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徽沉声骂道,朝着黄承彦啐了一口。
黄承彦再次愣住。
司马徽一手扯住黄承彦,一手揽过庞德公,三个人聚在一起,围着车轿站立,可谓密不透风,绝无外人听到。
“若诸葛明有意为难我们,逃亡南郡,便逃过一劫了吗?南郡岂非早已经是他的天下?莫说是南郡,我们便逃到冀州,抑或柴桑,又有何用?”
“曹丞相虽然暂且退兵,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岂肯干休?且荆州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曹丞相若要成其大事,必下荆州。不管如何,荆州与曹丞相之间早晚还是得有一战,那个时候,只要诸葛明将我们三人加入其中,或者作为促成谈判的条件,就算是天涯海角,曹丞相也会绳捆车载,送到他诸葛明的面前。”
“至于江东嘛,早已与荆州战略联盟,数万石粮食都会慷慨资助,何况我们三个老骨头呢!”
“便是逃亡到南疆之地,南蛮王孟获也不会放过咱们!”
黄承彦听着司马徽的话,已经被骇的一脸死灰:“难道四海之内,就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地了?且我们的产业势力,多在荆襄,若离开了这里,只恐为他人所欺,难得善终……”
庞德公忽然想起一事,原本醉眼迷离的双目,此刻也忽然散发出一丝精光:“我想此事,倒是可以借孔明之手,探听探听。孔明于诸葛明交情非比寻常。若孔明能助我们,化解与诸葛明昔日的嫌隙,那岂非一劳永逸,也不需每日里提心吊胆了。”
庞德公还没说完,司马徽已经忍不住拍手称赞:“好计策!我竟忘记了!”
“没想到我们三家的性命,竟然全掌握在了你的女婿的手里!”
两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黄承彦的脸上。
“明日我便去拜见孔明!我就不信,凭借我这幅岳父的老脸,我不信他会把我撅出来!”
黄承彦顿觉责任重大,抖擞精神,坚定的说道。
三人上车,各自散去。
他们在襄阳也有各自的宅院,虽然比不得南郡的大宅子恢弘气度,但比起寻常小富之家的厅堂,还是要气派了数倍。
次日。
还没等黄承彦起身往诸葛亮的府邸,他便收到了诸葛亮发来的请柬,邀他前往府中赴宴。
与他一起收到请柬的,还有庞德公和司马徽。
孔明在襄阳的府邸,原本也是蔡瑁的一处别院,虽然并不大,但装修的极为精致典雅,每一处雕梁,每一方青砖,都堪称艺术。
“岳父,两位前辈。昨日当着我兄诸葛闻德之面,诸多话语不敢随意言说。们都是我的恩人和长辈,因此今日特请你们过来,相谈肺腑。”
诸葛亮待三人坐定,高高举起酒杯,恭敬的说道。
“孔明,昨日宴席上,军师对我们三人热情相待,但我三人回去之后,各自心惊,不能安稳。”
庞德公心里藏着事情,丝毫没有品酒的雅兴,端起酒杯来如牛饮一般一口闷了下去。
诸葛亮微微一笑:“岳父大人和两位前辈都是荆州德高望重的名士,所交的荆州氏族们,更是掌控着荆州的经济命脉。军师兄长感谢你们对维持荆州社会安定做出的贡献,因此才置酒款待众位前辈。这又何必生疑?”
经济命脉!
没有哪一个统治者,希望自己的命脉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除非这个人是他最信赖的人,或者这个人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掌握荆州经济的荆州氏族们,却在蔡瑁事件之后,如影随形的跟随三大氏族,不约而同的迁往了章陵和南郡!
刘备统一荆州,蒯家已经投顺刘备。蒯越甚至跟随赵云,出征在樊城浴血奋战。
唯独黄家和庞家,犹然在南郡,游离在刘备的控制之外……
“贤婿……”
黄承彦眉头一皱,决定和盘托出:“昔日刘景升在时,我们迫于蔡瑁张允的淫威,也曾趋炎附势,冷淡了诸葛军师。只因那个时候,又有谁知道他便是你的兄长?诸葛明寂寂无名,而又被蔡瑁冠以诸葛庸的诨号。所以……“
诸葛亮连续劝酒,哈哈大笑说道:“我兄长宽宏大量,其实那种睚眦必报之人?且元凶蔡瑁张允已经伏诛,你们这些胁从者,他不会介意的。”
“何况不知者不怪。那个时候,连我也不过耳边风闻襄阳来了个开书院的诸葛庸,后来神秘消失不见了。哪里曾想到他便是我的兄长!”
诸葛亮站起身来,将三只酒杯一一斟满,恭敬的端起酒杯,交到三个人的手里。
司马徽接过诸葛亮递过来的酒杯,在嘴边抿了一口,想要喝下,但终究还是放在了桌上:“虽然你说的都是至理之词。但我们心中依旧不安。不知可有什么良方,能改善荆州氏族与军师之间的关系?”
诸葛亮又是一笑,缓缓的坐下,将手里的酒杯举起:“我刚才已经说过,又何必再问?”
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之色。
诸葛亮停下酒杯,低头正色说道:“昔日蔡瑁在襄阳,残暴不仁,盘剥氏族百姓。你们却与他过从甚密,还将自己的府邸宅院全部设在襄阳,早晚与蔡瑁来往。”
“如今刘皇叔一统荆襄,诸葛军师主政。你们却敬而远之,纷纷迁出襄阳,逃往南郡。难道是你们心怀二意,想要保存实力投顺曹贼?还是不信我家军师,有退出荆州另寻他处的打算?”
司马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119.第119章 曹操问刘协:马腾谁杀的?毒士诸葛闻德!
119.
“岳父与庞公与我家军师兄长本无仇怨,昔日所得罪兄长者,蔡瑁张允也,如今各自已经伏诛,此事已成往事。但如果前辈依旧记挂在心,每日唯恐军师报复,常思提防戒备之心,只恐你们之间的嫌隙,不但不会消除,还会越来越大,最后……”
诸葛亮叹了口气,戛然而止,只是低头把弄着手里的酒杯。
“最后如何?”
黄承彦紧张的瞪着双眼,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
诸葛亮依旧不言不语,目光却望向南方。
“桂阳城头血未干……”
司马徽喃喃说着,握着酒杯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那半盅酒犹如吹皱的春水,泛起层层波纹。
“诸公与我有栽培之恩,但我身在公职,侍奉军师诸葛,今日话说到此,已经悖逆了军师了。还望诸公好自为之。”
“军师府中事务繁多,亮身不由己,不能陪诸公喝个痛快。”
诸葛亮话音刚落,忽然府内的小厮前来,躬身说道:“诸葛军师催先生前往军师府商议军务,已经传过三遍了。还请先生速速前往,莫要让军师恼怒了先生。”
诸葛亮面现为难焦虑之色,挠头说道:“你再回复军师,便说我正陪岳父饮酒,再等半个时辰,准到军师府。”
司马徽眼神一飘,看了看黄承彦和庞德公,忽然长身而起,手里擎着半杯酒,笑着说道:“孔明,既然军师连番唤你,必有要紧的事与商议。你只管去,我等在此等你回来便是。”
黄承彦会意,也站了起来,挤出一丝笑容:“水镜先生说的是,你还是先去应付军师的召唤,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诸葛亮面现感激之色,给自己满上一杯,起身一饮而尽:“既然如此,岳父大人与两位前辈暂且在此闲坐。我先往军师府,一旦事毕,即可回来再与三位前辈痛饮。”
司马徽看着孔明匆匆离去,这才面色和缓了下来,看着黄承彦叹息着说道:“幸亏令婿点拨,否则你我差点跃入雷池。”
黄承彦点了点头:“事不宜迟,等我回去,便将南郡的家业,搬到襄阳这边来。正如孔明所说,咱们到了诸葛闻德的眼皮底下,他安心了,咱们才能安如泰山。否则早晚也要学蔡瑁张允,免不了受他一刀!”
庞德公哈哈一笑:“如此说来,我倒是省力了。从蔡瑁张允被灭那一刻起,我已开始将庞府迁移往襄阳这边来。襄阳的宅子,已经动工二十余天,堪堪已经要竣工了。”
司马徽嗤之以鼻,笑着骂道:“果然是老狐狸,做的倒是严密,连我们两人,也丝毫不知晓此事!”
庞德公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几个都是在蔡瑁手下爬过来的。既然诸葛闻德能够诛杀蔡瑁,想要收拾咱们几个,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何况狡兔三窟,还不许我在襄阳,独设一窟不成?”
三人抚掌大笑,计议已定,不日便将氏族的产业,归拢往襄阳而来。
……
军师府内。
“诸葛先生,既然曹操已然退去,可否令子龙所部,暂且会襄阳,休整之后,再行调派?”
刘备看着面前从容自在的诸葛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此时距离曹操班师回宛城,已有六七日了,但诸葛明却一直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进行下一步的部署和安排。
“樊城一战,兄弟们辛苦。将士用命。但三军疲困已极,若非子龙固守,樊城弹丸之地,实难长久。”
刘备见诸葛军师手里提着毛笔,认真的写着书法,并无任何回应,因此又往前走了一步,凑近说道。
诸葛明缓缓的将最后一笔完成,把毛笔放在笔架上,又在旁边的银盆里浣洗了手,擦干了,这才回转过来。
“主公,樊城要地,非子龙不可守。”
“军马虽已疲劳不堪,可差人大力犒赏,就地休整。令他们知道对于有功之人,主公从来不吝奖赏。士卒必然用命,非但不会因疲劳而懈怠,反而体谅主公仁德,士气倍增,斗志更盛!”
“若将三军撤往襄阳,往来空费时日,兵马迁徙辛苦。而樊城没有得当人选,早晚必会生乱。”
刘备心生不解,随着诸葛明的步子,走出厅堂,来到院中。
“曹操已经退兵宛城,如今马超的西凉兵马,气势汹汹,杀奔许昌,刘璋的严颜所部,也摇旗呐喊,随时准备配合行动。曹贼应接不暇,又焉干再起吞并襄阳之心?”
诸葛明轻轻苦笑,慢慢的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答刘备的问题,反而转移话题问道:“主公,你可知为何曹操南下,我不用荆州所有兵马抵敌,却只要赵云所部五万兵马,鏖战于樊城?”
刘备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十分费解。若是换了我,必令关、张、赵等所有战将会齐,集中荆州所有兵力,倾力抵挡曹贼南下。如军师这般以十倍兵力的悬殊,与曹贼对决,无异于自寻死路,吓死我也不敢行此险计。”
诸葛明沉默不言,缓步而行,走到西首的花架之下,俯首查看了半晌,又转到东首的花架下,伸手摘下几只隐藏在花叶下的害虫。
“荆州犹如这许多的花栽,看起来生机勃勃,但实际上却各自为战,彼此不顾。你看着诛花,被害虫啃食,但隔壁的花朵却繁荣茂盛,对它不管不顾。甚至巴不得它死了,那样自己便可以更无忧无虑的享受阳光。”
刘备沉思良久,抬头看着诸葛明,似乎有所顿悟,睁大了眼睛说道:“军师的意思是说,荆州虽然九郡皆在我掌控之中,但实际上却并未归心,多股势力暗中涌动,彼此勾心斗角?”
诸葛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刘备的悟性深表满意。
“正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却难。”
“刘景升统御荆州,花费十数年,但不过数月,不但荆州易手,自己的性命还葬送在蔡瑁手里。”
“主公一统荆襄,也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但荆襄九郡,便真的属于主公了么?荆州氏族,原本依附刘表,后迫于权势,又委身于蔡瑁。对于刘皇叔半信半疑,多持观望态度。”
“若主公陈兵北地,倾力抗曹,身后的氏族岂能安分?在所有人的眼里,主公对抗曹操,都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氏族为求自保,献功于曹操,必趁后方空虚,平地生乱,揭竿而起,相应曹贼。”
“若那样,则主公兵马后援无助,前临大敌,若战不利,三军瓦解,从此土崩,又何来今日的局面?”
刘备听着诸葛明的分析,额角汗珠岑岑而下,以手加额庆幸说道:“备一生漂泊潦倒,万幸之幸,是遇到了军师诸葛先生。若无先生,备纵然得到荆州,也如昔日的徐州,守把不住,过不多人还是他人之物。”
诸葛明并未在意刘备的称赞,缓了一缓,接着说道:“刘备原来,疖癣之疮。内政不治,才是要命。主公近日只关心樊城的战事,我却并未看重,反而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稳定荆襄局面,收服荆襄民心的事情上。”
“樊城之战,从最开始,我便没想过要胜利。迫曹退军,才是我的目的所在。”
刘备恍然大悟,点头说道:“非止备如此认为,只恐天下之士,皆翘首以待看军师如何破曹,又有几人会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反而将精力集中在内政上?”
“军师行计如神,天地莫测。我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揣度准确!”
“但是不管如何,如今曹操兵败班师,无暇南顾,咱们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刘备说道此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自从入襄阳,得荆州,这还是他第一感到如此的志得意满,轻松自在。
放眼望去,遍天下的都是面前的繁花似锦,气息盎然。
诸葛明忽然伸出手指,将一株浓郁鲜红的大花的长颈掐断,那鲜艳的花朵顿时失去了支撑,掉落在地上,花瓣也被摔的四分五裂。
“这……”
“军师何故如此?”
刘备微微一惊,急忙敛去了笑意,吃惊的问道。
“马超气势凌人,杀气腾腾。但若主公以为他真的是曹贼的对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鲜花繁盛,皆因有一条坚固的长颈作为补给线,它才能傲然枝头,睥睨群芳。若后援被切断,这朵鲜花也会瞬间凋谢,飘零不由自己。”
“马超亦然。”
刘备猛然醒悟,顿足说道:“马超引领十大将,尽起精锐杀奔许昌,却将粮道供应,托付给了韩遂。韩遂精细有余,勇武不足,若曹操遣一旅之师,偷袭粮道,则马超大军无粮,瞬息崩盘!”
他本以为,马超南下,乃是天赐良机。若马超得胜,则曹操可除,汉室可兴了!
却没想到马超有勇无谋,临出师的安排,已经导致三军头重脚轻,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