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余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半天,一个更大的打击来了。
温暖如春的厢房内,突然刮进一阵寒风,卷草对扇木门被人推开,把院子里的雪花带了进来。
一位中年官员头戴乌纱帽,身穿一品仙鹤补子大红官服,走到了胡庆余床边。
在一旁伺候的两名小丫鬟,赶紧作了一个万福:“老爷。”
胡惟庸作为权倾朝野的左丞相,身上的官威很重,只是站在那里就压迫的两名小丫鬟畏惧发抖。
胡惟庸看了一眼瘫倒在楠木蝠纹床榻上的胡庆余,以为幼子掉进冬天的湖水里,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便没有因为胡庆余没个正形责骂他,看过去的目光比平时缓和了不少。
胡庆余听见两名小丫鬟的声音,知道严父胡惟庸来了,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没等他坐直身子,就听见了一条更大的噩耗。
胡惟庸放下手里朝笏,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二鼋,为父本来觉的你这些年只会架鹰遛犬的厮混,没想到竟然有这等才学。”
“蓝香君这件事就此结束,为父给你找来了更好的良配,汝宁公主。”
胡庆余兄弟二人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胡惟庸为了长子和幼子好养活,便给他们取了两个寓意着长寿的小名。
长子叫大鼋,幼子叫二鼋。
自从胡庆余上了蒙学以后,父亲胡惟庸就没叫过他们兄弟的小名,心里惊喜了一把。
这个惊喜还没持续多久,就给他带来了更大打击。
胡庆余哪里敢娶汝宁公主,她可是个祸害,害死了后来的夫家吉安侯全家:“父亲,孩儿不想娶汝宁公主,只想着回到濠州老家做个富家翁。”
“开国功臣的权利太大,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住口!”
还没等胡庆余说完,胡惟庸严厉打断了大逆不道的话:“朝廷政事,岂是你个毛头小子能够看明白。”
“你可知道为父走到现在的官位,费了多少心机!以后休要再说这么不求上进的话,多学学你兄长胡汉山。”
“还没及冠,就已经聚拢了大批年轻一辈的党羽,当真是有为父年轻时的风范。”
胡惟庸说到这里,颇为欣慰:“有了汉山在外笼络党羽,你在内与皇室结亲,咱们胡家的根基就彻底稳了。”
“就会变成大唐年间的五姓七望那般,几百年兴盛不衰!”
胡惟庸说完不免有些神情激荡,转身离开了,赶回衙门抓紧结交党羽。
本想着躲过了蓝香君这一劫,没想到来了汝宁公主这么个祸害。
更让胡庆余感到晴天霹雳的是,兄长也在大肆的结交党羽,真是嫌朱元璋屠刀来的慢啊。
胡庆余不由的哀怨了一声:“少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不行,本少爷得赶紧摆烂,先把汝宁公主这件事解决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了。
只要与一名小娘子私定婚约下了聘礼,父亲胡惟庸就算是左丞相也不敢违背礼法道德,做出陈世美那般道德败坏的行为。
肯定会被全天下文人的唾沫淹死。
“为了防止汝宁公主作妖,这个要下聘礼的娘子还不能是一般人。”
胡庆余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只有他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的温柔贤惠娘子。
当初朱元璋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个老婆婆煮了一锅汤,救了朱元璋一命。
朱元璋十分怀念有救命之恩的老婆婆,后来还专门把老婆婆请进了宫里。
不过,这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这名老婆婆现在还过着清苦日子,以胡庆余的身份地位,想要娶走朱元璋救命恩人的孙女,太容易不过了。
“来人,赶紧给本少爷备轿,另外准备几样干礼和水礼。”
胡庆余找来了几名长随,坐着官轿赶往了西瓦厂墙下的草场院。
京城有两处私妓聚集的地方。
一个是西河沿,另一处就是草场院。
草场院说是一个院子,其实是一条胡同,应该叫做草场院胡同。
胡庆余乘着绸缎官轿来到草场院胡同,掀开禾穗纹侧帘四处看了看。
草场院胡同四周的黑瓦屋檐,大多都破败了,胡同里倒是干净,没有像其他贫民胡同那般污水横流。
胡同口蹲着不少青手,平时没少欺行霸市欺负老百姓,在瞧见绸缎官轿以后。
全都老实巴交的像个蒙童孩子,连看都不敢多看绸缎官轿一眼。
“少爷,真的要去?”
长随们知道草场院胡同是个什么地方,要是被老爷知道他们敢带胡庆余来找私妓,肯定会打断他们的狗腿。
胡庆余瞪了长随一眼:“赶快进去,出了事有本少爷扛着。”
长随们没有办法,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少爷敢在暗门子那里睡觉,就赶紧去找大少爷把二少爷带回官邸。
胡庆余坐着绸缎官轿进入草场院胡同,顿时引来了所有私妓们的注意,不管是接客的,还是没接客的。
全都跑到各自的院子门口,透着有些破烂的门缝,偷偷瞧着那顶绸缎官轿。
这些面容姣好身段不错的私妓们,心里全是不可避免的冒出了臆想。
臆想着绸缎官轿停在自家门前,里面的贵人看上了自己,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胡少爷,柳玉娘家里到了。”
负责带路的巡检百户谄媚喊了一声,弓着腰,像个奴才一样给胡庆余掀开了禾穗纹帘子。
胡庆余点了点头,随手赏了他一两银子,看向了不远处的一间破烂茅草屋。
破烂茅草屋前,站着一位布裙木钗的丰腴妇人,正在争执着什么。
两名身材粗壮的青年,指着丰腴妇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快要动手打人了。
胡庆余看了一眼巡检百户。
巡检百户作为掌管这一带五六条胡同的土皇帝,只是被胡庆余瞧了一眼,瞬间汗都下来了。
巡检百户对于胡汉山不敢有半点欺瞒,小心翼翼的说道:“胡少爷,有一位青手掌柜看上了柳氏的闺女,想让她开门接客。”
“住在这里的不全是私妓,还有不少穷苦人家,那位柳氏就是个从来没接过客的穷苦人家。”
第6章 母女俩
按照一般的俗套情况,胡庆余在这个时候应该出去装逼打脸了,来一个俗套的救下柳玉娘全家。
胡庆余就是不按套路出手:“去把那名青手掌柜叫来。”
巡检百户没敢多问原因,硬底官靴迈的飞快,很快就把青手掌柜叫来了。
青手掌柜在这附近七八个胡同欺男霸女,见了胡庆余以后,却是赶紧给一顶绸缎蝠纹官轿行礼:“在下张武,见过胡少爷。”
张武连见到胡庆余的机会都没有,只听见绸缎蝠纹帘子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本少爷看上了柳玉娘,想要签押一份卖身契。”
张武听到这话,明显是愣住了。
官轿里的权贵不仅没来一场英雄救美的昆曲,还要做幕后恶霸。
不过,他哪里敢过多询问胡庆余的事情,拍着胸膛打了包票:“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包在在下身上了。”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官轿从柳吴氏篱笆院旁边经过,保准给您办成这等好事。”
胡庆余平淡说了一句:“事成之后,赏你一个巡检司小旗。”
张武在听到巡检司小旗以后,脸容狂喜。
虽说只是一个掌管十名巡检的胥吏,但他的身份从这以后就由民转吏了。
张武赶紧抱拳:“在下一定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
巡检司百户望着张武赶紧去张罗的背影,暗骂了一句:大人是对家中父亲的称呼,真是没骨气,这么快就认爹了。
巡检司百户心里对张武鄙夷到了极点。
“你也算是有功劳,回头会给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说一声,可以酌情让你担任副千户。”
刚刚还在心里鄙夷张武的巡检司百户,谄媚的说道:“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小人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还没等巡检司百户磕完头,张武那边已经动手了。
张武带着两名粗壮青手,直接把篱笆院的破烂门给踹开了:“柳吴氏为了给你男人办丧事,你可是拆借了一两多印子钱。”
“今天要么还上大明宝钞,要么让你女儿做个暗门子,不然的话.......”
柳吴氏听到这话,顿时花容失色,流着泪说道:“张爷行行好,再宽限一些时日,小女子到时一定连本带息的还上。”
张武双目一瞪,身上的凶悍气息,吓的柳吴氏连连后退:“老子又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给你宽限。”
“实话告诉你,刘老爷家长子快不行了,要买走你家柳玉娘去冲喜,今天除非有贵人相助,不然老子现在就把柳玉娘带走。”
柳吴氏听到冲喜二字,脚下一软,两瓣丰满白桃跌坐在地上,啜泣道:“张爷可不能这样,我家玉娘年纪还小,千万不能去和公鸡拜堂。”
张武咽了咽口水,要不是被权贵看上了,娘俩一起都收了:“不拜!你以为你家柳玉娘是权贵养的外室。”
“除非是被权贵老爷看上,柳玉娘是躲不过去了。”
张武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赶紧给长随们暗中摆了摆手。
站在巷子口的长随看到张武的手势,立即钻进巷子里给胡庆余禀明了情况。
得到了胡庆余的允许,轿夫们抬着轿子走出了草场院胡同的小巷子,装作恰好从篱笆院路过。
柳吴氏已经绝望了,妙目里突然出现了一顶绸缎蝠纹官轿。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柳吴氏推倒低矮的篱笆,跪在了官轿子面前:“这位老爷行行好,奴家女儿要被张武卖给一户乡绅冲喜。”
“只要老爷愿意救奴家女儿,奴家和玉娘愿意给老爷当牛做马。”
柳吴氏是个相当聪慧的丰腴妇人,哀求的同时还说出清楚了恶人的身份,只是一般的乡绅富户。
以官老爷的身份,随手就能救下。
柳吴氏哀求完以后,赶紧磕头。
木钗发髻还没磕在地上,一只有力的手掌,捏住了柳吴氏的娇容。
柳吴氏楚楚可怜的抬头一看,不是满脸褐斑的老头子,是一个俊朗的年轻少爷,暗自松了一口气。
胡庆余把柳吴氏扶起来,装模作样的瞪了一眼张武:“她女儿是本少爷的外室,胆敢抢本少爷的外室,你是活腻歪了。”
张武摆出背后有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外室?可有卖身契!”
“倘若没有卖身契,说破大天了也要把柳玉娘带走,来人,去把柳吴氏的手指头按在这张卖身契上。”
两名青手早就得到了张武的吩咐,但还是畏惧的看了一眼胡庆余,好在没被柳吴氏发现。
等到两名青手来到胡庆余身边,一帮子长随一拥而上,把卖身契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