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禁卫军士兵反应过来,把长戟捅向飞驰中的青年。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噗嗤!
燕恋与青年同时被刺穿身体,短剑刺进燕恋的身体,禁卫军士兵们的长戟也刺进了青年的身体,把青年捅成了马蜂窝。
高贵者,往往以最简单的方式死亡。
画面被定格在这一刻,人群出现骚乱,燕恋来不及说遗言,便直接痛晕过去,而那位青年更是死得不能再死。
当天夜里,当九卿还在焦头烂额之时,鸿雁道的反贼已经趁乱发动造反。
禁卫军毕竟装备精良,很快就击败了燕都城内的叛军,但燕都之外,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叛军,各个城市那些对【圣人券】不满的百姓也趁机叛乱,行会们趁机夺取城市政权,割据一方,拒绝向朝廷缴纳赋税。
贵族们也惶恐不安,距离叛军比较近、而且实力比较弱的贵族,直接弃城而逃,只有一些相对偏远的贵族还牢牢控制着自己的城市并且大肆招兵买马,准备讨伐鸿雁道反贼们。
贵族们距离遥远,有些甚至还在香料群岛,而禁卫军又要留下来保卫都城,不能随便出城浪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九卿们经过商议后,向山东道节度使侯景发出诏令,要求侯景立刻带领山东之兵前往辽东勤王,协助王师剿灭叛军。
又一个月后
同年,夏
曲阜
“如今鸿雁道反贼猖獗,九卿让我去辽东平叛,如何?”侯景把自己的妻子元明月当成了军师,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询问对方。
“夫君可效仿董卓、尔朱荣,以平叛之名壮大自身,若有机会,还可以掌控朝政,行伊尹、霍光故事。”魏国公主元明月举例表达观点。
“可我想做名垂青史的王珏,不想做遗臭万年的董卓,又当如何?”侯景问道。
“王珏未必不能做董卓,董卓也未必不能做王珏,霍光可以是尔朱荣,尔朱荣也可以是霍光,佛便是魔,魔便是佛,一念神魔,便是这个道理。”元明月说了一番很有辩证法思想的话,并且还引用了当前时代很流行的佛门思想。
是啊,王珏能成为王珏,那是有特殊环境的,董卓能成为董卓,也是有特殊环境的,假如当初董卓也有辽东王氏那般显赫的家世,他未必就会成为董卓,假如王珏也如同董卓一般只是个颍川寒门,那么他还能成为王珏吗?
“夫君尚未开始做,又怎么能说自己做了就必定会遗臭万年呢?”
“霍光废立皇帝之时,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遗臭万年呢?”
“董卓废立皇帝时,以为自己会和霍光一样的待遇,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最终落得个遗臭万年的结局呢?”
“您都还没开始做,怎么就知道不能成功呢?”
“您都还没成功,又怎么知道就一定会遗臭万年呢?”
“况且晋朝的权臣桓温有一句话说得好,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起码后世之人知道这个时代有您的存在,如果默默无闻,后世之人将不会知道这个时代有一个人叫作侯景。”
元明月的这番话让侯景恍然大悟,他也像当初的桓温一样,望着窗外天空喃喃自语:“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绝不可默默无闻被后世之人遗忘!”
第537章 百年山东(十一)
半年后
燕公三百三十七年冬(547年)
来自山东的英雄侯景,在辽东击败了叛军主力,以燕国“护国者”的身份进入燕都。
然而,正如董卓之乱、尔朱荣之乱、八王之乱、冉闵之乱一般,凡是引外兵入京的,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各种风险。
侯景大军刚刚进入燕都,就在城内劫掠,许多平民女子甚至是贵族旁支,都被侯景大军奸淫,街道上敲诈勒索之事此起彼伏。
一开始,侯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还禁止士兵在城内胡作非为,惩罚那些奸淫掳掠的士兵。
然而,当九卿因为无法忍受侯景大军在城内胡作非为,于是下令驱逐侯景后。
矛盾彻底爆发!
侯景假意答应离开燕都,却趁着九卿放松戒备的机会,突然杀向燕都内城。
在禁卫军的殊死搏斗下,燕都内城得以保全,然而外城却成为了侯景大军的肆虐之地。
侯景突然叛乱,占据外城,并且围困内城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举国哗然,各个贵族都声讨侯景,而行会市民们则保持观望,似乎并不在乎侯景篡位不篡位。
又两个月后
嫦娥城
市政大厅
“侯景就算真的篡位,那又与我们何干?”
“这燕国,要亡便亡!”
市政大厅内,各个行会、商人、手工业者、市民代表,他们聚集在一起,正在讨论着要不要响应南都侯燕忌的勤王号召。
不久前,身处香料群岛星繁城,已经四十七岁的南都侯“燕忌”,发布勤王令,号召燕国国内各方势力结束内斗,团结起来击退侯景。
嫦娥城已经被逐鹿行会控制,而牡丹行会也与逐鹿行会合作,并且迎立黄宗羲成为他们的代表。
这些年,两个行会都为嫦娥城培养了大量手工业者,教导出了许许多多工匠等职业者。
虽然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内部的生产需要,顺带通过技能培训形成上下级关系,让刚刚掌握职业技能的新匠人成为自己体系的一部分,但不可否认,这加快了民间手工业的发展。
燕国朝廷自己也有工匠培训,但是仅仅依靠朝廷自己培训的那点人,实在是杯水车薪,而且主要也是为官府服务,而不是为民间服务。
可能很多人不理解,只是简简单单培训一些职业手工业者而已,这算什么重大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是,这个时代的手工业者,就跟经学家一样,都需要师承,只是条件没有经学那么苛刻而已。
什么意思呢?
以经学为例,经学不是你想学就能学,你得花钱买抄录本,这是最基础的,但即便如此,哪怕你把抄录本都买来了,都读完了,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是野路子,也就是如果你是自学成才,别人看不上你。
只有找到那些大儒,也就是经学大家,给他们做弟子,哪怕什么都不学,只是单纯地挂名,大家也会敬仰你,认为名师出高徒。
这就是刘备要在卢植名下挂名的原因,像刘备这样的挂名弟子,卢植还有很多,大部分挂名弟子,卢植自己都不熟悉。
这些挂名弟子,大部分都泯然众人,只有刘备公孙瓒后来有出息了,所以才被后世之人熟悉。
同样的道理,工匠医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你得有师承,不然自学成才在别人眼里就是野路子。
大部分工匠,都会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衣钵,让自己的儿子跟着自己学习自己的手艺,万一没有儿子,或者儿子突然死了,那么这位工匠的手艺大概率就要失传了。
但也有一些工匠,在没有儿子,或者儿子不愿意当手工业者的情况下,就会从亲戚家挑选一些想要靠手艺吃饭的孩子,从小带他们学习自己的手艺,让他们继承衣钵。
所以,手艺这种东西,很容易失传,因为工匠也是自私的,他好不容易发明出来的某个特殊手艺,或者从祖辈继承而来的手艺,是舍不得分享给外人的,都是传承给自己的族人。
但偶尔也有特殊情况,有一些工匠没有亲戚,也没有儿女,那便只好招收别人家的孩子,让别人家的孩子继承自己的衣钵。
并且,不仅一般不肯传给外人,还不太愿意传给女子,除非是特殊情况,所以才有了“传男不传女”这句古话。
然而,燕国朝廷在学府里专门开设“工匠培训”和“医生培训”,算是第一次打破了【匠人师承】。
刚开始,那些负责讲课的医生和工匠们,还非常不情愿,觉得这是把自己祖祖辈辈传承来的手艺,都送给了外人。
然而,燕国王家给的实在太多了,在金钱和美女的诱惑下,大多数普通医生和工匠都愿意进入学府传授教导自己的手艺。
然而,能够进入学府学习的,非富即贵,所以燕国官府在学府里开办工匠医生培训,也仅仅只是第一次打破了中原自古以来的【师生传承】,而并没有彻底瓦解【师生传承】这种技能发展缓慢、同时非常容易失传断层的古老形式。
民间的行会们算是给燕国手工业技术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行会们往往拥有巨大的种植园、农田等等生产要素,但他们却没有足够多的手工业者来把这些生产要素转化为财富收益,所以出于赚钱的目的,他们自发地从民间挑选有资质的孩子进行培训,教导天赋异禀的孩子们各种手艺,使得这些孩子将来成为行会的终身手工业者,为行会的利益而服务。
这百年来,不断有老工匠、老医生,不停地批判行会培训工匠医生的行为,认为行会们卑鄙无耻,培养了一堆道德败坏的野路子,破坏了他们优雅的【师生传承】古老模式。
老工匠老医生们也用各种理由来贬低这些被行会培养出来的野路子,认为他们技能低下,手艺不行,治病不行。
然而,残酷的现实让这些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们绝望。
虽然这些野路子这里不行、那里不行,但是大部分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因为民间市场对手工业者的需求量太大了。
行会们当然知道老工匠老医生们的技能更好,但数量太少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自己培训,哪怕都是野路子,也比没有好。
这就好比唐宋时期,随着印刷术的出现,使得学院越来越多,以至于越来越多权贵富豪们,他们不再内卷抢着把孩子送到经学大儒身边学习,而是有很多人不想再卷了,干脆就把孩子送到学院学习,使得传统的【师生传承】模式逐渐没落,以至于被老经学家们批判这是数典忘祖一样,都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
【师生传承】看不起野路子这种事,即便到了现代也依旧存在。
比如在象棋圈,那些有师生传承的象棋大师,始终看不起自学成才的“外星人”,哪怕“外星人”已经连续十年比赛第一,他们依旧看不起“外星人”,觉得“外星人”只是个没有师承的野路子。
不了解圈子实际情况的,都会觉得某某大师高风亮节,他的弟子必然也是名师出高徒,但是真正了解圈子内部多么肮脏的,就会明白,【师生传承】这种古老的所谓“优雅”模式,确实就应该随着时代被淘汰。
人世间的种种事,不是说越古老就越好,时代是发展的,有些东西如果到了需要被淘汰的时候,就应该让他淘汰,而不是打着继承的借口搞复辟、阻止新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
燕国这几年,还有人高喊着保护传统榨油文化的借口,砸烂了许多木工榨油机器,号召燕国人都用脚踩的方式榨油,不准用工匠制作的木工机器榨油,因为这样更加传统、更加正统、更加华夏。
第538章 黄宗羲(三)
一个月后
蓬莱岛
天空湛蓝,盘旋许多海鸟,港湾里停泊着大量船只,这些船只来自各个地区。
在燕忌的号召下,各地的贵族、行会纷纷派遣代表来到这里,共同商讨如何驱逐侯景。
“去市政厅。”
“好嘞。”
黄宗羲坐上一辆马车,来到商谈之处。
整个蓬莱岛,所有的客栈都被清理出来,专门提供给各地代表们居住,就连一些平民百姓的民房也被燕忌征用。
街道上,有从燕都逃开的贵族、富商正在大肆宣传侯景的罪行,并且号召国人团结起来。
“我亲眼所见,他们挨家挨户地抢劫,家中若是有年轻女子,则会被掳走为奴。”
“大火一直在燃烧……她们只有五岁,就被……”
站在客栈的二楼阑干处,黄宗羲看着街道上的众生百态。
“这么长时间过去,恐怕内城已经沦陷了。”
“南都侯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召开会议。”
“恐怕是担心九卿死不了呢。”
一些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说风凉话的是那些行会代表们,正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国家的兴亡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而来。
“燕国能有今日,皆是君主肆意妄为的结果,先君恋在位时,效仿中原,实行徭役,增加口赋,滥用民力,穷兵黩武。”
“君主如同猛兽,如果得不到约束,便会害人,这就是独夫民贼。”
黄宗羲也加入了众人的讨论中,他说的这些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敢问先生贵姓,竟有这般高见。”有一位青年对黄宗羲礼貌问道。
黄宗羲今年才二十七八岁,正直青春年华、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年龄段,他对那人回礼道:“免贵姓黄,名宗羲,字德冰,嫦娥城人士。”
“失敬失敬。”那人为黄宗羲倒满一杯茶,与其探讨对当下时局的看法。
“侯景此人暴虐残酷,不是能够合作的目标,应当铲除他,但是我们也不能给朝廷当枪使,得争取属于我们自己的权益,尤其是不能再出现先君恋那种独断专行的君主。”
黄宗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绝对不能跟侯景这种屠夫合作,不然百姓的处境只会更惨,帮助朝廷铲除侯景,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但也不能白帮,要趁此机会争取更多的权益才行。
他之前因为说错了话,还坐了几天牢,所以才特意要强调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