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祢衡在东城门外策马静候。
褪去了儒衫纶巾,换上了利落的布衣长剑,虽然少了些儒士风流,但也多了些男儿气概。
战马和长剑,都是祢衡回族中借来的。
毕竟祢衡也是般县祢氏的世家子,只不过因为跟族人合不来,这才独自迁居在外。
如今郑平器重祢衡,招祢衡当军中鼓吏随军出征,这祢氏的族中长辈,也想趁机跟郑平结好关系,不仅借了祢衡战马长剑,还承诺会替祢衡介绍大族闺秀云云。
对于族中人的虚伪,祢衡只是暗暗冷笑,并未如往常一样怼人。
自跟郑平谈论之后,祢衡对未来的人生有了跟以往不一样的规划。
何为经世致用?
学问当有益于国事!
祢衡不断的揣摩经世致用的意境,只觉眼前的道路比之于以往看到的更加宽阔。
地面一阵阵轻微的颤抖,祢衡抬头看向城门。
旗帜飘扬,军容齐整,是郑平领着郡兵出城了。
“显谋兄!”
祢衡策马向前,拱手问礼,但语气明显有尊敬之意。
“能穿甲?”
郑平打量祢衡的衣着,褪去了儒衫纶巾后,祢衡的气质显得更朴实接地气了一些。
“愚下并非文弱之辈,自然能穿!”
祢衡的身材挺拔,两臂亦是有力气,虽然比不得骁勇战将,但比起普通的士卒而言并不逊色。
甲胄一穿,祢衡心中对郑平又多了三分感激。
虽然郡兵多有甲胄,但这甲胄也是分档次的。
大部分郡兵的甲胄,都比较厚重,这是为了在战场上有更好的防御力。
因为厚重,所以行军的时候都是装在辎重车上的。
但郑平给祢衡的甲胄,却是指挥用的将军轻甲。
这类轻甲做工精致,防御力并不弱于普通的厚甲,但却更轻便,即便一整天穿甲行军,也不会太劳累。
但因为数量稀少,只有军中将官才有资格穿戴。
郑平虽然没有口头表达出对祢衡的照顾之意,但却以行动来给祢衡的性命增加了三分保证。
“虽然你是第一次随军,但我亦不会因为你一人而减缓行军的速度。”
“可要跟紧了!”
郑平嘱咐了祢衡几句,便引兵往乐陵而来。
兵贵神速,对付占据了城池的黄巾贼,需要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施以最凌厉的打击。
若是拖延几个月,这城中百姓估计大部分都得被黄巾贼裹挟。
到那个时候,纵然郑平精于战事,也难以诛灭盘踞在城池中的黄巾贼了。
而在乐陵。
仓皇逃回的司马惧,对郑平的恨意已经达到了极致。
出道以来,司马惧连战连捷,自觉攻城略池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这厌次、乐陵和般县的官吏,都慑服在自己的谋略之下。
或是顽抗被杀,或是望风而逃。
结果,一遇到郑平,不仅丢了般县,还差点被郑平指挥的郡兵给乱刀砍杀了。
“不过是用了欺诈之计,诱本渠帅出城。”
“若是本渠帅据守城池,又怎么可能败?”
司马惧不承认自己的谋略会比郑平差,失败的理由只是一时大意。
乐陵城的黄巾见地公渠帅到来,一个个兴奋不已。
毕竟地公渠帅是地公将军的传人,那是扛着替天行道大旗的。
跟着地公渠帅,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这是乐陵黄巾们唯一的想法。
“传令,固守城池,没本渠帅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回到乐陵,司马惧直接下达了固守命令,然后在众小渠帅不解的眼神中,往一个豪宅而去。
这豪宅本是前乐陵令的私宅,用来金屋藏娇的。
不过司马惧来了后,这私宅乃至于私宅中的美娇娘都成司马惧的了。
火气正旺的司马惧,此刻急需人来泄愤。
而前乐陵令的美妾,更能让司马惧舒坦。
然而。
贼便是贼,丢了礼仪,多了兽性,只会以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却没有想过,这私宅中所谓的前乐陵令的美妾,也是被抢来的苦命人。
“渠帅,城外有兵马搦战。”
刚享受了两日生活的司马惧,忽然得到了宾临城下的消息,惊得整个人都软了。
“哪来的兵?”
“看其旗号,应该是平原来的郡兵。”
“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司马惧面有惊讶。
他是连夜奔逃回的乐陵城,这速度自然是快的。
结果郡兵仅仅两日的时间就抵达了乐陵城,这行军速度让司马惧难以置信。
“该死的郑平,非得跟本渠帅分个生死吗?”
司马惧心中忿忿,一把推开身边的美娇娘,然后策马来到城楼上。
看到城下那熟悉的旗子,司马惧又惧又怒。
惧的是郡兵的战斗力,怒的是在般县的时候差点被乱军砍杀。
“正平,你遍读百家经典,可知这贼兵据城死守,要如何破敌?”郑平眺望城楼上严阵以待的黄巾贼,双眸之中多了考校之意。
祢衡思索一阵,道:“我军兵少,贼兵势大,城中又有存粮,围城困敌断其粮草的方式是行不通的,若要破敌,唯有诱敌出城和强攻两种方式。”
“但显谋兄上回在般县就已经用过诱敌出城的计策了,贼人必然有防备,想要再故技重施,却是极难。”
“如今之计,或许只能强攻了。”
郑平没有评断祢衡的想法,而是指了指天上的云彩:“正平通晓天文,能否判断出,近日的天象是否会有异变?”
祢衡不假思索:“以最近几日的观察,以及今年的气候变化和往年的气象记录估测,或许会有秋雷,但难有雨水,这干旱还会持续。”
“显谋兄,这天象跟破城能有关系吗?”
“这两日行军途中,你已经询问过不少当地的老人,一直在问跟天象气候有关的事。”
祢衡有些疑惑。
虽然说行军需要判断天时,预测天象,但那通常都只是为了避免天象变化耽误了行军速度。
至于天象跟这破城之间的关联,祢衡却是颇为疑惑。
郑平微微颔首:“正平也判断近日会有秋雷的出现,如此一来,我的计策便能奏效了。”
祢衡更是不解。
但郑平没有多解释。
作为将帅,要做到沉稳不露,有所不言而暗中制衡,那就是神机莫测;做到大智如愚,有所不见而又视及隐微,那就是明察一切;将帅若是懂得了神机莫测、明察一切的道理,在战场上就不会遇见什么不可以战胜的强敌。
接下来的时间。
郑平让郡兵在城下修筑高台,四周插上了五色旗,一副祭天阵仗。
而郑平更是披头散发,身着道袍,在高台上挥舞木剑,振振有词。
这装神弄鬼的举动,看得城楼上的司马惧一阵阵疑惑。
但上次吃了亏,司马惧也不敢率兵出城,只当郑平又在故意诱敌。
然而。
接下来郑平的反应,让司马惧更是惊疑了。
郑平每日午时都来城下祭天舞剑,到了黄昏的时候就退去。
一连五日,也不间断。
但就是不来攻城!
“这郑平在搞什么鬼?难道也在效仿焦和那厮,想借神灵之力来破城?鬼神之说,不过是虚妄之言,又怎么可能真的显灵?”司马惧紧蹙眉头。
对于巫祝鬼神一说,司马惧是不相信的。
毕竟司马惧自个儿就是靠装神弄鬼、谎称地公将军张宝传人来忽悠信徒的。
都是内行人,你装神弄鬼给谁看啊?
而城头的黄巾也议论纷纷。
司马惧不信鬼神,可这些黄巾信啊!
眼见郑平在城下连续五日的祭天舞剑,一种莫名的恐慌渐渐在黄巾中流传。
甚至有人还在黑夜中捡到了不知道哪来的卜语,如“光武帝祭陨星流彗灭新莽,福泽庇后世”“苍天未死,雷威助汉”之类。
“什么陨星流彗,不过是史家的哗众取宠罢了。”司马惧将这卜语揉成一团,心中愈发的不爽。
但司马惧却不能直白的告诉黄巾贼,神灵都是虚妄的,是假的。
真这样说,那不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就在司马惧惊疑不定间,乐陵城上空,忽然天象出现异变,一阵阵沉闷的雷声,悄然而至。
与此同时。
城下的高台,祭天舞剑的郑平,呐喊高呼:“光武定世,雷公助我!”
而高台周围早已得到命令的郡兵,也齐声高呼:“光武定世,雷公助我!”
伴随着郑平和郡兵的高呼,天空中的雷鸣声也随之变得响亮。
轰隆隆的雷鸣声,萦绕在乐陵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