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的沈崇德此言一出,奉天殿先是陷入一片诡异至极,又古怪至极的寂静,继而一片怪异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文臣饱腹诗书,素有城府,为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笑意,极力回忆起忧伤往事的他们,几乎片刻间便已恢复了常态,
武将则不然,包括素来内敛老成持重的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及颍川侯傅友德在内的所有将帅,无不是憋的脸颊通红,因强忍笑意,肩膀更是一阵颤动,
而原本心头充斥着暴虐之气的吴忧,因宋国公冯胜之前的一番言语,已有所想法之后,也渐渐消退了许多,
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掌轻颤,原本面色红润,此时已化为猪肝色的朱元璋,吴忧轻咳了一声之后,强咬着牙齿极力不使自己成为 有可能成为的...出气筒,
然而,景川侯曹震不愧有曹蛮子之称,在众臣尽皆低垂着头,极尽全力控制着心头的笑意之际,他却偏偏好死不死的忍不住好奇心,微微抬头极为隐蔽的看了一眼...
“...噗...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被这一道畅快至极却又转瞬即逝的笑声吓了一跳的群臣,不约而同的将怜悯的目光转向了曹震,
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知死活,置自个儿于尴尬境地的沈崇德,脸色已如猪肝的朱元璋,深吸了口气,身体前倾,死死的凝视着曹震,幽幽的说道,
“景川侯笑声如此之畅快豪迈,想来必有欢喜之事,不妨当着众臣的面,给咱讲讲,也好让众臣,让咱,也替你...高兴高兴!”
“臣君前失仪,请圣上降罪!”,所谓乐极生悲,此刻在跪伏于地,脸色苍白的曹震身上,已然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即便诸将帅念在同袍之谊,有心帮衬,但面对此刻此刻面如猪肝的朱元璋,也不敢轻易插手,
再者说,他们追随朱元璋多年,又岂能不知上位的性格脾气,曹震之所为,罪责定然难逃,却绝无性命之忧!
“曹震呐曹震,你他娘的身为咱的同乡,随咱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咱,赏识非常,
但偏偏你这张把不住门的臭嘴,咱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你,让你...”
“算了,提醒的再多,你这牛头驴脑袋也记不住,倒不如给你一个沉痛的教训!”
话虽如此,朱元璋深知曹震性情憨直,素来不善遮掩,而这种人,往往也更为纯粹,
再者说,自古雄主惜将才,面对一员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悍将,胸襟宽广,素有容忍之量的朱元璋,又岂会因小节有损而自断臂膀,
“即日起,景川侯曹震,由侯降为伯,杖刑五...三十,罚俸两年!”
“臣,景川伯曹震,谢圣上隆恩!”,因军职丝毫未动,曹震磕了个响头之后,深感庆幸的随两位手持执仗的禁军,大步而去!
...这个憨货!
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待缓解些许尴尬,朱元璋面色不善的转向了不知死活的沈崇德,
“沈崇德,咱告诉你,帝王,高雅庸俗与否,与帝王是否圣明,与治国理政,没有...丝毫关系!
宋徽宗赵佶,倒是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无数文人墨客所称颂,可依着咱看,他赵佶却是投错了胎,
到头来不仅丢了江山,误了国家,害了黎民,他自个儿沦为千古笑柄的同时,也致使我炎黄子孙...蒙羞至今!”
所谓风起云涌,朱元璋话音刚落,心悦诚服的众臣便一撩官摆,齐齐跪地,
“...陛下圣明!”
“...圣明?”
朱元璋撇了一眼同样高呼圣明的沈崇德,意味深长的说道,“咱圣不圣明,还得让清贫半生,却差点在咱手底下活活累死、饿死的沈崇德来给咱断断!”
“都他娘的别跪着了,沈崇德,你倒是给咱说清楚,大明开国十余载,到底他娘的累死、饿死哪位大臣了?
竟致使你如此丧心病狂将贪赃枉法的屎盆子,当众扣在咱头上?”
此刻言辞凿凿的朱元璋,丝毫没注意到,位于丹陛右侧的太子朱标,欲言又止满脸无奈的表情,
太子朱标身为朝廷储君,素来勤政贤明,视天下苍生为己任,倒也从无半点怨言,
但此刻低垂着头颅的群臣,除享有无大事可不朝圣眷龙恩的吴忧之外,无不是满脸的深有感触,
“圣上,若论及雄才伟略,英明神武,勤政爱民,严于利己,纵观历朝历代之君王,少有人及,但...”
说到这里,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的沈崇德,缓缓直起腰身,扫视了一圈众同僚之后,直视着朱元璋,话锋陡然一转,
“但圣上的精打细算,扣门吝啬,古往今来,...恒古未有!”
第 416 章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嘭...”
“身为大明臣子,吃着朝廷俸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竟还抱怨说咱...说咱抠门吝啬精打细算,真是...岂有此理!”
临近晌午之际,直奔养心殿的朱元璋,将将坐下便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以宣泄早朝时难以当众宣泄的怒火,
太子朱标与吴忧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奈,“气大伤身,沈崇德满口胡言乱语,父皇不必耿耿于怀!”
话虽如此,但身为开国之君,今日却被臣子公然指责,这着实让自诩为御人有术的朱元璋难以释怀,
“标儿,你既身为太子储君,又身为人子,你来给父皇评评理,当咱大明的臣子,当真就会被累死,饿死不成?”
“寻常百姓家,且算他一家八口,每年的吃喝穿衣所需,纹银五两便已绰绰有余,
且不说朝中重臣,即便是地方县令,年俸亦有八十余石,折合银两足足三十余两,乃寻常百姓家的六倍有余,
可那姓沈的狗才,...啊,他居然说任职渭南县令,享朝廷俸禄之际,还要糟糠之妻种菜养鸡,方能不使自个儿饿死,真真是...一派胡言!”
见一向强势霸道的父皇,此刻怒气勃发的话语中,竟隐隐透着些许的委屈,满是错愕之色的朱标嘴角微抽,提起茶盏,“父皇,喝杯茶,您先消消火!”
身为人子,有些话朱标自然不好明言,因此,赶忙对自弹劾贪官污吏之后,便时常愣愣出神的吴忧隐晦的使了个眼色,
“显扬,你也别站着了,坐下歇会儿,咱们陪父皇说说话!”
微微拱了拱手,吴忧正准备落座,朱元璋却没好气的抱怨道,“刚刚满朝文武冷眼旁观默不作声也就罢了,你小子竟也随波逐流,看起了咱的笑话?
亏的咱平日里视你为腹心,关键时刻,竟他娘的如此靠不住!”
“还有,咱赐予你便宜行事之权柄,屠戮句容一干作恶多端的奸佞之时,又为何不用?
若非你小子落人话柄,今日早朝,又岂会一波三折?咱好心替你小子擦屁股,竟害的咱平白无故的 遭那姓沈的狗才一顿数落,险些下不了台!”
若换作旁人,面对朱元璋的诘责,早已惊恐无地的跪地请罪,但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的吴忧,却不慌不忙的坦然入坐,继而双手捧起茶盏递上前,
“圣上,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向您赔罪,您老消消火,听臣慢慢说!”
接过茶盏,朱元璋恨其不争的呵斥道,“少给咱嬉皮笑脸,你小子凶名在外,即便微服巡视治下,也该多带点人手才是,
狗急了也得跳墙,兔子急了眼也他娘的会咬人,狗官魏长空与主簿、县尉沆瀣一气,若当机立断行玉石俱焚之举,真以为凭你手下的那几头烂蒜,能保的了你?”
吴忧又非不知好歹的愚笨之人,又岂能听不出朱元璋话语中的关切,心头顿感温暖,“是是是,您老说的是,今后臣出远门,一定多带人手,绝不给人可趁之机!”
面对眼前如此乖巧的吴忧,正准备饮上一口茶水的朱元璋,不由的微微一愣,继而沈崇德周世清,以及习少柄的狼狈身影,涌上心头,
“我说你小子今后能不能克制点?...啊?奉天殿啥地方?那可是堂堂大明朝廷中枢!
万一你小子下手没分没寸,一个不甚将习少柄等人打死,你他娘的让咱咋整?...又如何保你?
让咱学汉武帝?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姓沈的狗才几人,不甚被鹿给挑死?还是脚底打滑摔死?”
还是同样的表情,还是同样的动作,在朱标哭笑不得的注视下,吴忧再次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老说的是,臣今后定当克制克制再克制,力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您老消消火!”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知不觉眉头舒展了许多的朱元璋,凝视着吴忧极具英气的两道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
“泥人尚有三分火,更何况以你小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格,又岂能打骂由人?
旁的不说,咱小姨子郭惠妃的母族堂兄,前些时日不还让你小子派人,给当众敲断了一条腿嘛!”
“咳咳,臣为顾全大局已百般忍让,无奈他人步步紧逼,迫不得已,臣也只能敲腿震虎了!”
此时,朱标也不得不承认,以往自己的性格,的确过于稳重内敛,与父皇之间单独相处时的气氛,少有轻松惬意之时,
见父皇原本紧锁的眉头已然缓缓舒展,呼吸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缓,松了口气的朱标,与吴忧相视一笑,道,
“显扬,父皇许你便宜行事,为何你宁愿落人话柄,为众臣弹劾,亦不当众言明此事?”
闻言,缓缓收敛起嘴角笑意,剑眉高耸的吴忧,沉默了片刻,搁下茶盏幽幽反问道,“民间有句俗语,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殿下,您如何看待这句话?”
“...愿闻其详!”,思索了片刻,隐隐有所得的朱标,并未急于道出自己的答案!
“其实叫我说,这句话应该换个说法,宁得罪好人、老实人,莫招惹奸佞、恶徒,
因为好人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从不轻易越界,换句话说,就是...好欺负!
而在奸佞、恶徒的眼中,特别是那些手掌权柄之人看来,所谓的规矩,国法,比一堆狗屎强不了多少,利益当前,随时可将其践踏碾压!”
堪称愤世嫉俗的吴忧,说到这里,嘴角缓缓掀起,泛起一缕冰冷的笑意,
“若当真要搜集证据,于臣而言,不过是等闲之事,即便他们屁股擦的再干净,扳开屁股蛋子,也难掩臭气!
但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们既然能将国法玩弄于股掌之上,鱼肉百姓,草菅人命,那我吴显扬...”
说着,嘴角含笑的吴忧,极为从容的端起茶盏,幽幽的说道,
“必须得让它们知道,什么叫以恶...治恶,以暴...除暴!”
第 417 章 朱元璋:眨个眼的功夫,你小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启禀圣上,卑职奉命查抄...”
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的二虎,回禀刚刚开了个头,便被余怒未消的朱元璋沉声打断,
“旁的待会儿再说,咱想知道,官居堂堂吏部郎中,却言之凿凿说差点被咱累死、饿死的沈崇德,家中抄的多少银两?”
眼角微微一跳,熟知当今圣上脾气的二虎不敢怠慢,赶忙回禀道,
“禀圣上,罪臣沈崇德家资颇丰,经微臣详加查察,共计得银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三两,金三千六百八十八两,及珍宝古玩若干!”
“堪堪近十万两家财,就这,也他娘的叫家资“颇”丰?”
双眼蓦然圆瞪的朱元璋,死死的凝视着躬身而立的二虎,寒声道,“说,狼狈为奸打伙求财中的六人,以沈崇德的家资,排名几何?其中,又以谁贪腐最多?”
“禀圣上,仅以家资而论,罪臣沈崇德排名最末,其中又以吏部右侍郎赵枢乾家资最丰,
经卑职详加点算,罪臣赵枢乾金银足有近十五万两有余,其中尚不包括珍宝古玩,田亩商铺在内!”
深吸了口气,朱元璋缓缓合上了眼帘,幽幽的问道,“此次查抄所得,...共计多少?”
身为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面对朱元璋的问询,未有丝毫迟疑,
“禀圣上,此次微臣查抄所得,银,四十二万三千四百八十六两,金,四万五千六百七十二两,
珍宝古玩,土地田亩及商铺,经微臣找人估算,亦不下十万两!”
“...嘶...”,二虎话音刚落,素来稳重从容的朱标,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呢喃自语道,“仅区区六位朝臣,所贪竟多达近...近百万两?”
“...嘭...”
一声脆响,朱元璋掌中的青瓷茶盏砰然炸裂,一缕鲜血从紧握的手指缝里缓缓凝聚滑落,
“父皇,您的手...”
朱标将将起身,朱元璋却微微摇了摇头,继而缓缓展开了紧握的手掌,凝视着掌心里的几道伤口及破碎瓷片,眼中泛起了阵阵寒芒,
“显扬,这六人及其家小,任由你处置,咱,倒是想看看,让人闻之色变的修罗知府,是否...名副其实!”
“这...”
见吴忧欲言又止,眼神若有若无的瞄向一旁的二虎,朱元璋摆了摆手指,“这没你的事了,退下!”
“微臣告退!”,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二虎正待转身离去,却又突然顿住,
“恕微臣斗胆,今日抄家所得银两,是运往您的内努,还是...”
微微一愣,朱元璋眼中掠过一缕肉痛之色,没好气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