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长岭这些兵科官员,惊愕的注视下,手持拂尘的曹化淳,压着嗓子便朗声道,本在身后站着的一众内书房宦官,纷纷端着火盆,便朝眼前这帮兵科官员走去。
“李官老爷,您老没冻着吧?来来来,这火盆是咱家刚烧好的,暖和的狠,咱家陪你一块跪着。”
“郑官老爷,瞧您这手冻得,快烤烤火吧,皇爷说了,要跪就好好跪着,但别跪死在午门咯。”
“张官老爷……”
一名名伶牙俐齿的内书房宦官,端着手里的火盆,就跪在这帮兵科官员身旁,将火盆放在他们面前,便笑嘻嘻的说着,反正他们都绑了护膝,跪着也不疼,自家皇爷的旨意,他们要办好啊。
“起开,本官怎会跟尔等这些宦官为伍,不要耽误本官规谏天子,尔等这是想干扰朝纲吗!?”
“李官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咱家就是内书房一小小的宦官,哪儿敢干扰朝纲啊,您跪您的,咱家陪着,您要是想说话,咱家也能陪您。”
“真真是可恶!!”
“郑官老爷别走啊,是回兵科吗?害,想换个地方跪着啊,那您倒是说一声啊,来,咱家这就过来陪着您!”
抱着拂尘而立的曹化淳,瞅着眼前这帮面目可憎的兵科官员,还有笑脸相迎的内书房宦官,嘴角微扬起来。
皇爷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够了得的。
只要骆养性那边不出岔子,要不了多久,这外朝就要大动了。
“一个个都伺候好兵科的这帮官老爷。”想到这里的曹化淳,一甩拂尘,大声道:“别叫这帮官老爷,感受不到皇爷的关爱。
兵科行规谏之事,乃他们的本分,但皇爷是仁君,不忍这帮官老爷,天寒地冻的受冷,要是叫咱家知道,谁伺候不好,那就等着领板子吧。”
“喏!”
保持笑脸的一众内书房宦官,当即应道,不时有那么几个端着火盆,跟着起来跑到其他地方,行跪拜之礼的兵科给事中身旁。
在午门上下轮值的京卫,一个个都看傻眼了,曾几何时,他们见到过这种场景啊,这先前兵科来午门行跪拜之礼,想以此规谏天子,叫他们感到紧张,这帮文官要是倒下几个,那事情就闹大发了。
“这还真是有意思。”
在午门城楼上站着的定远侯邓文明,瞧见此幕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帮兵科的官员,还能有这般局促的时候,陛下英明啊。”
对朝中的那帮文官,像邓文明这样的勋戚,就没有瞧得上的,在其眼里,有些文官真不是好东西,一个个借着这样的机会,以此博取名望,达到被清流认可的目的,想想都叫人觉得厌恶。
第193章 错综复杂
“徐卿,先前朕讲过,等国朝击退建虏八旗,要议引进佛郎机工匠一事,你心里可还记得?”
崇祯皇帝撩了撩袍袖,看着徐光启说道:“这件事情,朕可一直都没忘记,此番跟建虏交战,叫朕明白一个道理。
想扭转大明在野战方面不够强势,没形成压倒性优势,就必须在火器、火炮这方面,有着长远的研究才行。”
“陛下所言极对。”徐光启眉宇间透出激动,拱手作揖道:“其实依臣愚见,我大明在火器、火炮方面,并非是没有优势的。
只是在种种缘由下,导致列装到大明军队的火器、火炮,存在不堪重用的现象,倘若能解决这一问题,吸纳西洋的一些经验,对我大明来讲是有着种种好处的。”
先前被崇祯皇帝召见,徐光启以为跟午门外出现的闹剧有关,却没想到天子就没提及此事,反想到了更深远的事情。
“嗯,徐卿总结的很到位。”
崇祯皇帝点头道:“朕有个想法,若能将我大明的火器、火炮人才,还有西洋那边的传教士,全都集中在京城这边,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创建武备院,专门从事研究一事,徐卿觉得怎样?
至于武备院一应所需,皆由朕的内帑承担,只要能研究出更先进的火器、火炮,到时朕再论功行赏,将武备院定为朝廷所属机构。”
“陛下圣明!!”
徐光启拱手作揖道:“倘若陛下能支持火器、火炮方面的研究,那我大明在这方面必将有所精进。
臣愿向陛下荐才,江西南昌人宋应星……”
“徐卿无需这般激动。”
崇祯皇帝挥手打断道:“荐才一事,朕准许徐卿来做,除我大明的人才外,对西洋那帮传教士,不可仅仅局限于火器、火炮方面。
像朕了解的数学、天文、几何等各领域,只要是精通此道的传教士,朕觉得都能招揽进武备院嘛。
朕现在不能许诺什么,若武备院能有所成就,那朕并非不能这帮传教士,在特定地域进行传教。
武备院一事,就暂交徐卿全权负责,缺什么,少什么,及时向朕禀报,且此事暂不可叫外界知道。”
激动的徐光启,向崇祯皇帝行跪拜之礼,朗声道:“臣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师夷长技以制夷。
受千百年来传承的思想影响,上朝天国的观念,没能叫大明积极向外扩张,这也导致大航海时代出现后,大明在许多领域都是有所落后的。
崇祯皇帝创设武备院,就是想吸纳中西人才,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想法,在所明领域内有所突破,培养出一批‘院士’级瑰宝。
改变大明命运的大势要做,布局科技领域的发展要做,在崇祯皇帝眼里看来,两头都要抓,两头都要重。
就崇祯皇帝知道的明末人才,徐光启、宋应星、焦勖等等,若能叫他们用好了,那大明迟早能走上大炮射程之内,便是真理所在的道路。
徐光启走了,带着难掩的激动神情,离开了公事房,多少年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竟得到天子的大力支持,这是他所没敢去想的。
‘到底是学派出身的大臣,对朝中党争并不关心啊。’
瞅着离去的徐光启,崇祯皇帝心里感慨道:‘不过这样才对嘛,大明在守旧方面,想有所突破,就靠徐光启他们了。’
按照崇祯皇帝的构想,他所缔造的帝党,从不是同一派系的,有激进派,有稳重派,有权谋派……
人的出身,经历,境遇等等,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就会形成不同的观念,将自身意志强加到他人身上,这是不可取的,身为统治者,要懂得笼络各个派系,叫他们围绕着自己而转才行。
“皇爷,午门外闹出的事情,叫外朝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曹化淳走进公事房,向自家皇爷汇报道:“眼下内廷这边要……”
“不必理会。”
崇祯皇帝拿起一摞奏疏,递给曹化淳说道:“朝堂上的事情,还没到摊牌的时候,你即刻派东厂心腹,将这些朕批注的奏疏,分别送到卢象升、孙承宗那边。
记住对他们传一句话,要大胆一些,要稳重一些,对待当前所遇到的境遇,要懂得审时度势,别瞻前顾后,朕叫他们出任这等要职,就是信任他们的才能,能替朕分忧,别叫朕失望。”
“喏!”
曹化淳忙欠身上前,双手接过崇祯皇帝所递奏疏,随后便朝外面走去,准备遴选几名心腹,将这一差事办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崇祯皇帝委以重任的卢象升和孙承宗,也开始在各自的位置上,展开相应的工作。
只是了解的越多,掌握的越多,他们却发现各自所领的那摊子事情,远比他们所想的要复杂,在一些事情上,他们根本就不敢独断。
真要是做出一些什么决断,导致大明京畿、辽东一带,出现什么新的动荡,那他们可承受不起。
所以在收到卢象升、孙承宗所呈密奏,崇祯皇帝针对这些密奏,都一一批注了自己的想法,并鼓励他们。
‘能供驱使的人才,还是太少了啊。’崇祯皇帝看着眼前的奏疏堆,思绪驳杂的暗暗说道:‘朝堂上的纷争,地方上的暗涌,真的像极了走钢丝,稍稍出现一些错乱,就会导致严重的事情发生啊。’
身为大明的天子,崇祯皇帝所面临的局势,不是单纯的某一方面,而是涉及到各个方面,且他们之间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想当前朝中的局势,也牵扯到北直隶、辽东两地,所以越是这样一种情况,他就越是要稳的展开反击。
要什么全都靠他自己解决,就算他再怎么勤政克己,学太祖高皇帝勤政,累死他,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所以谴派内书堂宦官破局,便是跟着文官一起瞎折腾,虽是浪费时间,但这恰恰是崇祯皇帝所想要的谋划,毕竟一切都还没到火候。
第194章 厂卫横行,大明危矣!
“真真是岂有此理啊,这简直就是在胡闹…就是在践踏我大明法纪!国体!”
情绪激动的刘宗周,看着眼前都察院众高官,就午门外出现的新状况,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从我朝太祖高皇帝,所立科道的言官御史,行规谏之举,乃匡正君王过失,使我大明社稷安定。
历代天子中,虽有被奸宦、奸臣蛊惑,纵有廷仗傍身,亦不能叫我大明贤良,为此所屈服。
当前天子却放纵内廷宦官,不能正视兵科规谏之事,做出这等轻待之举,倘若此风任其发展下去,那厂卫之流毒,将再度肆虐国朝啊。
诸君,你们难道就不心痛吗?!”
对大明文官群体来讲,他们多排斥、敌视内廷宦官群体,对他们这帮修习圣贤的读书人,天子重用、轻信身边宦官,就是违背正道,就是荒诞昏庸。
当崇祯皇帝忙着其他事宜,为稳朝堂做着种种谋划,给之后掀起的袁崇焕案,做最后的准备,以大明法纪整肃朝堂,先将庙堂的歪风邪气,打压下去一些,这样也好以此统御治理大明。
然朝中的不少大臣,却专注于兵科在午门规谏一事。
本以为李长岭他们行此之举,定然能叫崇祯皇帝见到他们的态度,可谁都没有料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哪怕是叫内书堂的宦官,领着锦衣卫行廷仗之举,也好过,一个个胡闹般的去捧着火盆,追着兵科的官员陪跪好啊。
毕竟真行廷仗之举,哪怕是打死一两名兵科官员,可名望却也得到了,对大明的文官、读书人来说,那一个个都把名望看得比自己命都重啊。
“总宪说的没错,现在天子是听信身边奸宦谗言,已经迷失了本心。”
韩继思情绪亦有些激动,伸手说道:“先前天子多次言明,不独在军机处理政,亦会前去文华殿,与内阁大臣理政。
可事实上,从大朝议结束以后,到现在,本官都没见天子前去文华殿,甚至连常朝都懈怠严重。
天子是英明的,可怎奈却受身边奸宦蛊惑,以至于对朝中的一众臣子,却都生出深深的怀疑。
这可并不是什么好苗头啊!”
站在大明文官的跟脚,天子就该多跟他们交流,多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样对统御治理大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相反若轻信、重用身边宦官的话,那就是怠政,那就是昏庸,一帮五根不全之辈,能有什么好的啊。
“难道天子就忘记了,天启朝的魏阉之患,厂卫流毒肆虐国朝的事情了吗?袁崇焕纵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是,那也该移交三法司会审,怎能一意孤行的下诏狱,叫其受锦衣卫酷刑啊!”
“没错,这段时间本官都听说了,天子所设大内行厂、西辑事厂,借皇命整肃内廷名下皇庄,却侵吞民间土地,以此想向天子邀功,北直隶治下八府之地,不少都是民怨沸腾啊。”
“此事本官也听说了,内厂、西厂那是什么存在,就是我大明的毒瘤啊,天子先前那般英明,现在怎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啊。”
“还有兵科此次在午门规谏,其意是想就军机处所议,得天子同意的整饬两府卫所事,徐徐展开为好,毕竟国朝先前刚经历过战乱,一切都以稳定局势为重,并非想驳正天子所定授赏旨意。
可据本官所知,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链,领着一帮锦衣卫出京,已前去顺天、永平两府,准备强抓涉及到的卫所官。”
在刘宗周、韩继思的带领下,聚集在此的都察院众高官,一个个情绪激动,讲述着当前厂卫势力,在崇祯皇帝的指示下所做的种种。
对他们所讲之言,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却都是没有相应出处的,可一个个却这般激动的控诉着。
“此风绝不能在我大明盛行!”
刘宗周拍案而起,剑眉倒张道:“本官先前得陛下授光禄大夫这等殊荣,身为大明的臣子,本官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一错再错。
想当初陛下御极之初,便钦定魏阉一案,将魏阉之走狗爪牙一一惩处,那时的陛下是何其英明啊。
现在……”
讲到这里的时候,刘宗周实属是说不下去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很是不能理解,为何天子的变化这般之大。
天启朝的魏阉流毒朝野,对大明社稷造成怎样的破坏,多少良臣英杰,惨死在魏忠贤之手。
东林六君子。
东林七君子。
那可都是为国朝的忠贞之士啊,可却都惨死在魏阉手中,而天启皇帝却被蒙蔽,更是定下了种种罪名。
对崇祯皇帝不信任朝中大臣,反轻信厂卫之举,对刘宗周来讲,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也绝不允许的事情。
尤其是牵扯众多的袁崇焕,至今被看押在诏狱中,就依着锦衣卫的歹毒心思,定然不会草草了事的。
“本官已经做出决断,要前去午门,与兵科的诸君,一同行规谏之举,驱散内书堂的那帮宦官!”
心思驳杂的刘宗周,神情冷然,看着眼前的一众官员,说道:“若诸君不忍国朝再生厂卫流毒之势,还请诸君随本官同去,此为匡正君王之举,我等绝不可退缩啊,本官在此拜谢诸君了。”
说罢,堂堂都察院总宪,刘宗周竟对着一帮都察院高官拱手长揖,这叫韩继思这帮出身不同的人,一个个都备受感触。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政治诉求达成了一致,不管怎样,绝不能叫崇祯皇帝重用厂卫势力。
倘若此风不能遏制住的话,那谁能确保在崇祯朝,是否会再跳出个‘魏阉’,常伴在天子身边,那天然能得到天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