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南宫,朱文芳一边观赏一边感叹:“当初太宗皇帝对宣庙可真够好的,营建北京城时,还专门建了这座皇太孙宫。
可惜啊,皇位阴差阳错,却传到了我们这不肖一脉。”
这言论有些大胆,好在进入南宫之后,只有何宜、刘昌、裴当、阮竹在朱文芳左右,亲卫都在二十步外跟着,听不到几人讲话。
何宜回道:“太宗皇帝在天有灵,必然对圣上与太子开疆拓土的功绩大感欣慰。”
朱文芳刨根问底:“师父,我有个疑问,宣庙登基之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虽说大明的皇帝里,除了父皇,剩下的人都对藩邦十分温柔。但宣庙也有些温柔过头了吧,当初为了送大明的国土给安南,都急疯了。
听说当时的安南国王黎利直接傻眼了,大明皇帝竟然比他自己都着急,火急火燎就把云南宁远州、广西禄州、西平州割让给安南了。”
何宜回道:“可能是登基前,宣庙备受期许,压力太大了吧。据说太宗一直有意废黜仁庙的太子之位,改立汉王。
而仁庙与宣庙的关系听说也不太好,仁庙也有易储之心。
平时压力太大,登基之后,就容易心生倦怠。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不然很多东西没办法合理解释。
不过这些都是我个人猜测,我年纪小,宣德二年才出生。
有些历史真相吧,你不亲身经历,根本弄不明白。光靠看几本史书,得到的信息太片面了。”
朱文芳又问道:“那我父皇就更不明白了?”
何宜笑道:“圣上生于宣德三年,自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不过圣上智慧天授,非我等臣子所能比拟。”
几人说着说着走进了重华宫,参观了一番朱祁镇原来的幽居之所,朱文芳总结道:“宫殿的恢宏壮丽,不输于太子东宫,就是太狭小了些。
我在碧玉舫住惯了,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就能欣赏昆明湖的千亩荷、万寿山的苍松翠柏。
再看重华宫这种地方,甚至包括坤宁宫、慈宁宫在内,真是窝窝囊囊的,让人烦闷。”
何宜点点头:“确实如此,你还没进过灵玉宫呢,那里面建得才叫一个好,山水相映成趣,有山有水、有河有湖,有温泉有凉泉,有果木有耕地。
在里面住着,想想都快乐的很。灵玉宫刚建成的时候,我有幸进去过三四次,后来你师娘进去过两次。
等圣上和娘娘们搬进去一段时间之后,别人就再也进不去了。”
朱文芳好奇地问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连我都不让进呢?”
“等成年了自然就明白了,实在好奇,你问你师娘去吧,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文芳又看向裴当和阮竹:“你们两个进过灵玉宫吗?”
两人点点头,裴当回道:“我们两个都进去过灵玉宫,不过皇爷的寝殿是不让进的。”
“父皇这样信任你们,都不让进吗?”
裴当笑道:“历代皇帝和嫔妃,都不把太监当男人看,有些朝代,太监都可以服侍嫔妃沐浴的。
但是皇爷却把我们视作男人,不让我们看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小爷,奴婢讲得够明白了吧,再往深里说,就该砍头了。”
朱文芳虽然聪明无比,但因为年龄问题,有些东西理解不了,于是只得又看向自己的武师父刘昌。
一向比较沉默的刘昌忽然蹦出来一句:“灵玉宫几位娘娘擅画,大娘娘工于山水,十娘娘、十四娘娘、十五娘娘尤工人物。”
朱文芳愣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连忙换了个话题:“师父,您说伯父何以失皇位?”
何宜回道:“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就要探究也先是如何强盛起来的,山西又是如何糜烂不堪的。
以大明当时国力,完全有能力压制蒙古诸部,若朝廷中无人刻意放纵瓦剌壮大,也先是无法成势的。
还有山西,如何从朝廷到地方,官员、藩王、士绅相互勾结,这都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
用不了多久,圣上肯定要开始真正的山西改革,到时候我们一边施政,一边慢慢理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朱文芳点点头,一行人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快到下午才到武英殿继续监考。
到了傍晚,又下起雨来。
合欢殿中,朱祁钰笑意盈盈地歪在榻上,左搂一个,右搂一个,一边观赏窗外雨景,一边谈天说地,十分悠闲自在。
林香玉揶揄道:“这世上坑爹的人不少,但坑儿子的,就少多了。像夫君这样坑完儿子,还得意洋洋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朱祁钰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刘禅曾说过一句名言:政归葛氏,祭则寡人。
我现在是,政归太子,祭则汉王、英国公、东吴郡王。
把事情全扔出去,真是一身轻松。
想我刚继位的时候,多么艰难。那时候一个能用的儿子都没用,有个王妃,还是孙戾妃派去的卧底。
府的属官,全是哥哥派去监视我的,一个可以信任的都没有。
我好容易钻山打洞,弄来你们十五位小娘子,又给我生了一堆儿女。然后熬了整整八年啊,终于熬到老大老二能干活儿了。
现在不解放我自己,更待何时。”
林香玉继续揶揄道:“好家伙,夫君变脸真快,如今一口一个哥哥,怎么叫得这么亲热。”
朱祁钰笑道:“他们父子已经彻底没有威胁了,那就该讲亲情了。而且摸良心讲,只论亲情,宣庙和戾妃对我是真不好。
但朱祁镇对我还算不错了,一笑泯恩仇吧,干嘛非弄得特别不体面了呢。”
林香玉又问道:“那打下日本京都之后,把你哥哥擒获了,该怎么办?”
朱祁钰无奈地摇摇头:“黄七不是在日本监军嘛,交给他处理吧,我就不过问了。”
“那日本的战况如何了?”
朱祁钰闻言,开心地笑道:“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消息,日本大旱,不说涉及全境吧,至少大部分地方都旱得很严重。
咱们大明某些地方受灾了,我能从丰收的省份调粮过来。
你说日本就是几个海上孤岛,他们上哪里调粮去呢?”
第712章 皇帝榻上指点江山 殿试结束太子
如今已是景泰八年,朱瞻基和朱祁镇的屁股差不多快擦干净了。
所以在战事上,朱祁钰越来越倾向于蠢笨的办法了。就拿优势国力硬耗,不再在战术上取巧。
被朱祁钰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的林香玉却颇有些不解:“夫君啊,这场攻日之战,打的是不是有点过于那个啥了?”
“啥那个啥?”
“怎么说呢,算是有点磨叽吧,不像夫君以前的风格。”
朱祁钰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叫做风格切换,弱时用险,强时求稳,才是正道。
举个例子,就比如三国的时候,袁绍、袁谭都死了,袁尚、袁熙一路转进到了乌桓。曹操一想,跑了就算了吧。
是郭嘉执意求稳,搞得曹军像疯狗一样,非扑上去彻底把袁家咬死拉倒。
这个就是战略转变,但是新战略一点都不优雅。以致郭嘉卒于征途,曹操班师回朝后还不忘阴阳怪气地埋汰郭嘉。
结果呢,曹操南下用兵,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荆州,然后就飘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接下来一波秀智商的操作,优雅倒是优雅了,最终却是被刘备、周瑜揍的鼻青脸肿,哭着回家了。
遭受过社会毒打之后,曹操老实了,完成了从质疑郭嘉、暗讽郭嘉、理解郭嘉、到学习郭嘉的转变。
之后,曹操贡献了个成语:得陇望蜀。
不管刘晔和司马懿怎么劝,曹操就是不肯率大军伐蜀,去消灭立足未稳的刘备。”
浅雪在一旁问道:“那如果郭嘉活着,孙权、刘备还能打赢赤壁之战吗?”
朱祁钰摇摇头:“我觉得打不赢,如果郭嘉那时候还活着,九成九压根就不会进军赤壁。曹军都不跟你打,你让孙权和刘备怎么赢赤壁之战。
我估计郭嘉选择的战略,肯定是在荆州防守,然后拖着曹操去打关中、汉中,然后大军入蜀。
郭嘉最厉害的一点,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即便他提出的战略再天马行空,再荒诞不经,即便曹操心里觉得郭嘉的脑袋一定是有什么大病,但曹操还是会执行郭嘉提出的战略,而不是自作聪明。
郭嘉死后,还是有很多谋士可以提出正确的战略,但问题是曹操懵了,不知道听谁的了。
提出战略不难,难的是抉择。
给你四个顶级谋士,让他们每人提供一个战略方案。九成九的可能,里面至少有一个战略是正确答案。
难就难在怎么把正确战略识别出来。”
林香玉点点头:“臣妾听懂了,夫君就是想依靠粮草优势,硬生生把日本耗崩溃呗。”
“对,如果没有大旱的话,日本还能耗个一两年。但是大旱一出,天时在我,日本最多也就再耗几个月了。
他们跟咱不一样,咱们不仅有两京仓储,地方重镇也都有仓储。还有二十多个省份,总得有几个省份是丰收的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安南的部分地区,水稻可以一年三熟。
所以咱就这么硬耗,大开铜矿,铸铜钱,从南方买粮。
宣德朝那帮傻狗总说安南没用,安南经营好了,可是个大粮仓。
还有太宗,不说他两句也不合适,其实安南百姓没多想造反,非弄个太监马骐在那里瞎搞胡搞,换个人品好点的太监过去能死啊。就是脑子有毛病,换我是黎利我他妈也造反。”
浅雪笑道:“还是夫君仁善,说给安南百姓免税就是免税,在日本打得这样艰难,都只是从安南买粮,而不是强征。”
朱祁钰笑道:“拿铜钱买,顺道促进铜钱的流通。宝钞的流通期快结束了吧,为了维护朝廷的信誉,我甚至打算搞个宝钞换铜钱的政策。
让百姓手中最后那批宝钞得以兑换成铜钱,免得彻底成为废纸。”
林香玉闻言,搂着朱祁钰使劲亲了亲:“我们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心善的夫君,真是命好。”
“我只是心善这么简单?”
林香玉摇着头笑道:“不不不,您是既心善又能干的奴隶主。”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那接下来的几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朕有多能干。”
一日无话。
三月二十二日,一早。
朱文芳正昏昏沉沉睡着,就被徐晴摇晃醒了。
朱文芳一脸委屈地问道:“爱妃,殿试已经结束了,今天有事情吗,你一大早就摇晃我做什么。
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还要长身体呢,多睡会怎么了?”
徐晴笑道:“先起吧,咱们晚上回到家里再好好睡,现在得去给两位母妃请安了。”
听到这话,朱文芳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嘴里还不住地感叹:“哎,我那坑儿子的亲爹啊,给我整了十五位母妃,我就是当磕头虫的命。”
徐晴笑道:“听说父皇还硬送出去了五个呢,不然更要命。”
两个人梳洗罢,穿戴整齐,出玄武门向西进入西苑,经太液桥走上琼华岛。
稍微观赏了下岛上的景物,朱文芳心态就有些失衡:“为什么咱们的坤宁宫是那么个样子,这琼华岛上的亭台楼阁却如此精美,还都是汉白玉砌筑的。”
徐晴回道:“这个我知道,岛上建筑,全是父皇命人拆了,为三位母妃重建的,如今只有两位母妃在家。
琼华岛正中的广寒殿,建的可漂亮了,听说比父皇自住的清凉殿都不差多少。”
朱文芳笑道:“父皇可真会疼女人,难怪好几位母妃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尤其是我那亲娘,天天窝在灵玉宫粘着爹爹不肯出门,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广寒殿,朝云、暮雨两位皇妃亲自起身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