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不该杀!”老爷子厉声问道。
面对老爷子如此神态,朱瞻基咬了咬牙,仍旧说道:“该杀!”
“为何该杀?!”
朱瞻基沉着脸,道:“泄露国策,置朝廷于无物,祸国殃民,该杀!”
“那你的意思是,我老头子错了吗?!”
朱瞻基沉默了。
瞧着自己孙子低头不说话的模样,朱棣背着手在殿中来回的踱步。
“那些人确实该杀,但不该由你来杀!”
“你是长孙,册封之后便是太孙,你爹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就是后世的继任之君,身为君主,岂能有暴虐嗜杀的名声!?”
说到这里,老爷子的声音突然缓和了下来。
“你太爷爷曾与我讲过,他一生从小贫穷,你高祖父、高祖母不在后出家为一行僧,说是行僧,在那年代不过就是四处游走乞讨。这一路走来,受尽白眼欺辱,看透人心世俗。所以他不怕,哪怕是立国之后,凡有侵害百姓者,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那些跟随你太爷爷打天下的勋贵们,哪个身上没有点拿得出手的功勋,可你太爷爷说杀就杀。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你太爷爷杀了一轮又一轮,上到中书省丞相,下到县衙县令,无不可杀,无不可罚。”
“为何?”
“因为他不怕,白眼侮辱非议,他早就经受够了,他可以杀。一个沿街乞讨半生的人,会在乎这些世人非议吗?”
“你爷爷我虽出生皇室,却被那建文逼的在猪圈里吃了几年的猪屎,爷爷这辈子已经走不出那猪圈了.....”
老爷子感叹一声,继续说道:“所以,爷爷也可杀。”
“可是,你不能,你爹也不能。你们不能跟爷爷一样做猪,你们要做人,堂堂正正的人。”
“你们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君王。”
“生下来就高人一等,是天生的帝王,是天下人的王、天下人的君,天下人之父!”
说到这里,朱棣突然瞧着朱瞻基笑了,瞧着朱瞻基这一身五爪雏龙袍,道:“瞧瞧这一身,多干净,瞧上面绣的雏龙。”
“想想你爷爷和太爷爷,我们都是在泥地里打着滚活下来的,我们不怕脏。”
“明白了吗?孩子?”
“那些人杀的没错,但错在不该你杀。”
“哦,对了,还有你爹......”说话间,老爷子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之上,或许是累了,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别看你爹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可内里却是我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
“他监国几十年,上到朝廷六部内阁,下到各行省、府州、县的官员,都是他一手安排或者科举选拔后,由你爹一手提拔。这上上下下,哪个不说你爹个好。”
说着,便伸手指向了一旁桌子上其中一摞厚厚的奏折:“瞧瞧,自从爷爷我让你爹回家去休养后,每天都有几百封的折子呈上来为你爹叫屈,这就是你爹的根基。你瞧,你爹就比你明白事理,他要做人。”
“做人好啊,做人活的舒服,坦荡。”
“再想想你小子做的事,太孙还没册封,你就先斩了几十个的权贵和宗亲。这些人都出自南直隶,而南直隶是整个大明朝仕途的根,你是你爹的儿子,你斩了他们,你不仅是损了自己的名声,脏了这一身的锦袍,还毁了你爹的根基。”
“现在,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吗?”
听着老爷子细心的教导,朱瞻基沉声回道:“孙儿知道了。”
“但是不改。”
朱瞻基在心里默默的又加了这么一句。
打江山与坐江山的分别,他明白。
若他真是历史上的朱瞻基,老老实实做这后继之君,守好祖宗这点家业,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毕竟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同,如何能用同一个标准来评定。
就好像老爷子说的,他和太爷爷浑身都是脏的,他们可以杀,但朱瞻基不能杀。
这就是现实的分别,就好像后世很多媒体胡乱评定的什么君主排行榜,这玩意儿实际没有丁点用。
比如历史上的朱瞻基出生就是这环境,要他如何像他太爷爷一样,打下江山的同时还将那些淮西勋贵给灭了个遍。
元末百姓遭受磨难,已经到了必然会崩塌的局面。
可朱瞻基呢,去哪找个即将崩塌的元末。
而且他太爷爷从小就是那样的生活环境,自然会磨砺出那样的一个人,可历史上的朱瞻基呢,出生富贵,不敢说一直被娇生惯养着,但生而富足绝不为过吧。
要他去跟尝尽天下苦水的太爷爷比,这本身就不公平。
将一个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的朱元璋拿到朱瞻基的位置上,真的就一定比朱瞻基做的更好吗?
虽然作为一个后世人,对朱元璋这个人有极高的好感,可较真的来讲,还真不一定。
对于老爷子刚刚的那些话,朱瞻基很认同。
他也很认同老爷子给历史上朱瞻基设定的未来,但可惜.....
他不是那个朱瞻基。
也就注定了他不会像历史上朱瞻基那样,成为一个老爷子口中说的‘人’。
不光那些泄露国策的人要宰,那私自截留秀女给自己暖房的纪纲也要宰,阻碍推行新政的更要宰。
做一个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守土之君,那不是朱瞻基所愿。
相反,他更愿意像自己太爷爷,自己爷爷这样,做一个在泥地里打滚,与百姓共天下的猪。
就在朱瞻基沉思之际,瞧着若有所思的朱瞻基,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只要这小子能反思,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定然会明白这些道理。
那么也就不枉费他费心费力的教导了。
这一点,此时的朱棣像极了后世望子成龙的家长们。
就好像后世一个电影里,老爹是一个混黑发迹的大哥,却从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这样,要他哪怕当一个医生也好,当一个普通的律师也好。
哪怕可能这辈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但一定要干干净净。
因为这样的人,活的舒服,活的坦然。
显然,朱棣也是这样的心思。
哪怕他朱瞻基做不出什么震古烁今的伟业,好好当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守土君王,就够了。
“对了,新政推行的怎么样了?”
听着老爷子的话,朱瞻基当即回道:“还算顺利,最近几日便要正式推行了。”
朱棣点点头,随后问道:“那度田令,是你小子想出来的?”
朱瞻基没有否认。
朱棣轻笑着说道:“法子不错。”
朱棣嘴上说的轻轻松松,可那脸上眼神中的赞许却是隐藏不住的。
这也是为何朱棣如此执意要朱瞻基干干净净的原因。
这孩子实在太有天赋了,在治政治国上的天赋,远超他朱棣。
仅仅这几个颠覆式的策令便可见一般,这中间的任何一个拿到其它朝代,都是青史留名的东西。
好像这孩子与他生活的并不是一个时代一般,完全超脱了这时代一个正常人思考的结构框架。
这样的人,就该是一个天之骄子。
而不该像他们这些人一样,从泥地里、污秽中一点点的挣扎着出人头地。
若能早出生十几年,有这么一个好圣孙,他朱棣何至于跟那朱允折腾,最后弄了一身的脏。
一辈子都洗不去。
就是这丰功伟业做出来,后世之人在谈及他时也永远会说一句造反上位。
在任何一个和平年代,忠君为主流的朝廷,都会被当作反面的例子以警醒世人。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悲哀。
感慨之余,朱棣忽然想到什么,颇为好奇的问道:“爷爷听人说你小子这次推行新政,要让你二叔去打头阵?”
朱瞻基点点头。
见确有其事,朱棣就越发好奇了:“人选的不错。不过你小子是怎么让老二心甘情愿的去做这差事的?”
朱瞻基道:“给了五万两银子。”
朱棣一愣:“给了五万两银子?你小子哪来这么多银子的,你爹八成也拿不出来吧?”
朱棣愣神的同时,朱瞻基故作疑惑道:“什么?爷爷你说什么呢,是二叔给我,不是我给他....”
瞧着老爷子先是惊讶,又满脸愁眉不展的神情,朱瞻基不由疑惑道:“爷爷,你怎么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说道:“没事,爷爷就是想起你二叔小时候被门夹过脑袋,没想到这么严重。”
第88章 不是还没册封太孙呢吗?
老爷子这话一出口,朱瞻基差点没笑喷出来。
也不知道二叔在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就在朱瞻基一只手托着脑袋,隐藏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时,这乾清宫的门外突然来了两个女人。
一个是这宫里的老人,安贵妃,永乐六年被番邦朝xian献妃过来的。
另外一个正是最近刚刚献过来的,朴妃。
只见那安贵妃来到宫门口那小太监的身边,笑着对那太监说道:“我这妹妹刚刚入宫,又是第一次做菜,想着进去给皇上磕个头,可行吗?”
这安贵妃虽是妃子,但不得朱棣宠爱,虽是贵妃,但活的憋屈。
平日里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一次,多少年了。
尤其是皇上年纪大了以后,那更是不用说了。
如今见着这皇上身边的太监,那也是得客客气气的。
听着这安贵妃的话,门口的太监瞧了眼她身后的朴妃,微微躬身点了下头,说道:“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说完,便轻着脚步走进了这乾清宫。
在来到朱棣身边后,小声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声。
听着小太监的话,老爷子轻声‘嗯’了一声。
片刻后,那朴妃便带着食盒,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这朴妃年纪很小,模样自然是没话可说,但如今毕竟是刚刚到了宫里,神情之间还是有些陌生和慌张。
来到朱瞻基与老爷子所在的内殿门口时,老爷子只是手指头微抬,那小太监便心领神会的将朴妃手中的食盒接了过去。
而那朴妃也是按照之前安贵妃交代的话,在老爷子朱棣的面前磕了一个头。
瞧着这朴妃,朱棣也还是第一次见,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缓缓说道:“把头抬起来。”
闻言,那朴妃也是木楞的将脑袋抬了起来。
只不过那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