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郡丞邀祢衡进县衙了,有昨日通过考核的没有,去县衙旁听下。”
“......”
众士人议论间。
郑平已经邀祢衡来到了内堂,早有散吏将宴席准备。
祢衡有些受宠若惊。
自名声“臭”了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正式设宴招待祢衡。
毕竟祢衡的嘴,号称汉末第一喷子,这同县的士人大抵都被祢衡喷过,谁还会邀祢衡赴宴啊?
“如今民生疾苦,粮食紧缺,自入高唐县之日起,这酒就已经戒掉了。白水无味,切勿嫌弃。”
寒暄一阵,郑平端起水樽,向祢衡解释了一句。
祢衡见白水清澈,不由心生感慨:“清廉如水,心若荷香。显谋先生心怀民生疾苦,晚生又岂敢嫌弃?”
郑平又考校了祢衡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祢衡都对答如流。
对答之间,祢衡对郑平的敬意也愈发的深了。
郑平能问出的问题,几乎都是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经典中的核心要义,这意味着郑平不仅博览群书,更是对这些经典书籍有过研究的。
祢衡自负才智,瞧不起同县士人。
但在郑平面前,先是被四首月下独酌的辞藻意境镇住,又被郑平今日对各家经典信手拈来的才学给惊叹到。
“显谋先生,晚生有一事不解。”祢衡放低了姿态,拱手询问。
得到郑平的示意,祢衡微微清了清嗓子,道:“显谋先生能治各家经典,为何不著书立说,亦或者与人辩论、点评时事,以此扬名于世间呢?”
“若非亲眼所见,晚生对显谋先生的印象,依旧只是‘康成先生之子’六个字。”
但凡有才的士人,都喜欢与人辩论。
这辩论多了,自然就在士人圈扬名了。
哪怕祢衡得罪的人不少,但祢衡的才智却是同县士人都心知肚明的。
郑平哈哈一笑:“论著书立说,谁又能比得上家父?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啊。”
“至于与人辩论、点评时事,这不过是士人求名的手段。可家父已经是海内名仕,有‘康成先生之子’六个字,足以让我知名于世,我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去与人辩论、求一虚名呢?”
“我辈士人,学的是兴邦立业之术,自当以经世致用为基础,学问必须有益于国事。”
祢衡凛然。
这若是寻常有志士人,大抵想着要超越父辈的名气,不想被人称呼为“某某儿子”。
郑平却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郑玄都是海内名儒了,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求虚名?
利用父辈的名气,去经世致用,兴邦立业才是最紧要的事。
祢衡凝声又道:“显谋先生这般言语,功利心过重,就不怕被人点评是非君子所为吗?”
郑平笑道:“功过是非,自有后人点评。方今乱世,民不聊生,倘若有能力匡扶乱世的士人还只想着独善其身,而不尽其才能兼济天下,纵然有君子虚名,亦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之辈。”
“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志?”
郑平言语挥斥,格局又远胜于普通士子,听得祢衡心潮澎湃。
祢衡虽然恃才傲物,但依旧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性格使然,不愿同流合污,但又渴望得到认同,也想尽其才能兼济天下。
祢衡念头通达,当即起身拜道:“晚生虽然尚未及冠,但自负才智不逊他人,愿求一县令之职,治这般县之民。”
前来求仕的士子,大抵都是听郑平安排。
但祢衡却是直接求县令一职,不仅胆大,目的性也极强。
“般县县令,另有贤才委任。”微微摇晃手中的水樽,郑平的语气渐渐凝实:“乱世飘摇,文弱书生大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既不识这兵事凶险,也不知何为兵者国家大事。”
祢衡心有不服:“先生何故小觑晚生?晚生虽然主修文事,但也勤练骑射之术,并非贪生怕死的文弱书生。”
“好!”郑平放下水樽,看向祢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即将举兵乐陵,但军中尚缺一鼓吏,不知足下可敢随我从军?”
祢衡有才,但因为还年少,其阅历大多来自于各家典籍。
对先贤的道理是信手拈来,但却缺少对实践的认知。
能读万卷书,却未行走万里路。
有过人的才智,但书生气太重。
郑平欣赏祢衡的才智,自然也希望祢衡这个少年,能在磨砺中有更多的感悟。
鼓吏并非是羞辱。
军中的鼓吏,涉及到了军中号令,也是需要聪慧机灵的人才能担任的。
以祢衡的聪慧,学习起来并不难。
难在于,祢衡是否有从军的胆气!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连郑平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被流矢击中。
不出郑平意料,祢衡迟疑了。
上战场,不是儿戏。
这不是喊个口号,就敢说自己能随军的。
祢衡咬着牙,双手有些颤抖,内心也陷入了纠结争斗。
虽然刚才跟郑平说,他祢衡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那是受到了郑平的激将,气势不能丢。
可若真的要上战场,祢衡要考虑的就不是口舌之争了。
郑平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饮着白水。
若祢衡只是为了一个面子,就违心的去说愿意从军,郑平反而是不会让祢衡跟随从军的。
到时候若在战场上瑟瑟发抖、违反了军令、延误了军机,郑平就不得不以军法来惩处祢衡了。
这并非郑平的本意!
若是祢衡不敢跟随从军,那今后祢衡的位置,也就局限于文书了。
良久。
祢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手的颤抖也消失了。
起身、作揖,祢衡恭敬一拜:“先生教诲,令晚生茅舍顿开。蝼蚁尚且贪生,人自然也会畏惧死亡。”
“没有受到死亡的威胁,又何谈不惧生死?”
“晚生不才,愿当先生麾下一鼓吏,随先生出征!”
郑平起身大笑:“既是男儿当自强,莫忘少年凌云志。我年长你两岁,你也不用自谦晚生、称呼我先生,以表字相称即可?”
“不知祢贤弟家中可还有长辈在?”
祢衡受到感染,心下激动,也改口道:“显谋兄,家父十年前因病去世,临终前替我取了个表字正平,教诲我行事要刚正不阿、平康正直,不为权贵折腰,不为金钱诱惑。”
衡亦有平之意。
平康正直出自出自《尚书.洪范》,寓意世事平安,公正不邪。
郑平暗暗轻叹,祢衡这性格,竟然还是家传的。
“既然有表字,那今后便唤你正平了。”郑平微微敛容:“你且回去收拾细软,祭拜令尊。再换一套利落的衣物,黄昏之时,在东城门外静候。”
祢衡见郑平黄昏就要出城,知道军情紧急,也不再耽误郑平的时间。
这黄昏之时就要离城,那意味着在黄昏之前,郑平就得将般县的官吏一一委任。
郑平肯单独设宴,跟祢衡谈论半个时辰,已经是忙里抽闲了。
祢衡也不是个不识趣的,当即起身告辞。
“倒是个可塑之才!”
郑平看向离去的祢衡,微微颔首。
如今效力刘备的人才,还是太少了,大抵都只能听命行事,极少有能独当一面的。
除了郑平外,政务最娴熟的反而还是高唐县的县丞胡昭。
不论是孙乾还是华缉,亦或者是平原王的长子刘骏,都还很稚嫩。
陈纪之子陈群,理政能力不错,但可惜陈群跟着陈纪去谯县了。
显然,如今的陈群并不想效力刘备。
“不知翼德在幽州,是否见到了卢尚书。”
“卢尚书抵达平原,才是府君真正的崛起之时啊。”
郑玄的门人虽然不少,但大抵缺乏历练,可以用但却不能重用,需要时间来让郑玄的门人成长。
但卢植的故吏却是不同,那是能直接上手独当一面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郑平整肃心绪,让亲卫按名册召士人到来。
这些士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奇才能才,但勉强能用。
而在县衙外。
围观的士人已经得知祢衡要当郑平的军中鼓吏,一个个的眼神都变得复杂,嘲讽声也戛然而止了。
军中鼓吏,不是谁都能当的!
就如同郑平测试祢衡的胆量一样,普通的士子可不敢轻易随军。
效仿班超投笔从戎的士子,这世间并不多!
“没想到祢衡,竟然有胆子随军,倒是让我钦佩了。”
“这的确出人意料,没想到这个只会写文章的狂生,也有胆子去当军中鼓吏。”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祢衡恃才傲物,却能对郑郡丞心服口服。郑郡丞之能,更令人惊叹啊!”
“这对我们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郑郡丞连祢衡这样的狂生都能让其心服口服,可见其德行器量,比之康成先生也不差了。”
“郑郡丞如此大才,也情愿辅佐刘府君,刘府君的仁德信义,必然如传闻一般。这是我般县士子的幸事啊!”
“妙极!妙极啊!上官仁德信义,我等才能尽展毕生所学啊。”
“......”
一时之间,赞誉郑平、赞誉刘备的声音,此起彼伏。
汉末士人,大抵都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只恨时局混乱、又有太多的权斗兵祸,这才让士人们行事如履薄冰。
如今平原有刘备这样仁德信义的平原相,又有郑平这般雅量高致的大才相助,这平原士人间的风气,也渐渐有了变化。
第74章 运兵神势,彼之矛攻彼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