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做完这些就服侍我起床吧,清闲了好几天,差不多到头了。昨晚我夜观天象,预知到大臣们今天又该找我的麻烦了。”
暮雨闻言,嗤笑出声。
朱祁钰不满地诘问道:“你这丫头,竟然敢笑话主人,说说你有啥好笑的。”
暮雨笑盈盈地回道:“奴家是笑夫君太画蛇添足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夜观天象,奴家啥都不看,只用下面想想,都知道大臣们要找夫君的麻烦了,这就叫做静极思动,无事生非。”
“哼,敢拿主人开玩笑了,真是欠教育,准备好床单吧,等晚上我让下面想个够。”
“好嘞,奴家谢谢主人。”
另外三女闻言,也都凑上来要求同等待遇。
朱祁钰好说歹说了半晌,最后无奈地答应雨露均沾,方才被放了出来。
后面有虎,前面就会有狼。
等朱祁钰好容易进了西厅,在软榻上坐好,前脚宣布召见,后脚一群大臣便鱼贯而入,挤满了西厅。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朱祁钰的前怕狼后怕虎是有道理的,陈循亲自将一封奏书递了过来。
朱祁钰从来没有看奏本的习惯,只是接过来放到茶几上,便让陈循自己解说。
陈循回道:“启禀陛下,这是襄王的奏本。襄王在上书时还未收到陛下登基的消息,所以在奏本中提出,应拥立太子继位,由陛下监国领政,带领众臣共抗瓦剌,保卫京师。”
朱祁钰心中冷哼了一声,什么叫襄王上书前没收到我登基的消息,这都多久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陈循见皇帝沉默不语,便轻声问道:“陛下,您看该怎样回复襄王?”
其实陈循来之前,已经在心中拟好了几条建议,以备皇帝垂询。毕竟内阁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在皇帝咨询军政事务时负责给出建议。
但是朱祁钰什么都没问,便下达了诏命:“内阁拟旨吧,襄王的建议,寡人采纳了。不过要做一定的修改:打退瓦剌之后,寡人退位,由太子登基,这个没有问题。
但是寡人没有才华,也没有德行,实在没有能力监国。之前出任监国,也只是因为京中实在没有其他藩王所致。
襄王多次监国,老成持重,贤名远播,论理也该是由襄王监国。
所以命襄王接到旨意之后,立即进京,交接监国事宜。便是太子的登基大典,也由襄王主持吧。
那时候寡人也解脱了,立即就回齐国就藩;你们也就解脱了,不用再与我这位荒唐亲王共事了,就让襄王领着你们好好辅佐新君吧。”
一众大臣闻言,连忙齐刷刷地跪下劝阻。就算大臣们再不想让朱祁钰当皇帝,但场面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也不能都大大咧咧真的站在那里听着皇帝下退位诏书。
再说大臣们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想让太子朱见深上位,朱祁钰心中暗笑,对此心知肚明: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历史上的景泰在改易太子时,根本就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反对。
对,就是这么奇怪,干干净净,一个反对的大臣都没有。
这貌似是宣德朝到天顺朝,几十年里一脉相承的政治生态。
宣宗废胡皇后,宠妾灭妻,没有任何一个大臣出来反对。
景泰改易太子,转移帝系,没有任何一个大臣出来反对。
英宗夺门囚弟、政变复位,没有任何一个大臣出来反对。
要是把正德和嘉靖换到这个时代来当皇帝,估计他们做梦都要笑醒。
正德十四年三月,大臣阻止朱厚照南巡,结果前前后后一共一百四十六位大臣因此被廷杖,其中十一人被直接杖毙。
嘉靖更过分,大礼议时,曾将一百三十四名官员同时杖刑,十六人当场杖毙。
跟那时候的大臣们一比,现在的文武百官简直就是一群乖宝宝。
想着想着,朱祁钰就开始感恩上苍了,恭逢盛世,真是何其有幸!
从这个角度看,三杨把持朝政这么多年,还是有正面作用的。
所以朱祁钰心情好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让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起身。
但是大臣们还没站稳,朱祁钰便吩咐道:“陈阁老将我刚才的诏旨拟好,命一位大臣前去襄王府传旨吧。
就右副都御史杨善吧,让他去传旨,也显得郑重一点,同时也可以给襄王好好讲讲京城的形势。
寡人请襄王赴京监国,完全是出于一片赤诚,请襄王切莫忧虑,旨到之日,即刻动身。”
朱祁钰对杨善这位太上皇铁杆,使用起来是毫不心疼。之前项文曜占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杨善被平调为了右副都御史。如今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发派到长沙去了。
大臣们并不愿意奉诏,纷纷出言劝阻。毕竟刚刚立了一位新君,新皇帝连大臣们都还没认全呢,就又要换,大臣们也受不住这份折腾啊。
再说新君虽然行事荒诞不经,但是实打实的真要给大臣们将薪俸涨到现在的三倍呢。考虑到新官不理旧帐的问题,再换个皇帝,我们找谁涨薪俸去呢。
所以现在换皇帝,绝对不行。就算胡,都不敢站出来奉诏。
朱祁钰依旧非常坚定地说道:“刚刚的诏命,必须下发。你们只管写诏书,至于襄王接到诏书之后怎么理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哦,原来如此。新君暗示的如此明显,大臣们心里方才有了底。
至于新君要和藩王们怎样斗,大臣们倒是没有那么在乎。
藩王嘛,总体上属于大臣们的对立面,就算死上几个,大臣们都不会心疼的。
见襄王的事情已了,朱祁钰便将于谦的述职汇报,以及太上皇的评语取出来,给在场的大臣们传阅。
第153章 新君第二波政变 阿剌第一波猛攻
陈循接过了于谦的述职汇报,王文接过了太上皇的总结评价。
王文嗅觉灵敏,一接过文书,便闻到了上面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桃香气,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诧异地望了新君一眼。
朱祁钰见状笑道:“莫怪莫怪,寡人不喜欢读奏本。虽然之前我已经强调了写奏本要简洁明了,但总还是有人词不达意,讲的东西云遮雾绕,似是而非。
我怕自己看了,又要一生气就给人免官罚俸了,所以索性也就不自己读了。”
王文饱含深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懂,然后才细看起了纸上的内容。
但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王文再次抬起头,诧异地看像新君:这太上皇应该恨于谦才对啊,怎么反而还对于谦大加夸赞,极力主张给于谦封侯呢。而新君还将这种荒唐言论,巴巴地取出来给大臣们传阅,其中又有何深意?
于是王文赶紧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一旁的陈循,不多时,大臣们便传阅了一遍。
朱祁钰环视一遍众人,见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了。之前王骥被封为伯爵,文官们就不大开心,但王骥毕竟有实打实的征麓川之功,众人也无话好说。
但如今太上皇提出给于谦封侯爵,这不是看热门不嫌事大,故意拱火嘛。关键新君还真的当一件正事拿出来,煞有介事地和大臣们讨论。
有啥可讨论的呢,直接否掉不就好了。
就在大臣们心中埋怨的时候,朱祁钰又补充道:“太上皇北狩之后,对大臣们就发了这一道诏命,朕也不忍心回绝,原则上朕同意太上皇的谕示。
你们将太上皇的谕示传达下去,让在京文武官员都议一议吧。
你们议完了,内阁上个条陈给朕,将百官的意见反馈过来。”
大臣们闻言,便不再说什么。让议就行,讨论的结果就是大臣们全是反对意见,到时候新君还能固执己见不成。
朱祁钰又吩咐道:“还有两件事,释放建庶人、吴庶人全家之后,让他们先进京居住,朕要亲自慰问。等长沙的王府修好了,再让他们去就藩。
另外之前王通在歼灭孛罗大军时立下了大功,着内阁拟旨,恢复王通的成山侯爵位。从此之后,成山侯依然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站在后排的王通闻言,立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真正是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朱祁钰亲自起身将王通扶起,并当众宣布:“朕今日正式为成山侯平反昭雪,当年交趾失陷,罪在三杨,与他人无干。
三杨上下其手,蒙蔽先皇、坑害征南大军,罪在不赦,待此间战事一了,朕必穷究其罪,以儆效尤。”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当众亮明要穷究三杨的态度,而且比太上皇更加直白和激进,也是对在场大臣们底线的初步试探。
当年朱祁镇刚刚亲政时,也只是杀掉了杨士奇的儿子杨稷。明面上并没有对三杨直接动手,都让他们善终了。
但是现在朱祁钰的架式,就是朝着彻底清算去的,比朱祁镇还要狠厉的多。
在场的大臣们第一反应不是去反对,而是对新君的毒辣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已经掌握了部分军权的成年皇帝,一旦发起狠来,实在是有点可怕。
就拿眼前来说,门外就站着几百名比锦衣卫还像锦衣卫的王府亲卫,他们不仅有敢为皇帝杀大臣的忠心,更是有诛杀大臣的真实经历。
新君不是个鲁莽之人,既然敢公然提出清算三杨,那必然是有一定把握的。就冲刚才新君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大臣们便相信,只要有人激烈反对,新君真的敢命亲卫再来一次廷杖。
而且三杨治下最大的受害者王通,刚刚被新君平反。若是有人跳出来反对新君,维护三杨,王通肯定愿意奉新君诏命,直接带着天策卫将士大开杀戒。
所以大臣们既不敢激烈反对,又不愿意接受皇帝对三杨的清算,当真是无比的纠结。
这时王文见气氛实在尴尬,便站出来解围,向新君问道:“敢问陛下,除了三杨,陛下还要处置哪些旧臣?”
朱祁钰笑道:“先帝留下了顾命五大臣,若顾命大臣没有尽到辅政之责,那就是辜负皇恩,玩忽职守。
至于其他人,又没有受先帝顾命,只是被奸臣裹挟,奉命行事而已,朕不会硬追着不放的。”
大臣们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新君的意思是,只追究杨士奇、杨荣、杨溥和胡这四人。另一位顾命大臣英国公张辅已经战死沙场,而且是新君明确认定为忠臣,肯定不会再追究。
只要新君不搞牵连,但大臣们反对新君的心态就没有那么迫切了。三杨辅政期间,做的事情确实有很多问题,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所以在场的大臣不约而同地考虑好了应对策略:将三杨辅政期间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和新君掰扯。确实是三杨的责任,就由他们负责。不是三杨的责任,也不冤枉他们。
见大臣们没人站出来进行死谏,朱祁钰自己都觉得有些乏味,现在的文臣行事风格,一点都不像正德朝和嘉靖朝那样刺激,于是只得继续补充道:
“朕的刻薄,只针对于奸臣。对于忠臣,朕只有尊重和嘉奖,所以你们不必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想。只要们是忠于大明忠于朕的,朕自然不会苛待你们。
就算是前朝的大臣,只要他们忠心护主,勤劳王事,朕也是尊重和厚待的。
既然朕已经释放了建庶人,也就没必要苛待建文旧臣了。着内阁将为建文帝尽忠的大臣拟一份名单,如黄观、铁铉、平安等人,全部平反,恢复名誉,赠官、赐谥号。允许后人或民间立庙祭祀。
已经这么多年了,就让这段仇怨在朕手中彻底消散吧。”
在场的大臣,除了胡又被羞红了脸外,其他人倒是齐呼天子圣明,只要是善待大臣的举措,众人都是发自本心地支持。
朱祁钰又补充道:“齐泰、黄子澄遇赦不赦,不在朕说的平反之列。忠臣要厚待,奸臣则不必。
朕要让所有臣民都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内阁领了诏旨,一场小朝会至此结束。
今天的信息量又非常大,大臣们都把本来要奏的事情放在了一边,要先回去缓一缓,明天再来继续。
却说与此同时,王直、于谦也离开了瓦剌大营,分别前往大同和宣府,准备督促山西兵马,截击返程的瓦剌大军。
而正在宣府围城的阿剌知院,留下一万大军依旧围城,自己则亲率两万精锐,开始猛攻居庸关外的杨俊大营。
宣府城内本来稳坐钓鱼台的杨洪,则开始心急如焚起来。
第154章 于谦罗通起纷争 阿剌覆灭杨俊军
这是土木堡全歼朱祁镇的亲征大军之后,阿剌知院第一次认真打仗。之前全是出工不出力,坐观成败。
现在阿剌知院在正式效忠大明新天子之后,开始着力要提升自己在瓦剌内部的威望,准备与也先一争高下了。
而提升威望的第一步,就是拿下在居庸着前扎营固守的宣府逃亡军。
以杨俊为首的十余名宣府守将,丢弃宣府防区内的城堡,一路溜达到了居庸关下。被朱祁钰戏称为宣府逃亡军,而阿剌知院也沿用了这一叫法。
这一万宣府逃亡军,应对两万瓦剌精锐的猛攻,甚是吃力。阿剌也不硬拼,而是将缴获的火炮拉了上来,对着杨俊的大营猛轰。
土木堡之战结束后,瓦剌可不是没捡战利品。只是也先需要从阳和口一路经紫荆关杀到北京城下,长途奔袭,翻山越岭,不方便携带火炮。
但是阿剌的大军一直在宣府境内作战,基本全是在平原活动,而且土木堡战场就离着居庸着不到一百里,军队带着火炮四处走一走,问题不大。
所以这仗阿剌打得很开心,用明军的火炮轰击杨俊的大营,效果好还没有战损,真是怎么想怎么舒服。
杨俊就恰恰相反了,在被炮击了整整三天之后,麾下的将士已经毫无战意,军心几乎崩溃。
而兵部左侍郎罗通,就在居庸关上睁睁地看着,丝毫没有要救援的意思。
此时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到了居庸关,和罗通一起在关上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