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永平面前的茶水已经冷却,段志玄亲手提起火炉上的水壶,洗茶、泡茶、上茶,动作娴熟的续上了热茶。
没办法,即使看不起崔永平的窝囊样儿,但清河崔氏这个庞然大物谁也不敢小视。
崔永平缓缓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翠绿的茶水,端起细腻的白瓷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一股悠香在口齿之间回荡,显得清新甘甜。
放下茶杯后,崔永平轻轻一叹道:“这龙井茶果然独具一格,较之以杂存的煮茶之法的确倍添雅致,微涩之中蕴藏着甘醇,平淡之中透露着悠香,恍如人生!”
“只是,再好的茶水也不可能饱腹,更不可能充当主食,褒国公是否认同?”
闻言,段志玄看了看崔永平,又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水,陷入了沉思。
世家出身之人果然还是有些底蕴的,刚刚还方寸大失,现在又恢复了风清云淡,显然是话中有话!
崔永平也不看他,缓缓的品着茶水,眼眸望向墙上挂着的字画。
这个褒国公段志玄果然是市井出身,即使披上了黄马褂也难掩身上的痞子气。
自己好心过来与他商议伏击一案如何处置。
这家伙居然想推得一干二净,想将屎盆子全扣在自己崔氏身上,那就休怪自己了!
落雪有声,茶香怡人!
一时间正堂内又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段志玄才缓缓抬起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长叹:“崔大人有何见教!”t.
崔永平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段志玄,见其意气风扬的脸上,已然多了许多愁苦,想了想才开口道:
“某只是想让褒国公重视起来,可不要出了纰漏,听说褒国公家的二公子还在府内?”
段志玄不自觉的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沉吟半晌后才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犬子还在府中,我已把他禁足,我想,即使是陛下,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随便进府抓人吧?”
“据我得到消息,此案陛下已经转交由忠义侯调查,这小子只是仗着陛下的宠幸罢了,不足为惧。”
“据说,这毛头小子到达百骑驻地以后,根本不干正事,好几天都待在值房里与人谈天说地,想要找到线索根本不可能。”
“而且本将军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销毁,只要我们自己不说,谁也没有证据拿我们怎样!”
“崔大人也实在太过小心了,据说您把另弟安排回了清河,可不要让他乱跑,以防有人钻了空子。”
看着这个骄傲自大的段志玄,崔永平有些懊悔当初相信这家伙的蛊惑。
杨帆如果那么好相与,也不会几次三番的算计都功亏一篑。
幸好当初留了一手,并没有出动崔氏的死士前去伏杀,要不然还真让段志玄拿住了把柄。
崔永平呵呵一笑,说道:“褒国公说得哪里话,我三弟崔永健回祖地清河,只不过是年关将至,回家看望族老罢了,他一个商贾,别人有什么空子可以钻的?”
段志玄阴沉着脸,不悦地说道:“崔大人现在想说风凉话不觉得晚了么?难道你忘了是谁把弓弩运出长安城的?是谁找的伏杀之人?”
崔永平面色马上变得诚惶诚恐,连连摆手道:“话可不能乱说,我三弟崔永健虽然运输了一批货物出城,至于是什么可从来没有见到,即使是禁品也是无心之举,说我们找的刺杀之人,那更是无从谈起。”
“忠义侯得罪了扶桑使臣才被刺杀,以至于连累了吴王殿下,这与我崔氏何干?”
“请褒国公请勿乱说话,我与褒国公相交莫逆,可不要陷害我们崔氏于一义。”
见崔永平居然想撇得一干二净,段志玄心中微怒,暗称一声老狐狸,冷声道:“崔大人真想袖手旁观不成,可不要忘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崔永健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说道:“某此次过来,不就是作为朋友的关心么?”
略作沉思后,又继续说道:“明天在朝堂之上,我们崔氏会向陛下施压,让此案尽快结束。”
“倒是褒国公要把你家二公子藏好了,最好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到长安城。”
段志玄不悦地说道:“这就不用崔大人操心,我的儿子我心里有数……”
崔永平脸色微沉,再次提醒:“杨帆那小子虽然年轻,行事手段却颇为老辣,褒国公小心为上。”
段志玄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无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在这清冷的夜显得格外清晰。
崔永平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拜访?
通过马蹄声来判断,人数定然不少。
正欲说话,一阵来急促的脚步声后,门外传来有些慌乱的话语:“大将军,忠义侯杨帆让士兵把国公府团团围了起来,正在府门前求见?”
段志玄面色赤红,有些尴尬。
刚刚还看不起这混蛋,哪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更主要的是,这么晚还敢派兵包围国公府,这家伙简直无法无天。
如此突然,说明不可能是皇帝的旨意,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除了有抄家灭族的圣旨,谁敢这样对待一个开国大将军,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段志玄心中怒气勃发,冷声说道:“没有圣令,不必理会。”
开什么玩笑,真当褒国公府是软柿子不成?
去年才砍了他的儿子一条手臂,现在还想要上门耀武扬威,真以为老夫是泥捏的不成?
可是门外的管家并未退去,而是苦着脸再次说道:“将军,忠义侯还带过来一句话,说国公爷若不见他,一切后果自负。”
砰的一声,段志玄霍然站起,一脚踹翻一旁的案几,茶具散倒一地,大怒道:“这混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给我点齐人马……”
说着,就待要出去教训杨帆一番。
呵呵,一切后果自负,好大的口气。
当他褒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当他段志玄是什么人?
居然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派兵上门围堵,简直就是作死。
除了造反的谋逆大罪,谁敢这样对付一个开国国公?
崔永平盯着段志玄,不无担忧地道:“褒国公稍安勿躁,跟那个棒槌何必置气?难不成你身为国公还要跟那小子动手不成?”
“那小子明目张胆派兵前来,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小子手里了吧?”
段志玄沉吟片刻,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脑中又快速的捋了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心头的怒气却忍了下来。
作为宿将,他当然知道怒极容易失智,可不要着了那小子的道。
让仆人把打翻的东西清理了一遍,段志玄才说道:“让那小子进来,某倒想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
管家应声离去!
正在此时,被惊醒的段匆匆忙忙赶到正堂,对着段志玄行了一礼后急切的问道:“父亲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毛手毛脚成何体统?不是让你不要出来么?”段志玄眼睛一瞪,皱了皱眉头不悦地喝斥,随即又解释道:“杨帆那小子正在府外……”
闻言,段脸色吓得灰白,有些忐忑地道:“不会是来找孩儿的吧?”
崔永平也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啊,那杨帆虽然嚣张跋扈,但绝对不笨,不管是对上国公还是亲王,都是谋定而后动,假如没有证据就敢围堵国公府,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等一下褒国公可得小心应对。”
对于杨帆,崔永平那是既羡慕又嫉妒。
想当初囤积木炭,被杨帆搞出一个蜂窝煤,让崔家损失了几十万贯。
骏扬坊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们崔家只能看着,即使让武氏兄弟谋划琉璃的制造方法,可是一年过去根本没有动静。
因为军功,杨帆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了礼部尚书之职,崔永平简直羡慕的不行。
想他崔永平出身高贵,年才堪堪爬上吏部侍郎的位置。
要想成为一部之首,起码还要熬上好多年。
以往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如今才知道简直活到狗身上了!
段志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燥动的情绪压制下来。
毕竟是这个时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段志玄心志之坚定实属罕见,只是片刻功夫,便心绪冷静,心神清明。
等再睁开眼睛,已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崔大人放心,如果那小子敢胡乱来,某定让他有来无回,这里可不是应国公府……”
崔永平心头一喜,赶紧附合:“褒国公请放心,如果那小子敢胡作作为,明天上朝定让那小子吃不着兜着走。”
“等一下我们演个双簧,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两人说话间,远处走来三道人影!
段志玄几人抬眼望去,目光穿透漫天飞雪。
领头一人十七八岁年纪,正是忠义侯杨帆。
此时这小子头上戴着羊绒昝帽,帽子下一双浓眉如浓墨挥舞,一双眼睛迥然有神,搭配上那刚毅的面庞,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没有少年的轻狂。
一身蜀锦制式长衫,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寒风吹动衣袂,显露出强健结实的身躯。
虽然衣衫不是很厚,却丝毫不畏惧寒冷。
比起以前来,杨帆面庞有些许清瘦,但可能是经过了战场上的历练,整个人多出了几分沉稳厚重。
其身后只跟着一名侍卫模样的年轻人……
而国公府上的管家则跟在最后。
在杨帆面前,像似大气也不敢喘,远远见到段志玄后,略微躬身便退了下去。
崔永平看着眼前的杨帆,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不得不承认,在众多世家子弟中,从气度而言,真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够比得上这小子。
而段志玄感觉更甚,看着杨帆步履稳重,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心底没由来升起一阵凛然。
单单杨帆这股沉稳的气度,便早已胜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
与此同时,对杨帆忌惮更甚,不由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杨帆抬脚走进正堂,就见到了端坐于上的段志玄,而另外一边却是崔永平,倒是令杨帆颇感意外。
这个吏部侍郎,清河崔氏的代表人物之一,怎地这么晚还在这里?
莫非两家又有什么勾当不成?
不过最让杨帆欣喜的是,段那小子正站立在一旁,由于正门大开,寒风吹起,一边袖摆随风飘动。
显然是被自己砍掉的一只手臂并没有再生之能。
也许是感受到了杨帆异样的目光,段本来怯懦的表情顿时眼含恨意。
之所以成为长安城内人人笑料的独臂大侠,就是拜这位忠义侯所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段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
对于段的仇视,杨帆视而不见,反正被盯着又不会少块肉,只要这家伙不跑就行。
杨帆上前一步,对段志玄和崔永平施礼道:“见过褒国公、崔侍郎,本来还以为深夜打扰多有得罪,看来大家都还没有睡,那再好不过。”
虽然听起来彬彬有礼,不过言语凌利,哪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样子。
崔永平微微拱手,冷言旁观,沉默不语。
段志玄眼睛微微眯起,寒芒一闪,大声叱道:“忠义侯大名鼎鼎,威震域外,老夫哪敢受您的礼?”
“如今你立了大功便前来围堵国公府,毫无后进晚辈之态度,真以为有军功在身就可以肆无忌惮乎?你就是如此没有家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