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袁可立真够顽固的。”
骆养性眉头微皱道:“此人深得陛下的信赖和倚重,特别是赴任山东巡抚以来,在山东做不少事情,更得陛下称赞。
他过去一直坚持全面审查,无非是想借钦差办案之名,将山东治下的一些问题,得到妥善解决,这样他就好向陛下交差了,可是却把难题交给我们。”
“也不能这样说。”
周延儒面露笑意,摆手道:“此人想的不是怎样对陛下交差,而是怎样向山东的百姓交差,向山东的民心交差。
骆指挥使也知道。
现在受天津开海通商的影响,这山东治下的登莱两府,发展可谓是日益强劲,特别是造船业的发展,更是迅猛至极啊。
如果他能将衍圣公府一案妥善解决,那就能得到大批的人心,关键是牵扯到的群体,必然会查抄很多钱粮吧。
倘若国朝得到这笔钱财,骆指挥使觉得陛下在解决此事后,见到袁可立的不易,是否会调拨一批粮饷,以支持其在山东做的事情?”
骆养性沉默了。
对天津的改变,对登莱的改变,他是清楚的,甚至骆家在这些地方,那都是有着相应产业的。
天津开海通商是从崇祯三年开始的,期间闹出的事情很多,风波不断,可却没人能影响到开海之势。
这背后都是崇祯皇帝的绝对支持。
何况天津开海以来,随着欧罗巴各国海商增多,不管是民间的海贸规模,还是征收的海关税,都是累月递增的。
一月一个变化,这对天津来讲真不算什么。
仅仅是丝绸、茶叶、瓷器的吸引力,对欧罗巴各国海商而言,都是极大的,能够停靠到大明近海区域,能够大批次进行采买,能够带着本国的货物,这对走私海贸的冲击可谓是很大的。
天津开海通商的繁荣,也让天津出现买办阶层,他们受雇于欧罗巴各国海商,帮着衔接好各项贸易往来,推销欧罗巴各国的商品。
这也是争议最大的地方。
可是别管争议怎样大,朝野间舆情怎样,崇祯皇帝都没有在开海通商一事上,有丝毫退让和妥协。
朝廷不能有效管控不了江南诸省,所征税收存在极大问题,特别是涉及海贸的,就算在江南诸省开了,也收不了任何海贸银子。
现在天津发展起来了,牵扯到的层面不断增多,这等大好势头之下,崇祯皇帝怎可能自断跟脚。
“登莱发展的好,就能影响到山东。”
周延儒神情感慨道:“山东发展的好,就能促成北直隶的发展,而这最终都将汇聚到天津,所以很多事情,并非是表面所看的那般简单。
宗藩、地方官这些群体,我们不过多的牵扯进去,不过有一个群体必须要牵扯进来,那就是山东治下海商。
按理说登莱沿海的造船业,逐步发展和繁荣起来,最应该高兴的是他们,可事实上却并非这般。”
你个老狐狸,难怪能当上内阁大臣。
揣摩圣意,揣摩的真够透澈的。
骆养性心里暗骂一声,表面却笑着说道:“那依着周阁老的意思,我锦衣卫要摒弃过去的风格,请当代衍圣公协助查案了?”
“没错。”
周延儒微笑着说道:“尊孔,是深查衍圣公府案的关键,审孔,是打开当前僵局的重要所在。
查案嘛,先从孔家自身查起,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就锦衣卫所查的情况,衍圣公府各房,包括孔家各脉,内部之间的矛盾和腌事,那同样是不少的。
先通过尊孔审孔,把当前的僵局打开,只要这件事情做好了,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就好办了。”
作为精通权谋算计的政客,周延儒很清楚主次矛盾,有些事情能查,有些事情不能查,毕竟什么规模的案情,要考虑到客观存在的事实。
一味地追求大,追求多,那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贪多嚼不烂,这样事情就不受掌控了,情况难免会变得复杂。
“当代衍圣公孔胤植,过去可是有一些黑料的,天启七年被加封太子太保衔,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周延儒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骆养性说道:“有些时候我们审案,不需要出太多的力气,要懂得利用各方势力,特别是他们暗藏的秘密,叫他们动起来。
这就跟咬人的狗不叫唤,其实是一个道理的,越是聒噪的,越是闹腾的,反而越是最虚弱的。
有时候这刀不出鞘,远比亮出刀,要有用的多,明日就辛苦骆指挥使,带队前去衍圣公府,去请那孔胤植来钦差衙门,本辅要和衍圣公好好聊聊。”
第657章 洪承畴的苦恼
大明所存在的问题,是复杂的,是多样的,这不是较短时期内,就骤然出现的烂账和坏账。
而是经数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不断累加堆积的历史账。
所以在面对这等情况时,要懂得分门别类的去处置,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做合适的事情。
像温体仁、周延儒、洪承畴这些人,不能简单的一棍子打死,要懂得榨取他们的价值,继而帮着自己解决麻烦。
这就是崇祯皇帝的用人之道。
现阶段的大明啊,还处在拨乱反正的时期,所明确的维新变法,只能逐步稳健的亮明,一味地去用强,只会让问题愈发棘手,让矛盾愈发激化。
周延儒受衍圣公府案的影响,在山东头疼了很久,同样的道理,奉旨调查江南刺杀案的洪承畴,那日子也不好过。
南京城。
“这白莲余孽所做之事,根本就叫人摸不到头绪。”
洪承畴坐在官帽椅上,看向他聘请的西席陈伟业,“来南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可负责的江南刺杀案,调取查阅的那些案牍,却理不清任何头绪。”
作为新晋的兵部尚书,洪承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赶赴京城任职之际,天子会给他谴派这等差事。
最初在收到旨意时,见到内务府总管大臣张肯堂、何腾蛟,见到大批钦差队伍时,洪承畴是疑惑的,是费解的。
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啊。
自己这个新晋兵部尚书,怎做起刑部尚书的事情了。
难道就因为牵扯到白莲余孽,就将此事强拉到自己手里?
“大司马,其实理不出头绪,这才是最关键的。”
陈伟业神情淡然,看向洪承畴说道:“不知您是否想过,江南刺杀案闹出的动静,产生的影响很大,钦差队伍在赶赴南京城时,就能看出这些情况。
可偏偏陛下却让您来奉旨查案。
陛下是真想查江南刺杀案吗?真想查白莲余孽吗?只怕事情没这般简单吧。
倘若真是这样,就算动静和影响再大,也不必派您来江南,直接选派内阁群辅,或刑部尚书过来,这不是更合适吗?”
洪承畴眉头紧锁起来。
对陈伟业所讲颇为认可。
从当初擢升三边总督,负责镇压山陕爆发的流贼叛乱,洪承畴就知晓紫禁城的那位天子,可不简单啊。
周遇吉所领勇卫营、曹文诏所领神机营,在陕西境内所做诸事,特别是那套扎硬寨、打呆仗的做法,尽管耗费的时间较长,可成效却是显而易见的,逐步将猖獗的流贼各部,压缩他们的流窜范围,最终将其驱赶出陕西境内,被迫转战到青海境内,这就让洪承畴觉得耐人寻味。
特别是镇压围剿流贼期间,陕西所辖各府州县治下,一批名声不好的士绅地主,都被流贼逐一洗劫破家,尽管洪承畴没有直接证据,但其心里却生出一种想法,这就是天子所默许的事情。
有些时候朝廷和地方不能做的事情,那让流贼去做最合适,这不仅能清除掉一批作恶地方的人,还能叫地方各个群体,都能紧紧站在朝廷这边,誓要清剿镇压祸乱地方的流贼各部。
不过洪承畴所不知道的,那批被洗劫破家的作恶多端者,并非是流贼所为,而是周遇吉所领勇卫营所为。
靠着这种形式的洗劫破家,不仅解决部份粮饷所需,还给陕西和山西赈灾行署,分批输送他们急缺的粮饷。
只是这些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做这些事情的将校,包括他们麾下将士,都分批秘密调往东江军麾下。
当沾染上洗劫的差事,想要轻易叫他们丢手,这是不现实的事情,这也是为何刘兴祚所领东江军,能在泛辽东战略中逐步进取成果更大的根源。
崇祯皇帝的态度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信任的军队,那就会毫无保留的相信,通过逐级监管和掌控的防水,以达成他的战略构想。
“先生的意思,是陛下审查江南刺杀案是一个幌子?”
洪承畴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陈伟业说道:“实则真正的目的,是随钦差队伍而来的内务府诸官,他们所领的差事,那才是此行江南的关键。”
“没错。”
陈伟业点头道:“自张肯堂、何腾蛟跟随钦差队伍,与大司马一起抵达南京城,他们就并不关心江南刺杀案。
尽管有很多次,他们是随大司马一起审阅案牍,可是并没有提出什么。
让人觉得耐人寻味的,是内务府的那帮官员,有不少可都离开南京城了,他们去往何处没人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无人知晓。”
“赋税!”
洪承畴想到了什么,伸手道:“尽管当前国朝的境遇,相较于先前好过不少,但是所面对的问题依旧不少。
流窜进青海的各部流贼,尽管对我大明没了直接威胁,可是潜在的威胁,依旧是很大的。
更别提现在胶着的辽东了,建虏八旗的处境变得艰难,这背后都是调拨大量粮饷,才能维持下来的。”
“大司马,其实不止是这些。”
陈伟业微笑着说道:“海贸也占了一头,从天津撤卫设州以来,做起开海通商之事后,引起的争议和舆情就不小。
而卢象升就任直隶巡抚,袁可立就任山东巡抚,孙元化就任登莱巡抚,您可知这些地域的变化多大吗?
这还没算上河南巡抚孙传庭,山西巡抚刘鸿训,陕西巡抚陈奇瑜,湖广总督李邦华,就不说他们做了什么,单单是所筹设的地方赈灾行署,这一项就够了。
您将这些事情,和新设的内务府联系起来,您觉得陛下……”
洪承畴双眸微张,心情变得不一样了,先前他没注意到这些,可被陈伟业提醒以后,他却发现了不同。
天子这是在很早之前,就开始逐步整顿弊政了啊。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江南刺杀案的结果不重要,而期间所经历的过程,无疑才是最重要的啊,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第658章 触目惊心
让周延儒奉旨赴山东,调查衍圣公府一案。
让洪承畴奉旨赴江南,调查江南刺杀一案。
崇祯皇帝的确是在深思熟虑后,才做出这样的决断,其想要达到的目的还不同,前者针对的是拥特权的大地主,后者针对的是侵占官营的群体。
相较于前者,崇祯皇帝更在意后者。
别看从万历朝后期开始,大明就频频的经历战争,在辽东和建虏打,在九边与蒙古各部打,在山东跟白莲造反派打,在西南跟土司造反派打……
短短十余载间,大明打了很多仗,再算上期间所生自然灾害,吏治腐败等问题,这也使得国库空虚,北方诸省受损严重,可纵使是这般,并没影响到江南诸省的发展。
尽管说也有自然灾害,但是毕竟远离战争前沿,这也使得江南诸省的领域产业,其实一直都在不断发展。
大明北方和南方的割裂,可谓是日益严重。
“织造和纺织产业,一直都是江南诸省的支柱产业。”
张肯堂神情凝重,倚靠在官帽椅上,看向何腾蛟说道:“我等奉旨随洪承畴赶赴江南,来南京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是就现有掌握的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啊。”
“是啊。”
何腾蛟面露感慨道:“真是没有想到,仅仅是对一些手工业的调查,就存在这般多的问题,由此可见江南诸省的官场,到底是怎样腐败的存在。
当初天子言明此事时,本官心里还有些疑虑,查江南刺杀案,为何要节外生枝,去暗查织造、纺织等手工业。
这两者能有什么联系?
可是现在暗查下来,二者存在的联系很大,甚至陛下这般大费周折,也要调查好江南刺杀案,实则就是想整顿江南诸省啊!”
张肯堂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