就是一位吃人不吐骨头,心黑手毒的禽兽!”
凝视着那人人避之不及,嚼着甘蔗迈着王八步的钱糜,缓缓起身的吴忧,虽说嘴角含笑,但眼中却汇聚着浓浓的暴戾之气,
“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那是它...还没遇见喜吃禽兽的...恶兽!”
第 394 章 他不是微服而来么?那干脆就让他...葬身句容!
与此同时,句容县衙后堂书房内,句容县令魏长空,双手撑于桌案,死死的凝视着桌案上的三张画像,犹如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直起身的魏长空,话语中透着一抹沙哑,以及一缕微不可察的颤音,
“天斌,照你昨夜所述,我着人画了这三张画像,你上前看看,与你之前所遇三人,...像是不像?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魏长空极其反常的言行举止,凝重的神情,顿时让书房内的三人,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尤其是平日里横行街市,无恶不作的杜天斌,此刻突然被自家义父召上前去指认画像,瞬时便有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义父,画像中的这三人,虽不是十分相像,却也有七分相似!”
杜天斌话音刚落,瞬时便被面色蓦然一片惨白,面目狰狞的魏长空,一把揪住了胸口衣襟,“你...你确定,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