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的原话,是最好能让建虏八旗这边,通过战场缴获一批火器火炮,以此将他们拖进军备竞赛之中。”
卢象升:“……”
陈延生所讲的这些,让卢象升心里生出惊疑,尽管卢象升对‘军备竞赛’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也联想到一些。
“陛下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断培养天津治下的军工人材,为下一阶段的军工发展夯筑根基?”
卢象升眉头微皱,迎着陈延生的目光,惊疑道:“并通过倾销的火器、火炮等,让李自成所领辽东义军,明面上帮助我大明牵制住建虏,私底下不断获取辽地的各项资源?
而建虏八旗这边,一方面在战场上和李自成所部展开交战,另一方面将宝贵的资源,砸进无用的军工产业上?”
“的确是这种总体构想。”
陈延生点头道:“抛开辽东义军和建虏八旗不谈,卢巡抚心里也很清楚,地方产业的发展,必然需要大批熟练的工匠。
可如果没有稳定的倾销地域,热销的产业商品,那治下的这些产业,就不可能稳定有序的发展下去。
这是一个极为繁琐的过程。
现在依靠辽东义军的订单所需,我天津治下的军工、冶炼、造船等产业,相较于先前的规模,都在有序的向上发展起来。
而通过这些正向的发展,又间接带动别的产业发展,继而扩散到临近天津的府县,形成一个整体向上的趋势。”
卢象升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在天津近期发展的背后,也间接推动着北直隶其他府县,都相对应的有所发展,尽快这一趋势不明显,可改变却是时刻形成的。
最直观的一种体现,是围绕大运河这一内河动脉,像粮食、棉布、茶叶、丝绸、蔗糖等各种商品,都在不断的增多之中,继而使得北直隶和山东两地,先后理清的钞关,所征收的关税额度,也跟着缓慢的增加之中。
“如果说能够保持这种趋势,那大明很多症结都能逐步解决。”
陈延生继续说道:“现在下官算是明白了,当初陛下为何要在天津撤卫设府,这就是想在北方破开一个口子。
通过这种正向的发展,继而逐步推动北方诸省的改变,或许这一过程会很漫长,但至少是在改变。
像过去北方诸省治下,出现严重灾情时,朝廷都是被动的在赈灾,可现在却是将地方赈灾,预防赈灾等,都融入到地方发展之中。”
“的确是这种趋势。”
卢象升双眼微眯道:“如果按照当前的趋势来看,以后陛下必然会对关税、商税、矿税等税目,都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整顿。
之所以现在不涉足这些税目,是想引导着北方诸省治下,所维系的种种改变,能茁壮的成长起来。
等到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出现大批规模化工坊,而那些破产的底层群体,能分流到这些产业领域内,那就会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大明现阶段所处的境遇,其实是比较尴尬的境遇,围绕土地所产的经济模式,受小冰河时期的影响,正在逐步的萎缩着。
而崇祯皇帝所构想的原始工业化,尚处于发展的萌芽阶段,这颗萌芽是否能生根成长,还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毕竟这对大明而言,是先前从没走过的路,谁都不清楚在这过程中,究竟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恰恰是有着此等宏观构想,我等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先前所定的诸事,都逐步的明确落实下来。”
陈延生难掩激动道:“下官现在特别想看到,大明能通过积极的开海,来带动着治下的调整和改变。
如果在这过程中,国库所积攒的家底能愈发充实,那陛下就能以此革新弊政,整顿吏治,应对变局,继而带领着大明向中兴之路前进。”
“构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卢象升轻叹一声,看向陈延生说道:“仅仅是现阶段的发展,只我北直隶这边,就遭遇到多少阻挠和掣肘。
我等肩负着沉重的担子,每一步路都不能走错,每一项决策都不能下错,不然所带来的危害,是无穷的。
特别是你所领的天津直隶州,就更是这般了。
针对军火倾销一事,还是要定期向陛下呈递密奏,要时刻掌控辽地的变化,避免养虎为患的事情发生。”
“巡抚教训的对。”
陈延生点头应道:“对这些事情,下官一定会更加谨慎,绝对避免此等隐患的发生,毕竟现在的大明,经受不起任何变故了。”
在崇祯皇帝的宏观调控下,在卢象升、陈延生这等良才,于地方的实际把控下,大明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改变。
或许这种改变较为漫长,不过对多灾多难的大明,满是窟窿的大明,却能起到查漏补缺,填补亏空的正向作用,这也是崇祯皇帝所想看到的,发展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就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
第586章 党争(1)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没了紧急战事的影响,让京城变得平和下来,尽管这种平和之下,却藏着很多暗流,却影响不了大势的稳定。
“阁老,近期受废除匠籍的影响,朝中多生出些反对和质疑,您对此是怎样想的?”闵洪学手捧茶盏,看向伏案忙碌的温体仁,神情正色道。
“下官可是听到一些不好的话,像韩、史可法这些人,似对陛下所做决断,表现出很抗拒的态度。
甚至觉得废除匠籍,是违背祖制、动摇国本的举动,不过乾清宫那边,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
“陛下心中所想,岂是我等所能去揣摩透澈的?”
温体仁放下奏疏,抬头看向闵洪学,似笑非笑道:“韩、史可法他们,就算表现出抗拒又能怎样?
还以为现在是陛下御极之初?
觉得靠那一套说辞,就能让陛下倚重他们?
自都察院整顿后,廉政公署设立后,吏治新规被周延儒主抓后,这前前后后被弹劾的东林党,还少吗?”
了解文官的,必然是文官。
大明文官群体,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内部构成很复杂,像崇祯朝的这个派,那个派,都是从万历朝时期,所传下来的臭毛病。
从东林党和齐楚浙党等派相争,到东林党势强,到东林党和阉党相争,再到阉党独大,这短短十余载间,大明就因为一个党争,导致多少事情错失先机,继而出现很被动的境遇。
“被罢免官职的也不少。”
闵洪学面露笑意道:“自王永光出任吏部尚书以来,想通过走关系、讲人情,继而在朝中有所晋升,变得是越来越难了。
而都察院、廉政公署、吏治新规等事,逐步在朝收紧以来,所牵扯到的人,渐渐的也多了起来。
特别是周阁老擢升进内阁后,下官就发现他老人家,借着主抓吏治新规一事,可没少背地里做什么事情啊。”
温体仁双眼微眯起来。
闵洪学话里有话,温体仁还是能听出来的,不然他这内阁次辅之位,就算是白坐那般久了。
现阶段在这朝堂之上,所谓的东林党,其势已不像先前那般强势,反倒是其他的派系,渐渐的开始增多。
比如东林党口中的阉党余孽,投效到温体仁、周延儒等人门下,再比如说温体仁、周延儒新简拔的官吏……
大明的朝堂,大明的官场,先后经历了万历朝、天启朝的党同伐异,就变得不那般干净了。
空谈误国者很多。
夸夸其谈者很多。
务虚不做事很多。
权谋算计者很多……
面对这样的一种情况,崇祯皇帝没有兴趣过多掺和,与其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倒不如通过逐步的改变,相对稳定的时局,去逐步倒逼着大明的层层改变。
“阁老,您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吗?”
见温体仁不言,闵洪学向前探探身,皱眉说道:“现在周延儒主抓清查火耗,徐光启主抓清查赈灾,这在各地被弹劾,被免职的官员众多。
陛下和先前不一样了。
开始利用朝中的矛盾,来整顿大明的一些弊政,而陛下所倚重的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陈奇瑜、刘鸿训、袁可立等人,在各地的表现也都很抢眼。
又是遏制建虏叛乱,又是镇压流贼叛乱,又是聚拢各地灾民,又是整顿吏治,又是整饬驰道,又是整修水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您难道没有发现吗?国朝现在所储的那些银子,相较于崇祯二年时,已经变得充盈多了。”
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温体仁心生感慨,在不知不觉间,就是从建虏八旗进犯京畿开始,大明的财政危机,就在悄然间一点点改变。
过去朝廷连支出十几万两银子,都要反复斟酌,反复商榷,甚至还要大吵一架,才最终能确定到底拿不拿。
为此辽饷、剿饷这些摊派银子,是没少去向大明地方摊派。
可现在大明的财政体系,固然说还存在着很多不足,不过收支却能平衡了,甚至连辽饷、剿饷都没再摊派过。
“想要更进一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啊。”
温体仁收敛心神,感慨道:“陛下对朝中的情况,是很清楚的,韩,虽说在一些时候,和陛下唱反调。
但恰恰是当前的东林党,在过去被干倒很多,想彻底清除掉他们,想扳倒韩,根本就不容易。
你不在内阁当差,不清楚内阁首辅的权柄。
咱们的那位陛下啊,帝王心术是愈发精湛了,内阁的权柄增强了,相对应的责任和追责也加强了。”
“阁老,您先看看这份弹劾奏疏,再决定是否要扳倒韩。”见温体仁这般,闵洪学掏出一份奏疏,站起身来,递到温体仁面前:“只要想扳倒,那就没办不成的事情,何况这韩并非好的内阁首辅。”
嗯?
见闵洪学这般,温体仁双眼微眯,接过眼前的弹劾奏疏,便翻看起来,越看,脸上的神情越丰富。
这韩真是够可以的。
嘴上反对着种种变动,背地里却和那些家伙,趁着北直隶等地的改变,做出这般多的事情来。
“有趣,真是有趣。”
温体仁面露笑意道:“如果本辅没记错的话,当初朝中的一些言官御史,得韩的暗中授意,可没少弹劾卢象升他们吧?
要是你所书的这些都是真的,那欺君之罪是跑不了了。
真是够道貌岸然的啊,没想到从江南诸省那边,竟跑过来这般多的人,看来一个个都想趁机捞银子啊。”
“岂止是道貌岸然啊,简直是无耻至极啊。”
闵洪学上前说道:“当初韩这些东林党人,一个个那般反对天津开海,下官就觉得很奇怪。
什么动摇国本。
什么违背祖制。
那都是他们嘴上的说辞,实际上江南诸省治下,可有不少的人私底下从事海贸,现在天津得陛下的支持,将开海通商进行到底,这也使得江南诸省那边,受到不小的冲击和影响。”
第587章 党争(2)
“说到这江南诸省走私海贸,先前被大明鄙夷的欧罗巴各国,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富庶很多啊。”
温体仁放下奏疏,看向闵洪学说道:“从天津开海通商后,被陈延生治理的井然有序,往返天津的各国海商,所辖海船规模也是不断增多,这些西夷购买走大宗的丝绸、瓷器、茶叶等。
本辅心里就奇怪了,他们哪儿来的这般多银子?
像这些来天津的西夷海商,运的最多就是粮食、铜料、香料、玉石等物,他们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下官还真了解一些。”
闵洪学笑着说道:“据一些江南籍商贾说,往返大明的欧罗巴各国的人,多在南洋诸国占着土地。
而南洋诸国那边,并不像大明所想的那般贫瘠,甚至还很富庶,像粮食、铜料、铁矿、香料、玉石,甚至是金矿,都有很多。
恰恰是这样的原因,江南诸省治下的很多人,都偷偷地背着朝廷,组织名下的海船,千里迢迢的跑去南洋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