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且先去休息吧。”
曹操摆了摆手。
此刻荀听闻这话,也明白郭谊所想,和曹操气之所在,于是也暗暗高兴,准备拱手而回。
不愧是你,孟誉。
这种事,以及这种谋,除你之外再无他人能做,且在事后,还不被主公责罚,这等厚恩宠信,在这些谋臣之中除却孟誉之外确实也没有别人了。
毕竟,他是主公的女婿。
“主公,在下告退。”
荀从堂上走了出去,有仆从送他出门,等他一走,曹操脸上顿生有些惘然,但事已至此,当循此计。
此刻,曹操若有所思,终究还是觉得拖沓无比,心中难以决断,日后如何再思索商议,静待时机便是。
这个郭孟誉!拖沓谨慎的性子,果真是人无完人,我岂能期盼他事事都能顺我心意!
“我累了,休息。”
曹操意兴阑珊,已经没什么话想再说了,于是拍了拍手,准备离去。
但刚巧在此刻,被郭谊拉了一把衣袖一角,曹操回头时候看到郭谊在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主公先等等,我有策论。”
哦?!
第102章 孟誉金玉之言!使我深远大计!
“那你,你刚才为何说没有?”
“策论,自然唯能与主公亲自说,但却不可为文若听见,我怎忍心伤害文若?”
郭谊眨巴眨眼说道。
曹操一愣。
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文若是晚辈呢。
他诧异的看了好几眼,发现郭谊稳如泰山,好像只是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注意力都在郭谊所说的那策论上。
当即对郭谊面露笑意,直接盘坐在了他对面,好奇的道:“愿闻其详,速速说来。”
“首先,有些事需得向主公解释,这数月以来,我在家中新婚燕尔,虽是休息,但其实也并非是什么都没做,我依旧保持勤学苦读,遍观宗卷书籍,全无荒废”
“好了,不用多提,直说正事!”曹操笑容僵硬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儿!
我心痛着呢,你要点脸,少提家里休息的事情,直接说正事,好吗?!
“啧,”郭谊挠了挠头,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得提及读书的事。”
“那你就说读书!”曹操直接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一脸嫌弃的看着郭谊,“快说!”
“不可急,不可急……”郭谊摆了摆手,反而慢慢自得而笑。
他知道曹操性子急,且为人果决,不愿拖沓,但是现在这事情,真就必须要慢慢的说,且一步步的来。
一旦走得快了,容易损失巨甚。
并且,尽可能全面的商讨,方才能将隐患和优势逐步说全。
毕竟曹操的智计本来就是第一流,而今优势如此之多,需要长久以计。
郭谊想了想,道:“在遍观群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想和主公分享。”
“说!”
曹操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挪了挪位置坐得舒适些,总算是沉下心来去听。
郭谊这才面露微笑,“昔年有幼主,信其重臣,且臣子有能挽其朝纲,如此天子不敢弃其臣,而臣也不会造次于主,主臣之间宛若师徒,每有不解则悉心教导。”
“如此便维持数年之多,继而天子长大,羽翼渐丰,于是想要夺回己朝纲之权,而此时,朝中上下各部要职,都已是此臣之属,或是门生,或是恩义所从,天子透露此意时,此权臣欣然而从,将大权交还。”
“此时,会发生什么?”
郭谊压低了声音问道。
曹操若有所思,眉头紧皱,嫌弃的道:“继续说,我知道这道理。”
“所以,臣子对天子有教导之恩,对皇室有不可磨灭之功绩,世人皆知其理,那么士人又能如何呢?”郭谊低下头再沉思片刻,而后抬头起来又补充道,“我也深思过,天子之于民,并没有直接关系,他的统治都要通过公卿士人,各部官吏,将政施于民,这中间相隔的便是士人阶层。”
“但
是反之,若百姓都知晓富强安稳,士人也有殷实之功,年年有所得,朝纲不乱而稳固,那么谁人会想再乱呢?”
“这个时候,此权臣再辞,反而会让天子惶恐,惶恐的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清平盛世又再回到紊乱。”
曹操听到这,已经微微点头了。
虽然他不知道郭谊口中所说的这名天子是谁,这位权臣又是谁,但并不重要,哪怕这是个捏造的故事,但只是想要借此之口,告知曹操某些事情。
郭谊很聪明,这些话不能从口中直接说出来,却借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故事。
“呵呵……你是认为,现在应当越发尊重,奉迎汉帝,且不吝精力与之教导、进言,建立深厚情谊?”
“不错,”郭谊此时明白,这才是说出另一番话的时机,当即立身拱手道:“昔年周文王,天下分三得其二,仍然臣事于殷,故而称之为至德,此言方才是至理,是前车之鉴,更何况如今主公只是得了三州之地,而北方未除,南方不定。周围皆是强敌环伺,可能比西周也?”
“哈哈哈,”曹操此时大笑了几声,而后颇为欣慰的摇了摇头,伸手无奈的指向他,“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是图穷匕见一般,我岂会不听你之言,弄这些弯转干什么。”
“以前我也这么想,”郭谊由衷的叹了口气,很是真诚的说道:“但无论身居何位,进言都应该遵循原理,不可因为功绩、身份的变化而有变化,遵从一开始得到赏识的道理,才能保证初心不变。”
“这么说也有道理。”曹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话足以说明郭谊到现在为止,其心意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他就是喜欢郭谊这样,从始至终不变的笃学与进取之心,也宠辱不惊,这等性情品行,当时少有,宛若美玉一般的君子之情。
“我听取你之言,好一句,周文王天下三分得其二,仍臣事于殷,我当遵循也,愈发恭敬事于汉,不可因天子年幼而废弃礼度。”
曹操长叹感慨的这句话,却没有让郭谊就此拱手结束,而是面容一笑,再次进言道:“主公,再细想下去,最终为何周能代殷商耳?如此至德之行,难道未曾有所利乎?”
后面还细想什么?
曹操此时听闻这所谓周侍殷商之至德,本身已经足够受用了,只是觉得自己未曾有过这等心思,言之过早也。
没想到,郭谊还要让他继续深思此话接下来之事,这又有什么好深思的呢……
但只想了片刻,曹操就已思绪通达,明白了郭谊的用意,故而笑道:“周因商暴取而代之,因商失人心。”
曹操这话一说,郭谊当即收起所有表情,立起上身拱手,郑重的道:“如今汉失其鹿,而群雄逐鹿,天下分崩离析,当行大业之志,而在此时,诸侯越不尊汉,主公愈是以臣侍之,同
样也是至德。”
“当天下人已知晓汉室故去,心皆向之时,无需如何多言也会也时势而造就新象,这应该是世道更迭的道理。”
曹操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可能除却郭谊之外,别的人暂且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郭嘉刚来,并不会立即交托所有,毫无顾忌在他面前说此大志。
志才会分析左右局势,为他谋划之后大势走向,但不会挑明而言,一切都在行动之中。
至于荀,无论两人私交如何要好,无论到时情势会当如何,估计他都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乱世,当存此志。”
曹操深以为然,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起初迎奉汉帝而来,如果说他心里没有做王莽的想法,当真是不现实的。
曹操很想,毕竟这三州之地都是我用命打下来的,里面倾注了各族人无数心血,别的人不说,眼前这个本以为是白身的郭孟誉。
自己恪守勤学的本领,对古文今文两学派都是一点不排斥,加上从旁的各种杂学,几乎是求识若渴的苦读,历经多少日夜想出来的策略,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别的人也同样是殚精竭虑,荀氏、曹氏、夏侯氏,还有小士族、寒门、豪族。
哪一个不是将期望放在曹操身上,跟随至今。
如果将大权又交还回去,等同于一步臭棋,全盘令人失望,也令他自己失望。
而且真要交,若满朝公卿都是英雄人物,也无妨,可现在天子身边哪里还有皇甫嵩、朱、卢植、刘虞、荀爽这样的人物。
已经没有值得敬佩的人。
唯有一个杨彪出自簪缨世族,身兼今文传承,也就是官学之道,自己却还卷进了无计可施的漩涡,他现在除了能为人师,估计难以做出任何适宜这个王朝的决断。
郭谊今夜的这番话,的确只能说给自己一个人听,这是劝王之言,劝进之计。
当学周文王,以臣侍汉,如此最后无论结局如何,曹氏永远是仁德忠义之人。
“孟誉一言,深得我心,”曹操目光凛然,神色郑重,嘴角都因此下撇,“自徐州以来你不让我屠城劫掠,只用仁义撒于境内的苦心,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此计,深远也。”
“不错,”郭谊点头,终于长舒一口气,“主公现在不能争眼前朝夕,要争就争未来长远也。”
【你勤思进言,大有受用,你的口才大幅度提升,你的智力小幅度提升,你获得了一些典故知识反馈,你获得了大量典故的奇思解度】
【天道酬勤】
“哼哼,哈哈哈……”曹操开怀大笑,心中畅快无比,实乃是有些事情不必郭谊多言,已经全然想明白了。
……
翌日,曹操早早进宫,为天子准备朝议,在百官未到,还在宫外集结准备之时,就已经到了内堂提前告知今日要决议的大小事务。
并且,将
已经整理好的奏札按照轻重缓急排布陈列,在刘协眼前都放好。
“为今以民心为计,首为农耕事务,此乃是兖州、徐州、豫州今年春耕之况,各地都有详尽的汇表,陛下先可一观,若有不解,臣可为陛下试言。”
刘协起初还很怕,以为是和董贼、李郭汜等人一样,上朝之前先来警告于他,不能说半点不利于朝政的话。
却没想到曹操竟然这般温和,他这样的语气,那是真正的谆谆善诱!毫无不敬!
“爱卿,朕,朕……”这些年在外被喝骂惯了,自己想看什么,要说什么都需得看李郭汜的脸色,可现在忽然有人轻言细语要教导。
他还有些不习惯了。
近臣之中,原本董承也会这般殷勤,但是昨夜刘协不见董承,今日他自然也就没来。
“陛下,为君者该有气度,微臣只是臣下,当行臣子之礼,若能为陛下试言,乃是荣幸。”
“天子,虽说是最当谨言慎行者,因为天子一言,便是金玉之口,难以撼动,故而不能出错言;可偏偏也正是天子,就算说错了一百句,也没有人敢怪罪于陛下。”
“说得是,那朕看了。”
刘协心里稍稍安定,越发对曹操有好感,几句话就可以让他稍稍定下心来。
他拿起奏札总卷时,曹操还在笑吟吟的等着,而后低头相请。
此时刘协摊开后,惊叹道:“这,三州之地竟可预估三百七十余万斛,去年,去年蝗灾、旱灾未曾累及中原腹地?!”
“有,不过臣以吞噬蝗虫之法,安定百姓之心,故而才得恢复承袭爵位,陛下难道忘了?”
“朕没忘,朕没有忘,”刘协恍然大悟,连连自顾自的点头,“当时听闻,爱卿势要吞下所谓恶政之果,还万民以清朗。”
“那是振奋人心的话,为了百姓能够安心度日,陛下不必介怀……”曹操拱手,装作略有惶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