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秋风透入帐中,蚊虫却被挡在了纱帐之外,而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高床暖枕、粉帐佳人,朱祁钰和林香玉在特制的吊床上搂搂抱抱,好不惬意。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朱祁钰搂着佳人,晃晃悠悠快要睡着了的时候,浅雪、素汐、凝香三人才提筐背篓、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浅雪握住吊床立柱,使劲摇晃了几下,笑盈盈地揶揄道:“你们两个,偷情就偷情吧,也值得跑到这犄角旮旯来藏着。
要不是凝香非要给他最心爱的男人酿什么劳什子的葡萄酒,我们还真捉不住你俩呢。”
朱祁钰连忙赔笑道:“为夫知错了,娘子也上来躺着吧,让为夫好好服侍娘子,以为赔罪之礼。”
“哼,你们两个继续做那苟且之事吧,我们三个还得采葡萄给某个负心汉酿酒呢。”
朱祁钰又问道:“有政事吗?”
素汐回道:“刘定之上书,要给太子增加三个侍讲,他给出的人选分别是万安、刘、刘吉。”
朱祁钰一听这三个名字,立即便笑出声来。成化年间,大名鼎鼎的‘纸糊三阁老’,说的就是这哥仨了。
历史上朱见深当了皇帝,有意避开了景泰年间的进士,从正统朝最后一届进士中选了三个,作为安插在内阁的傀儡。
缘分啊,终究躲不过。如今万安、刘、刘吉依然和朱见深聚义慈庆宫了。
朱祁钰摆摆手:“同意了吧,随刘定之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人心这个东西啊,管不了。”
素汐又回道:“南京兵部尚书徐琦直接辞职回家了,吏部给了个新的人选:浙江左布政使、兵部侍郎孙原贞。”
朱祁钰等了半天,见素汐久久没有下文,好奇地催促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吏部就给了一个人选?那还问我做什么,这是要逼我同意吗?”
素汐笑道:“吏部就报上来一个孙原贞,他们在内阁讨论的时候,薛还提出一个于谦备选,但被其余阁臣一致否决了。”
朱祁钰笑道:“你就想想吧,咱大兄恭让皇帝在位的时候,特别想打仗,是个主战派他都肯重用。
但当时真正跟着他主战的,也就王振、王骥、陈懋等少数人。
功是功,过是过,他把麓川给打崩了,这点我得感谢他,至少替我省了五六年时间。
你换我当皇帝,去打麓川,少说也得打五六年。
就那个破地方,不打又不行。打吧,全是山沟沟,比湖广、贵州那些苗地还过分。你就算换李世民当皇帝,换白起、韩信当统帅,他也只能是王骥那么个打法。
那深山老林的,又没个平地。敌人往树林里一钻,就算是要了亲命了。”
第524章 否定宣庙奉行主战 恭让生日赐宴
素汐又问道:“既然麓川那么偏僻,把它放弃掉不行吗?”
朱祁钰冷笑道:“当时满朝文武,都是你这个观点。就恭让皇帝、王振、王骥等极少数人坚持要平定麓川。
而实际上恭让皇帝才是对的。你们都低估麓川了,麓川是个实力非常强劲的王国,你不去打它,它会给你把整个云南反推了。
当时咱大明在云南的统治不是很稳固,那时候沐家和麓川眉来眼去,也不给力。
我不是危言耸听,任由麓川坐大,它真能把云南反推了。
那乐子就大了,你让那些藩属国怎么看?哦,大明就是这么个垃圾玩意儿,那大家还称臣纳贡个屁啊。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现实,你宗主国一旦立不住,稍微显露出软弱,藩属国立即就看不起你了。
打个比方,就安南国那帮人,他们到现在都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因为当年他们把宣庙的脸皮按在地上来回摩擦过,而宣庙怂到姥姥家里去了,连把面子讨回来的意愿都没有。
没法说,这笔烂账,想起来都头疼。恭让皇帝给宣宗擦屁股擦到沟里去了,最后末了,还得我去接着给宣宗擦屁股嘛。”
“宣庙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不一直是好圣孙吗?”
朱祁钰摇摇头:“也可能是宣庙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承受的压力太大,最后把他心态搞崩了,所以继位之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不然没别的合理解释。”
浅雪问道:“夫君不会这样逼芳哥儿吧?”
朱祁钰斩钉截铁地否决道:“我这人绝对不鸡娃,芳哥儿要是愿意开疆拓土、积极进取,随他去。
他要是就想当个平庸之君,也没问题,我去替他打天下,他舒舒服服在家里躺着就行。
我就一个要求,别学宣庙。
宣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爷卖崽田心也不疼。爷田和崽田全让他老人家给卖了,然后好名声还全让他一个人得了。
恭让皇帝这种塌实干活的反而身败名裂了。我这种搞改革的人,也留不下好名声。
我心里是真不服啊。”
浅雪好奇地问道:“照夫君这么一说,恭让皇帝还是个好皇帝了?”
“好皇帝倒谈不上,他的政治手段太幼稚了。只是你可以说他能力不行,但他当皇帝的时候确实是想好好干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心向恭让皇帝的原因。
问题就棘手在这里了,你真把恭让皇帝杀了是不行的。
你认为土木堡之变是恭让皇帝昏庸误国了,但大部分官员和百姓却认为恭让皇帝勇于承担责任,率军保卫大明,抵抗瓦剌,只是不幸战败被俘。
杀了他咱们就麻烦了,废了太子咱们也就麻烦了,这就是两个政治陷阱,只要随便踩中一个,你就等着吧,一般水平的皇帝未必能爬的出来。”
浅雪追问道:“那怎么办?”
朱祁钰笑道:“很好解决,搬出京城,住到西郊,避开被人下毒的风险。然后悠哉悠哉地玩女人,生孩子。
只要能生出超过十五个儿子来,对方心态就崩了。
这就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你觉得很难,敌人觉得更难。
行了,就这样吧,批了吏部的奏本,让孙原贞升任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文臣。
然后我和颦儿在鸳鸯逍遥床上好好培养下感情,你们去酿葡萄酒吧。”
凝香笑道:“那我们得轮着来哦,明天该奴家与夫君在这逍遥床上鸳鸯交颈了。”
朱祁钰回道:“从汝,从汝。”
……
接下来的三个月,尽是些琐事,不必细述。
时光如梭,转眼便来到了十一月十一日。
这天是恭让皇帝的万寿圣节,朱祁钰不仅命百官于奉天门朝贺,并且亲临紫禁城,与恭让皇帝共同赐宴群臣。
朱祁钰之所以如此给面子,一来是为了政治作秀,为史书中兄友弟恭的描写添砖加瓦。
后世之人,就吃这一套。到时候后世之人就会以史书中的各种兄弟友爱描述为依据,论证朱祁镇纯属疾病死亡,非外力所为。
二来,是为了暂时统一思想,让朝野放下争执,集中精力进行改革。
经过复杂的朝贺流程,直到中午才进入了赐宴环节。
今天风和日丽,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奉天广场上。
朱祁钰和朱祁镇兄弟俩各占一张桌案,向南面对群臣而坐。
林香玉、凝香一左一右,坐在朱祁钰身旁。而朱祁镇,却不情不愿地和周皇后坐在一起,周皇后搂着太子朱见深同坐。
在朱见深东侧不远处,是一架超长的屏风,用红布遮盖着。
朱祁钰偷偷和林香玉嘀咕道:“那应该就是我命杨埙献给大兄的漆金屏风吧。我怎么看着有三四丈长了。”
林香玉偷笑道:“是夫君非要由咱们出钱,命杨埙每年给大兄打造一架漆金屏风。听雪儿说,就这架屏风,要了咱们一万两黄金。
把雪儿和汐儿心疼的,好几晚上睡不着觉。”
“一万两?我的天呐,咱家一共才多少黄金,干脆都给他们算了,这不是打劫嘛。”
凝香皱着眉头凑到朱祁钰身上,小声说道:“夫君,您不知道杨埙这架屏风到底用了多少漆。
奴家制香水平天下一绝,最重要的天赋之一,就是嗅觉灵敏。屏风上漆的味道,熏的奴家头疼死了。”
朱祁钰闻言可心疼坏了:“那我让刘昌送你回辇车上休息吧,这里有颦儿在就行了。”
凝香点点头:“让刘昌带着一千亲军围在辇车周围,不然奴家害怕。”
朱祁钰点点头,叫过刘昌吩咐一番,然后凝香便在刘昌的保护下离席而去。
大臣们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马上宴席就要开始了,皇帝的宠妃却突然离开了一位,而且看这架式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朱祁钰只在乎自己爱妃的感受,并不在乎大臣们怎么看。
这时朱见深离开周皇后的座位,跑到了林香玉身边叫道:“婶娘抱抱,深儿要和婶娘坐在一起。”
林香玉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坐到了凝香刚才的椅子上,然后将自己的椅子和林香玉的椅子并到了一起。
林香玉心领神会,往中间挪了挪,然后将朱见深抱到了腿上。
这样一来,在大臣们眼中,恭让皇帝坐在最东边,皇帝坐在最西边,皇后和王妃坐在里侧,而太子反而处在了最靠近中间的位置上。
不待众人反应,林香玉便向尚膳监掌印太监陈祥示意开始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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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二臣议礼当廷发难 皇帝论孝针锋
尚膳监三大太监,掌印陈祥、提督王勤、监督金兴,收到指令,开始张罗着上酒上菜。
朱祁镇冷冷地看了陈祥等人一眼,自己弟弟真是谨慎到家了,竟然连尚膳监都改成了三大太监共同掌管。这要是再想下毒,难度可成倍地增加了。
不料紧接着就发生了更加气人的事情:只见林香玉丝毫不顾及皇家体面,从口袋中取出两只玉杯,两个皮囊壶,还有两方小小的油纸包,不用看,里面肯定是包的秘制卤肉和爽口小菜。
林香玉将自带的饮食大大方方摆在御案上,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以前皇帝根基不稳,如此谨慎大家倒也认了。如今整个内廷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下,还这样天天像防贼一样防着恭让皇帝和文武百官,就实在有些过份了。
心怀不满的大臣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便站了出来,至君前奏曰:
“陛下,臣以为齐王妃此举不妥。此乃朝廷宴会,岂有自备酒食的道理,今日亦有外藩使臣在座,这传到外邦,成何体统,岂不贻笑四海?
且孟子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
今陛下视臣等如寇仇,臣不知陛下寄望臣等如何视君?”
朱祁钰眉头一皱,还未及回复,大理寺少卿廖庄也站了出来,替李时勉打起了圆场:
“启奏陛下,臣以为李祭酒此言差矣,陛下并未视臣等如寇仇,只是齐王妃自作主张而已。
且如此重大场合,王妃不当与皇帝同席而坐。臣请陛下治齐王妃举止失当之罪,并逐出正席。”
“哈哈哈,讲得好,不愧是宣德朝的进士,到底老成持重。敢问大理寺少卿,可还有其他道理以教寡人?”
廖庄也当真勇气可嘉,见皇帝垂询,便将早就藏在胸中、不吐不快的逆耳忠言奏对于君前:
“臣不敢当陛下请教二字,臣曩在朝,见恭让皇帝遣使册封陛下,每遇庆节,必令群臣朝谒东庑,恩礼隆洽,群臣皆感叹,谓恭让皇帝兄弟友爱如此。
今陛下奉天下以事恭让皇帝,愿时时朝见南宫,或讲明家法,或商略治道,岁时令节,俾群臣朝见,以慰恭让皇帝之心。则祖宗在天之神安,天地之心亦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