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的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双方无声地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暮雨胆大,捧起玉碗,往里面夹了些小菜,笑盈盈地递到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瞪了暮雨一眼,便又接过碗,继续吃起来。厅中的气氛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于谦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朱祁钰斩钉截铁地回道:“着锦衣卫将杨洪逮系京师,交三司会审。由都督佥事孙镗进升为右都督,充任总兵官,取代杨洪,镇守宣府。”
众臣闻言,都面面相觑,无人发声。
朱祁钰冷笑道:“杨洪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我想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他要是执意要反,就让他反吧。
他若真敢造反,立即从靖远伯和宁阳侯手里抽调十万精兵回来,将杨洪的九族和宣府兵全部处以极刑,一个活口不留。
一个总兵官,竟能屡次无视大明天子,我还就不信邪了,区区三万宣府兵,真就能反了天不成。”
于谦壮着胆子回道:“启禀陛下,大战在即,此时换将,怕是会让军心不稳,能不能先让杨洪戴罪立功,战后再作处置?”
“会让军心不稳?那可太好了,宣府兵的问题就是军心太稳了。
从七月十一日,阳和口之战,大同战死四万精锐。再到鹞儿岭之战,京军战死五万精锐,再到土木堡之战,京军全部战死。
然后再到现在九月十五日,一共过去了两个月零四天,我请问于尚书,这两个月时间里,宣府兵到底都在做什么?
我所能知道的,就是杨洪的儿子杨俊去土木堡拣军器,然后再就是杨洪自己去土木堡拣军器。这就是这爷俩两个月来干的好事,真可谓是上阵父子兵,倒是让朕敬佩之至。”
第74章 新皇帝退避三舍 众大臣乘胜追击
面对朱祁钰的指责,于谦也没有底气进行反驳。这位杨洪总兵与也先太师真就是天生的一对活宝。
也先是在土木堡之后,既不攻城,也不掠地,就领着瓦剌精兵在山西四处闲逛,谁也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杨洪则是在土木堡之前,既不出城迎战,也不侦察敌情,就领着宣府精兵各种摸鱼抓虾,谁也搞不明白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这两个人的行为,都非常的让人迷惑不解。
要不是国难当头,情势危急,于谦也懒得搭理杨洪。
只是眼下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国事,于谦只得死保杨洪。
于是皇帝和大臣们都冷着脸,争吵不休,一直吵了一顿饭的功夫,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于谦见皇帝态度坚决,只能跪在地上,叩首固请。
其他重臣,除了王文,也都跟着跪地叩首,呼应于谦。
就连朱祁钰精挑细选的中书舍人白圭、项忠,也跟着磕头请愿。厅中还站着的,只剩下了王文与何宜。
趁着大臣们磕头的功夫,朱祁钰与王文偷偷对视一眼,二人皆会心一笑。
朱祁钰稍感欣慰,自己的亲信都绝顶聪明,这总算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等大臣们抬起头来的时候,朱祁钰已经恢复了严酷的表情,冷冰冰地回道:“罢了,既然你们如此坚持,那便让杨洪暂时继续充任宣府总兵官,戴罪立功。
若是接下来的战事,杨洪能有所建树,我可以赦免他。若是他还是这样整天无所事事,未建尺寸之功,那我就只能数罪并罚了。到时候等待他的,就不是三司会审,而是锦衣卫诏狱了。
至于之前封杨洪为昌平伯的奏请,就先搁置吧。其他人的封伯奏请也全部暂停,待我亲自考察之后再说。
你们都起来吧,奏下一件事。”
大臣们见皇帝妥协,自己一方得尝所愿,便纷纷奉诏起身。至于杨洪的伯爵丢了,这都是细枝末节,大臣们也不会再为了这种事,继续驳皇帝的面子。
只是今天注定是不安生的一天,于谦又继续奏道:“启禀陛下,臣弹劾忻城伯赵荣,受命掌管三千营,却不赴营操练,以致军容不整,纪律全无,士卒喧哗,行伍错乱。请治其罪,命法司禁锢赵荣。”
朱祁钰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还说不能临阵换将,怎么话音刚落,们就自己打自己脸呢?”
于谦回道:“这位忻城伯实在是辜负皇恩,懈怠国事,不将其下狱论罪,恐怕其他将官争相效仿,以至军心溃散,请陛下明鉴。”
朱祁钰摆摆手:“行吧,就从爱卿所奏。升石亨为左都督,兼掌三千营。”
于谦连忙回道:“启禀陛下,石亨已经总管大营操练,事务繁剧,分不开身,臣以为应另派他人掌管三千营。”
朱祁钰无奈地点点头:“那就命掌管神机营的驸马都尉焦敬,改掌三千营。升范广为都督同知,充任总兵官,接掌神机营。”
凡事有再一再二,无再三再四。于谦今天已经接连拒绝了皇帝两次,也实在不好再继续了。
于是于谦领了诏命,便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首辅陈循出班奏道:“启禀陛下,会昌伯孙忠上奏曰:广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廉能公正、智勇超群,宜召回统领军务。”
“准奏。”
朱祁钰闻言点点头,立即就答应了,孙太后的父亲亲自奏请,那还能不准吗。
陈循连忙回道:“陛下,廷臣已和兵部合议,认为安远侯诚堪大用,只是两广蛮寇生发,宜留安远侯镇之,万不可轻易召还。”
朱祁钰心中暗笑:还用你们说,安远侯柳溥和孙家是姻亲,除非孙太后给出令人无法拒绝的利益交换,否则我怎么可能让安远侯回来掌握京城兵权呢。
只是心里笑归笑,朱祁钰面上却是满脸的不情愿:“京师本来就缺少有能力的勋贵掌兵,好不容易有个安远侯,是能征惯战的宿将,为什么不能调回来?”
大臣们闻言,都看向于谦,于谦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启禀陛下,京城的军队和将领已经足够应对也先大军了。再说就算现在下调令,安远侯也不可能在大战前赶回来了。”
朱祁钰闻言,作恍然大悟状:“也是也是,从北京到广西,一来一回,六七千里,一天走一百里,都要两个月才能回来,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今天事情全都集中在了一起,王文也出班奏道:“启禀陛下,都察院办事吏郑名,奏曰:右都御史俞士悦,惧胡寇之患,擅用马船遣吏送妻子归乡,以致京城百姓疑惑惶恐。
除非之外,俞士悦还妄自举荐所熟吏员为本院都事,没有一天不鞭打本院下级官吏的,官吏苦不堪言,请陛下严察重处。”
朱祁钰闻言问道:“那个上书请求南迁的翰林院侍讲徐,是不是也把家人都送走了?”
王文回道:“是,土木堡之战发生前,徐就已经将家眷都送走了。”
朱祁钰笑道:“这个徐,也真是只老狐狸,不得不说,他看事情还是挺准的。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吧。把俞士悦调任南京礼部右侍郎,让徐去南京工部当个郎中吧。”
哪料话音刚落,大臣们又纷纷出言反对。今天皇帝着实有点权威扫地,什么诏命都通不过。
双方拉扯半天,最终再次以皇帝妥协告终:内阁下旨令俞士悦自陈罪状,另外下旨严厉申斥徐。
朱祁钰站起身,准备回后院发泄发泄去,不料陈循连忙拦住,还要继续奏请。
“首辅大人,怎么今天这么多事,你还有什么要奏?”
陈循回道:“启禀陛下,赵王上奏曰:太上皇帝被留虏廷,臣切齿痛恨,乞敕臣领军舍死捕贼,迎回上皇,以释祖宗之恨,以谢神天之怒,以安天下之心。”
“赵王颇有血性,朕心甚慰,许其在封地彰德府,裁选卫所军三千,进京杀贼。”
大臣们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反驳皇帝了,但却不得不站出来劝阻:“陛下,有朝廷制度在,怎么可以让亲王带兵进京呢,若是此例一开,将来后患无穷。”
第75章 伴君如同伴猛虎 于谦幕僚议新君
“哦,那让赵王率兵进驻保定府吧,待也先兵临北京城下,就让赵王带兵去紫荆关,截断也先后路。”
大臣们还是不同意,于谦恳切地劝谏道:“陛下,朝廷有的是军队,根本不缺人。实在没必要让亲王领军,更远远没到需要亲王上阵杀敌的程度。再说赵王若在战场上有所损伤,到时候谁来承担后果呢。”
朱祁钰只得无奈回道:“那就这样吧,着内阁下旨,对赵王大加褒扬,并慰止之。”
说完,朱祁钰又补充道:“我们前面说好的要离间瓦剌,如今朕要你们拟旨:
封伯颜帖木儿为忠王,许其每年遣使朝贡,使团定额五百人,后期可酌情再增加。
封阿剌知院为诚王,许其每年遣使朝贡,使团定额三百人,后期可酌情再增加。
这个你们不能再驳回了吧?”
这个是提前说好的,大臣们没有异议,纷纷表示奉诏。
朱祁钰弱弱地问道:“现在没事了吧,我累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陈循连忙再次阻拦:“陛下等一等,臣等还有要事启奏。”
“还有什么事?”
“启禀陛下,阳和口之战,诸将悉为监军太监郭敬所制,师无纪律,全军覆没。只有郭敬伏于草中,孤身得免。现今郭敬已逃回京师,隐匿家中。
臣等请将郭敬下狱论死,并藉没家产。
另有内官陈、内使唐童、钦天监正彭德清,皆为王振一党,多行不法,臣等请将此三人与郭敬一同抄家下狱。”
朱祁钰回道:“准奏,将这四人下三法司会审,不过钦天监正彭德清,由你们三法司商量着去派人抄家吧。郭敬、陈、唐童都是内官,由朕派人抄家。”
大臣们闻言,不再提出异议,便纷纷奉诏了。一来今天已经屡次驳了皇帝的面子,若是再拒绝下去,怕是皇帝要爆发了。
二来,内官犯事,抄家所得归内帑;朝臣犯事,抄家所得归朝廷,这也是大明抄家的基本原则。
反正内官的家产,也落不到朝廷手里,大臣们也就没心思去计较了。
朱祁钰见大臣们都不反对,便向朝云使个眼色。朝云会意,便起身到后院报信去了。
所有的奏请,都按大臣们的提议通过了,大臣们今天大获全胜,便也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纷纷告退。
朱祁钰又唤住王文嘱咐道:“今天讲了这么多事情,回去和督察院的御史们传达一下,让他们也议一议。”
说罢,朱祁钰无力地挥挥手,送走了一帮重臣。
一帮重臣出了齐府大门,胡刚要拉着众人聊几句,于谦便朝众人拱拱手,急急忙忙地上轿离去了。
胡帮太宗找了十几年的建文帝,又做了几十年的礼部尚书,对朝政的敏感,远不如其他几位老狐狸。
于谦则已经越想越觉得今天之事,不同寻常,急于回家和幕僚商议对策。
而王直,则一向沉稳持重,虽然也觉得今天有些怪异,但只要皇帝不对自己掌管的吏部下手,王直也懒得多管。出了齐府大门,也不多说,便上轿离去了。
商辂和彭时刚刚入阁办事,资历尚浅,也不在意今天之事,毕竟就算天塌了,前面还有的是高个顶着呢。
王文则冷着脸,显然不愿意和剩下的陈循、胡交流。
于是只有陈循、胡两人,相约一起回文渊阁,继续处理政务。
众臣刚刚离去,三支军容整齐的精锐亲卫便出了王府,前去抄家。
却说此时的西厅里,只剩下了朱祁钰和暮雨二人。
没了外人在,朱祁钰一点都不像个遭遇了挫折的失败者,转眼之间就换上了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倚着靠背,在软榻上躺好,朝暮雨笑道:“你这小丫头,我在说要除掉杨洪的时候,你为何发笑?”
暮雨笑盈盈地回道:
“主人对着大臣们发狠的时候,奴想到了一句俗语。”
朱祁钰闻言,好奇地问道:“什么俗语,说来听听。”
暮雨笑道:“主人先恕奴死罪,不然奴家不敢讲。”
“讲讲讲,寡人免爱妃一死。”
暮雨得到承诺,才笑盈盈地回道:“主人朝大臣们发狠的时候,奴家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咬狗不叫,叫狗不咬。
奴家就想着,主人叫唤得那么凶恶,显然就是装腔作势,吓唬大臣们的。奴家第一次见到主人装的凶巴巴的样子,所以就忍不住想笑。”
朱祁钰闻言,佯装大怒,起身将暮雨按到床上,恶狠狠地训斥道:“好你个小贱人,竟然敢这样编排主人。虽然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
我连续调教你两个晚上,竟然都没能让你变得乖乖驯服,好,我还不信邪了,今晚还是宠幸你,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贱人有多顽固。”
暮雨像只小绵羊一般,将玉体横陈,乖乖地领受责罚,任由朱祁钰将身上的玉带轻纱一件件扯下。
待到玲珑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朱祁钰面前时,暮雨又紧闭着秀目,红着脸小声回道:“请主人对奴家粗鲁一点。”
朱祁钰无奈地叹口气:“你们这些小女人啊,都把我整的不自信了。我真有这么好吗,以至于你们都这样爽快,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身心与尊严都交给我了?”
暮雨也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