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处乃是仙宫,亦即寝宫,又叫后宫,除了后妃美人以及内侍外,一个男子都没有。
故此,静室内唯有始皇帝一人。
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感慨,始皇帝打开了包裹,一小捧药粉出现在始皇帝眼前。
药粉很普通,成淡青色,一看就是草木之属,而非金石。
始皇帝眉头微皱。
这年头草药都很普通,绝大多数名贵的药物,比如人参,雪莲等,都要等到后世才会发现其价值。
因此真正名贵的药,一般都是金石之属,比如朱砂,玉石之类,越是贵重的大家就认为效果越好。
始皇帝亦不能免俗,他不知道,蒙恬千里迢迢,背这么一包草木药渣回来到底是意欲何为?
即使是为了欺瞒自己,也舍不得用点珍珠磨粉吗?
“还说这是天人所留的仙丹药渣?”
“怕是与那天书一样,皆是骗人之物!无一用处!”
他冷哼一声,准备把包袱推到一边。但是手刚刚一动包裹,一股馨香的气息就弥漫开来。
始皇帝鼻翼微动,目光微凝。
这年头无论是熏香,还是焚香,都是用炉子烧,最好的香乃是檀木木屑。
比如说始皇帝面前的香案上,此刻便摆着一个香炉,袅袅青烟从炉口升腾而起。
檀香确实是好香,但是过于浓郁,而且总有一种烟火气息挥之不去。
而包袱中传来的香味清新脱俗,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更让始皇帝意外的是,这抹冷香入肺,竟然让他一直就觉得宛如烟熏火燎一般的肺,瞬间一阵清凉!
始皇帝心头微微一动。
扶苏等人猜得没错,虽然始皇帝并没有服食方士所炼的不死之药,但是他确实服食过方士所炼之丹。
那种丹药叫做石药,乃是用五种金石之属炼制而成。
雄黄,硫磺,赤石,绿松石,紫水晶,五种磨成粉,炼制成红色的丹丸,然后以水送服。
服用之后,全身发热,精神振奋,纵使是一口气行数十里亦不觉得疲累!
当时始皇帝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踪为外人所知,每日都需要在二百七十宫观之间搬来搬去,全靠自己双腿,依靠的便是石药之功效。
每当他服食了石药,行走于宫观长廊之上时,都会觉得自己飘飘欲仙。
正因为如此,始皇帝才会相信方士,只因此石药确实神异。
然而方士欺瞒始皇帝之事一朝爆发,始皇帝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然每况愈下!
按照夏无且的说法,金石之属伤肺,始皇帝亦一天比一天觉得气短,如此下去,始皇帝估计,自己恐怕已经无法吃到明年的新麦了。
始皇帝眉头开始紧皱,他凝视着眼前这一小捧药渣,陷入沉吟。
扶苏仁善与否先不说,蒙家世代忠勇。尤其是蒙家这一代,蒙恬为上将军,大秦内史九卿,其弟蒙毅,亦是上卿,始皇帝心腹。
两兄弟一位掌兵权,在外统领大军。一个在朝中,为始皇帝心腹,为上卿。此恩遇不可谓不重!
且,蒙恬现在乃是大秦唯一名将,亦是唯一的上将军,地位超然。
他只需要忠诚于始皇帝便好,无论扶苏还是胡亥即位,依然必须倚重他,根本无需投向其中任何一方。
如此说来,扶苏能用什么好处打动蒙恬?
蒙恬又何须与扶苏一并来欺瞒于始皇帝?
看着眼前的药渣,始皇帝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从里头抓了少少的一点。
然后放到嘴边,就着水,一口服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闻着草木那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又感受到肺里难得的清凉,他就忍不住。
尤其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蒙恬为何背叛自己的情况下。
也许,蒙恬亦只是受到扶苏的蒙蔽?
至少有一点始皇帝能够确认。他之前就问过夏无且,草木之属毒性很弱,少量服之,并不会致命!
既然如此,哪怕为了一时之松快,试试也无妨!
一股清凉之意陡然从喉咙口泛起,然后向下蔓延,始皇帝舒服地轻轻咳了一声。
下一刻,似乎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一阵剧烈的咳嗽陡然从始皇帝嘴中爆发出来,他瞬间就咳得满脸通红,一丝黑红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下。
滴答!
鲜血滴落,落在那‘天书’上,殷红了一片。
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就头晕目眩,轰地一声,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狠狠地扑倒在一旁,将青铜香炉撞翻在地。
嘭!
青铜香炉的响动声吸引了门外内侍等人的注意,在始皇帝意识即将失去的时候,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同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惊叫声响起。
“不好了,始皇帝被谋刺了!”
第65章 呈威,只需一击!
始皇吐血,行宫中诸多人惊起,无数人正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如天塌了一般。
但此消息暂时还没外泄传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现如今,首先要做的便是请来御医检查始皇身体情况。
只求无大碍!
但这乱糟糟的时刻,却无人注意到,那案上的染血天书有微光一闪而没,似有感应一般,对应东海方向又翻开一页……
……
另一边,琅琊台。
天空中,两百支弩箭正呼啸着落下。
而不等这些弩箭完全落地,又是“嗡”的一声,弩弦震动之声响起,臂张弩已经开始发射第二轮弩箭。
与此同时,两百名负责操作蹶张弩的秦兵亦不管自己刚才发射的第一轮弩箭效果到底如何。
他们以两人一组,齐刷刷把蹶张弩弩臂放低,一人伸出一只脚踩住,然后齐齐抓住弩弦,用力挺腰。
“吱呀”声中,蹶张弩亦已完成重新上弦。而后一人顺势负起整具弩,另外一人则拿起一枚簇重一两的驽矢,安放在驽槽内,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拉动了悬刀,亦即扳机。
又是弓弦震动之声响过,蹶张弩发射了第二轮弩箭。而此时臂张弩已经完成了第三轮的上弦!
此情此景,莫说胡亥,即使是见惯了弩兵发射的李超,亦觉得心旷神怡。
“吾卫尉军臂张弩为八石,蹶张为十二石,骑兵奔驰百丈时间内,可射三发!”他骄傲地开口。
秦时一石约为后世六十斤,八石弩意味着其张力达到四百八十斤,二百四十公斤。纵使是对弩而言,亦已经是大得离谱了。
“可能斩妖邪?”胡亥的目光落在了那条白蛟的身上。由于距离有百余丈,外加有零星草木阻挡,从此处看不出那条白蛟状态如何,胡亥微微有些心急。
“吾大秦之弩,臂张可及百丈,蹶张可及百五十丈!”李超没有从正面回答胡亥的问题,他的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箭雨之中那条白蛟。
虽然是蛟,乃是传说中的灵物,然而这条白蛟纤细,长亦仅有五丈,虽然有着不似凡物的轻灵,却失于灵兽之稳重。
显然,这尚且是一条幼蛟!
“五十丈内,臂张可透两层重甲,蹶张可透三层!”李超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如此,大事定矣!”胡亥抚掌大笑。
他同样看出台顶上乃是一条幼蛟,而此蛟此时距离秦军弩阵不到三十丈。
所谓重甲乃是青铜甲,一身青铜甲总重达到一均,也就是三十斤,三件重甲,总重已经快有一石。
昔日魏武卒便是身披三层重甲,虽为步卒,却可正面与战车争锋!
可想而知,三层重甲的防护力到了何等变态的地步。然而如此防护,在大秦弩阵面前,犹如鸡子一般,轻易便破之!
这条妖邪如此纤细轻灵,身上的鳞片难道还能比得过魏武卒的三重重甲?
他面带志得意满的笑意,远远地看着弩箭如同下雨一般地彻底覆盖住那条妖蛟周边数丈范围,而妖蛟却还呆呆地盘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胡亥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不知道扶苏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玩意,或许是这次扶苏去楚地时,与楚地遗老们有所接触,然后联手炮制了这么一条蛟龙。
楚地历来都很神秘,传说中的巫便出自云梦泽,还有各种山鬼,乃至蛊虫等。出一条妖蛟也不奇怪。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超,却见李超面色微凝。
“发生何事?”胡亥不解地开口。
“似乎有些不对!”
李超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弩兵已发三矢,然那条妖邪似乎并没有受伤!”
胡亥一楞,他眯起眼睛看向那条妖蛟所在地,只见弩箭已经把水潭的边缘插得密密麻麻,看起来像是水潭长了毛。
而那条妖蛟依然摆个龙盘的姿势立在水潭边上,并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隔得太远,胡亥根本看不出来它是否已经受伤。
“骑都尉如何看出来的?莫非骑都尉能看清百丈之外的事物?”他疑惑地开口。
秦时的世界观尚极为质朴,秦人对世界的认知皆出自于自己平素所见,一说硬度,那便是堪比金石。一说妖兽,那便是越大越强,大到能吞日月,那便是神物。
而眼前这条五丈长的蛟大则大矣,离山海经中那种翅膀伸开有几千里的鲲鹏等异兽还是相去甚远,看起来和凡兽差不多,甚至有凡兽还要比它更大。
比如李斯就曾经多次报告,于修始皇帝陵寝时挖出十来丈长的大蛇,吞吃民夫。
如此说来,此蛟虽然为灵兽,然而却极其弱小,以大秦弩阵的威力,直接射死它没问题。
为何李超却如此紧张,如临大敌?
“吾亦看不了如此之远。”
李超摇摇头:“然吾却知我卫尉军军阵!”
“若是此蛟已然受创,前军必继续以弩箭压制,同时牌兵戈兵逼前!”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吾给前军的命令乃是生擒之!”
胡亥了然地点点头,他明白李超的意思。
始皇帝命胡亥来斩蛟,并且欲以此妖邪祭天,那么此蛟自然不能死在小兵手上。
因此只能由弩阵射个半死,然后报请始皇帝,由始皇帝下令,或胡亥斩之,或始皇帝亲自斩之。
此方为人臣之道。
然而此时既然前军依旧停留在原地,看起来准备继续上弦,再来一波,可见此蛟纵使受创,亦不算重。
胡亥微微有些发懵。
不说蹶张,便是臂张弩于五十丈内,亦可透二层重甲。而此时妖蛟距离弩阵仅三十丈不到,如此距离内,恐怕三层重甲亦能射穿。
纵使妖蛟鳞片硬如金石,这个距离,便是金石都射穿了!
而这条妖蛟居然纵使受创亦不重?
它是什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