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要问问这个比自己早来英国一年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叶公超听后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汉臣老兄,你在英国报纸上搞出来了那么多的大动静,别人想不注意到你都难。
“学生会那帮人,巴不得想找一些像你这样的名人来撑门面,所以肯定早就自动成为了学生会中的一员了,说不定还被安了个一官半职,只是你自己还蒙在鼓里,不知道罢了。
“不过这封信里没写什么内容,应该只是邀请你去伦敦参加他们举办的消夏舞会。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因为我也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信.”
叶公超放下手中的《荒原》,指了指着自己书桌角落上,那枚和陈慕武手中一模一样,只不过已经被拆开了的信封。
听完他的话,陈慕武拆开自己的这封,发现里面果然就是一张舞会的邀请函。
中人办的舞会,邀请的也基本上全都是中人,可邀请函上却是清一色的英文字母,连一个汉字的都没有。
啧。
还美其名曰消夏舞会?银趴罢了!
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
陈慕武依稀记得,现在这帮英国留学生中,一心向学的确实有不少,但花花公子更多。
什么谈了十几个女朋友、还曾经勾搭过徐志摩前妻张幼仪的罗努生,什么和徐悲鸿老婆蒋碧薇搞了十几年地下情,然后又始乱终弃的张道藩……(为什么在这里,姓徐的好像都是苦主?)
真是应了京剧《玉堂春》里苏三的那句唱词,“洪洞县里无好人”,留学生里也没什么好人。
就连陈慕武对面的小弟叶公超,在感情上也不是那么专一。
虽然他现在年纪还小,可在他娶了个漂亮校花老婆后不久,就跟自己的堂妹搞上了一腿。
陈慕武把手里只看了一眼的邀请函,连同信封一起扔到了书桌旁的字纸篓里。
然后他反问叶公超:“我是不想和伦敦的那帮人产生什么交集,也不打算去这个舞会,你去吗?”
叶公超倒是从善如流:“既然汉臣老兄你不去,那兄弟我自然也不去。
而且话又说回来,伦敦学生会里的那些人,年纪比我俩都要大上五六七八甚至十来岁,也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还不如留在剑桥打打麻将,靠着咱的国粹,从洋人们这里多赢点儿钱.”
经过剑桥大学天字第一号自来熟卡皮察,几个月以来身体力行地不断宣传推广,打麻将已经渐渐取代了打桥牌,成为了最近风靡全校的一种新兴娱乐方式。
这情形,基本上就和陈慕武上中学时,在校园内掀起的《三国杀》热风潮差不多了。
剑桥大学还有些学生,专门成立了一个剑桥大学麻将俱乐部,就为了能更好地给麻友们凑牌搭子。
麻将俱乐部里的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运作起让麻将项目加入到明年的剑桥-牛津联合运动会当中,只要运作成功,到了明年,他们在运动会上就又能有一个项目碾压牛津大学了。
很多剑桥的学生,认识的第一个汉字是“”,然后就是中文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春夏秋冬还有梅兰竹菊。
陈慕武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为了在布莱克特家过节时,堵住喋喋不休的卡皮察的嘴,才到唐人街买了这么一副劳什子。
谁料竟然无心插柳,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成功地在剑桥大学的校园里弘扬了一波国粹。
现在就连游泳俱乐部都在商量下次的团建活动,是不是干脆找间酒吧聚到一起码长城算了。
伦敦唐人街上卖麻将的店铺,也因此狠狠赚了一笔。
从前,他们的麻将生意只面向华人,所以从国内进口的都是用廉价竹子块制成的竹牌,并且几天也卖不出去一副。
现在,自从打开了剑桥大学的市场,这家店铺基本上每周都要派人坐着火车从伦敦到剑桥来送货一次。
相应地,卖给洋人的麻将牌的制作材料,也从竹子块升级成了檀木、牛角甚至象牙这些高端玩意儿。
虽然看到麻将如此赚钱,但缺钱的陈慕武还是没打算靠着做这种生意赚上一笔。
因为麻将牌制作起来很是麻烦,虽然可以用机器进行切割,但牌面上的花纹,却完全需要工人们手工雕刻。
更何况麻将这东西没有专利,人人都能生产,在做不到垄断的情况下,只能赚一笔快钱。
然后就会有无数的跟风者蜂拥而入,抢占本就不大的市场。
而且陈慕武心里还明白,麻将牌的热度估计只是昙花一现,等有声电影的技术一旦成熟,人们就会起身离开牌桌,走进电影院里,享受这种崭新的娱乐活动了。
……
发财的美梦先放到一边,发论文才是陈慕武当前要做的正经事。
有关“陈统计”和“陈凝聚”的两篇论文,已经在八月二十号出版的《物理学年鉴》上刊登出来。
陈慕武感觉这种模式也很不错,把理论研究的论文寄到德国,把实验研究的论文寄给英国《自然科学会报》。
因为德国在理论方面的研究水平,比英国还是要高出那么一点儿的。
如此一来,大家雨露均沾,两不耽误。
在给普朗克寄出了那两篇论文之后,陈慕武又开始写物质波的那一篇。
现在,不管是伽马射线的陈散射,还是卡皮察和布莱克特在云室中拍摄到的反冲电子的轨迹,都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光的确是一种粒子。
但一两百年间托马斯杨的双缝干涉和泊松亮斑等等实验,也是非波动说不能解释的物理学现象。
现在,光的粒子说和波动说,两者之间已经陷入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中。
但总的来说,粒子说是披坚执锐,拿着各种最新的强有力的实验证据的攻方;而波动说则是躲在干涉和衍射的城墙之内,固步自封、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守方。
两者就这样在围城内外僵持着,谁都不能再向前更进一步了。
好在,爱因斯坦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从瑞典领完奖回到柏林的他,在接受《柏林日报》的记者采访时说道:“从我、到密立根教授再到陈,大家花费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终于确认了光子的存在,但又没办法彻底否认光的波动性。
“现在,我们只能认为光具有二元性,也就是说它既是粒子,又是波。
但如何对这个现象做出解释,就要看未来的物理学家们又能在这方面取得多大的成就了.”
爱因斯坦作为现在全世界最一言九鼎的物理学家,他的一番话,总算是暂时终结了波动和粒子这两个学说之间持续了几百年的战争,牛顿、胡克、惠更斯、托马斯杨和菲涅耳等诸位大神们,估计谁也没想到打到最后竟会是这种结局。
现在大家在天堂中终于可以握手言和了,当然,牛顿和胡克除外。
他俩之间的矛盾,比光的粒子说和波动说之间的矛盾还要尖锐得多。
谁要能让他俩重归于好,那这项功绩最起码能再拿一个耶和华和平奖。
既然爱因斯坦都已经这么说了,玻尔也只好在报纸上宣布,他和克莱默斯,还有斯莱特一起提出来的bks理论已经彻底失败。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个才刚出生就夭折的理论,“举行一个体面的葬礼”。
但玻尔并没有就此放弃对守恒定律的讨伐,他似乎很讨厌能量守恒定律。
于是在之后发现中微子的过程中,玻尔再一次地拿能量守恒定律开刀,然后又再一次地陷入了失败的境地。
第88章 36卢瑟福的大嗓门
夏天即将结束,秋季学期就要到来,之前离开学校,或度假或回乡探亲的那些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剑桥,回到了卡文迪许实验室。
仍是坐着火车回来的卡皮察,带来了自家灌的俄式香肠,分给了陈慕武、布莱克特还有实验室里的各位同事。
当然,他也没忘记叶公超那一份,毕竟上个学期,他和布莱克特一直被陈慕武带去马格达连学院,找他这位同胞蹭吃蹭喝。
陈慕武上辈子只吃过哈迩滨红肠,他感觉卡皮察给他带来的和那个红肠口味差不太多,总之,很好吃就是了。
卡皮察的回归,也让陈慕武的生活出现了一点点变动。
在夏天取得了博士学位,现在已经不再是学生的卡皮察,这次搬出了租住在布朗太太家的房间。
卡文迪许实验室任命他为磁学部的助理负责人,而三一学院那边,也聘任卡皮察为研究员,并为他在学院中安排了一个房间。
虽然他俩日后仍然可以在实验室中见面,但是在结束了一天的实验室工作之后,陈慕武就必须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了。
没错,三一学院的房间安排,就像本职场那样讲究按资排辈,陈慕武虽然已经小有名气,而且还和院长老汤姆孙有着不错的交情,可他作为理论上在今年秋天新入学的研究生新生,仍然没能被分到属于他自己的房间,只能继续蜷缩在布朗太太家楼上的斗室之中。
……
当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再次出现了一个听上去很熟悉,又让人感到有些绝望的大嗓门时,就意味着实验室主任卢瑟福在康沃尔海边度过完了他的悠长假期,重新回到了实验室的管理岗位上。
被阳光曝晒了一整个夏天,无论是卢瑟福还是他的女婿福勒,皮肤都变得红了不少。
就像一只重新回归到丛林当中的狮子那样,卢瑟福回到卡文迪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逐间实验室、挨个实验台地巡视起自己的领地,并耐心地询问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们,他们在假期中又取得了哪些成绩和进展。
做完可见光散射的实验之后,陈慕武就没怎么再去过那间实验室。
不久之后,那间实验室也被负责统筹安排的查德威克收回,挪作他用。
这些天,陈慕武基本上都待在卡文迪许的会议室里,抱着实验室里的打字机,逐字逐句地敲完了陈统计的论文和陈凝聚的论文,现在正在敲着的,是有关物质波的一篇。
陈慕武本以为卡文迪许实验室的这台打字机,要比自己在海时买的那台要高级许多。
但其实两者之间并没有不同,所有的数学公式和特殊符号都要提前留白,在打完之后再用钢笔把这些内容一一填补上去。
能打印各种积分、求和、拉普拉斯算子等数学物理符号,以及希腊字母的打字机,可能还要等到六七十年代才能被研制出来。
然后电脑技术越来越成熟,tex渐渐兴起,有了这种方便快捷的工具,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们的论文也会变得越来越水。
“嘿!陈,好久不见!”卢瑟福推开会议室的门,“你又在写什么好东西?”
“主任,”陈慕武站起身,他早就隔着几层门听到了卢瑟福的大嗓门,“只不过是一篇有关电子的论文,而且我才刚刚有了一点简单的头绪而已.”
卢瑟福脸上带着笑意:“在康沃尔度假的时候,我读了你送我的那本《论中人的精神》,我记得上面有一句话,说谦虚是你们民族的一种优秀品格。
“现在我总算是相信了道克脱辜的这个观点,因为我的学生陈慕武,虽然已经在物理学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还是保持着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低调和谦虚!
“坐在沙滩上,看着蓝色的大海,我偶尔会考虑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我面对着的都是同一片大海,为什么你在轮船上就能想到一个新奇的点子,并最终从实验里找到那条散射后的亮线,而我的脑海中想的却是,今天中午要吃几块美味的康沃尔馅饼?”
卢瑟福口中的散射亮线,其实就是陈慕武来到卡文迪许实验室后做的第一个实验,有关可见光的陈散射。
陈慕武当时给出的借口,是他乘坐轮船时,看到蓝色的大海,就想到了瑞利散射,然后才想着做进一步的研究。
于是同样去了海边度假的卢瑟福,看到大海才会想起来提这么一出。
卢瑟福点燃烟斗,深吸一口之后继续说道:“后来我又看到了你和卡皮察还有布莱克特一起发表的那篇实验论文,它把我最得意的学生玻尔打了个落花流水。
“到那时我才是意识到,你能看透大海而我不能,并不是因为我老了,而是因为你是一个难得的天才!
“说说吧,天才陈,最近又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让你着了迷?”
卢瑟福的一席话,把陈慕武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主任,还是由光子引发出来的一个问题。
“我最近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有波动性的光,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粒子,那么本身就是粒子的东西,会不会同样也是一种波?比如说,电子?
“如果按照现在的光子理论,一个光子的动量可以表示为p=hνc。
假设电子同样也是一种波的话,……
“……
“把这个式子带入到上面那个当中,就可以得到电子波的波长等于普朗克常数除以电子的动量,λ=hp。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有意思,所以我打算把它写成一篇论文.”
陈慕武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推导过程,其实只有前面几句才是精髓。
显然卢瑟福也抓到了他话语中的重点:“陈,你是说,电子也是一种波?我的天,幸亏你是先跟我说的这些话,要是你这个观点被老主任知道,他的眼镜一定都会被你给气得掉到地上!”
老汤姆孙,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上一任主任,他在1897年率先发现了电子,打破了原子不可再分这个魔咒,并凭借这项发现,获得了1906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现在已经年近七十的老汤姆孙,如果知道陈慕武说电子不仅是一种粒子,还是一种波的话,倘若他没有当场被气得突发心脏病,说不定老汤姆孙真的会挥起高尔夫球杆,把陈慕武的头当做是一颗巨型的高尔夫球一样击打出去。
已经很大了的卢瑟福讲话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大了起来。
或者说,他接下去所讲的话,已经不能算是讲话,而更像是一种上级对把工作搞砸了的下级的训话了:“陈,我觉得在你的脑子里,不要每天都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你越来越像一个坐而论道的理论物理学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