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叹息说道:“子敬仁德厚爱,忠心为国。昔日我兄大去之日,曾将朝廷大事托孤于子布和公瑾二人。然而公瑾长年领兵在外,鲜有相处之日,张昭虽有智慧,但降曹之事,大失孤望。唯有子敬你在孤的身边,孤方觉孤真的不是孤家寡人。”
鲁肃点头说道:“子敬愿终生效死,报答主公知遇之恩,公瑾身负江东安危,旦夕不敢懈怠,主公能有如此良将,实在即是主公之幸,也是我江东百姓的幸事。朝廷大事,但有不能决绝者,可尽量听取公瑾的意见,我江东自然平安无事。”
孙权听到鲁肃如此说话,面有喜色。他心目之中,最喜欢的便是周瑜。若有人指摘周瑜的不是之处,他便难免憎恶其人。鲁肃并没有奉承讨好奉承孙权的意思,他的心目之中也认可周瑜的才华和担当,由衷的钦佩昔日孙策托孤的眼光。
孙权送鲁肃直到江边,方才挥手告别。
鲁肃顺江而上,不去襄阳,反而引船转弯,往鄱阳湖水寨而来,径奔周瑜的寨门。
鄱阳湖水寨内,二十万江东水军,日夜操练,军容齐整,军威肃穆。鲁肃时常进出营寨,又是周瑜的贵客,并不需要禀报,有小校驾驶快船先行进入内寨通报周瑜,另外一艘小船在前引路,迤逦前行。
周瑜看到如此盛大的军容军威,艨艟战舰,甲明衣鲜。也忍不住提周瑜喝彩,佩服周瑜的治军之能。
前行不过二十余里,迎面一艘大船如飞而来,船头一人白衣银铠,手抚宝剑,身材挺拔俊秀,正是江东水路三军大都督周瑜!
周瑜身后,甘宁、吕蒙、凌统等众将也是各自披甲执锐,紧紧相随。
鲁肃下了小船,上了周瑜的大船,两人各自见礼。
“大都督,每次鲁肃前来,都要劳烦大都督如此盛情迎接,令鲁肃何以自处呢!”
周瑜哈哈大笑,看了看身后的众将,亲自牵着鲁肃的手,当船头而立,两侧数百战船,数万士兵,皆整齐而立,不敢乱动,仪容整齐的注视着大都督的船只。
“子敬于公是主公的重臣,是周瑜的同僚,于私是挚友,是恩人。若我以地位尊卑而轻慢与你。纵然不在乎,我又何以自处?”
鲁肃苦笑一声,低头悄声说道:“你又来了,几屯的粮食,真的值得你为我吹一辈子的么?”
周瑜正色说道:“大丈夫处事,滴水之恩,当涌泉答报。你那几屯粮食,救了我与我兄长孙伯符的一支兵马。若无那粮草,何来我近日的江东之盛!”
鲁肃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靠近周瑜,低声说道:“公瑾,我今日来你营寨,有事要说。乞退左右。”
周瑜会意,引领鲁肃步入内堂,令其他众将各自散去,继续演习兵马战阵不提。
二人坐在方桌旁,一壶清茶,两只瓷碗,正如二人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数日之前,刘备作书给主公,邀请他往荆州,商议会猎中原一事。主公心有疑虑,不能决绝。所以鲁肃斗胆,提出代替主公往荆州一行。不知大都督对此事如何看待,又对鲁肃此行,有什么特殊的交代,所以特来拜见大都督,请教明示。”
鲁肃坐定之后,叙说来意。并将诸葛亮以刘备的名义写给孙权的书信递给周瑜。
周瑜接过书信,粗略看了一遍,点头说道:“主公身系江东安危,岂能轻易入荆州,子敬的做法我深表同意。诸葛闻德诡计多端,难保不会对我江东下手,万事还需小心谨慎才好。”
鲁肃点了点头:“大都督久与荆州打交道,可谓知己知彼,不知鲁肃此行,大都督有何训示?”
周瑜将书信折叠整齐,装好之后递到鲁肃的面前,淡淡的说道:“你此去荆州,其他的可随机应变,相机行事。但只有一件!”
“若诸葛闻德借粮,不论多少,绝不可答应借给他!”
鲁肃端起茶碗,刚要喝下一口,听到周瑜的话,急忙将茶碗搁下,惊奇的问道:“大都督怎知刘备会与我借粮?荆州向来富庶,虽不如我江东,但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且荆州氏族,都是经商经济的能手,还用得着向我江东借粮?”
周瑜连连摆手,轻轻摇头说道:“子敬,你的想法,未免太过肤浅了!”
鲁肃推杯而起,躬身行礼说道:“愿听大都督教诲。”
周瑜起身,扶着鲁肃重新归坐,斟茶同饮一碗,方才缓缓说道:“南蛮王孟获的近二十万南蛮兵马,初来荆州之时,驻扎在赤壁,以江中鱼虾补给,江夏刘琦的存粮,也分拨一些,尚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二十万人,长久驻扎在樊城,试问樊城岂能负担得了这二十万大爷兵?且南蛮兵狂傲少礼,受不了丁点委屈。若我所料不差,恐怕荆州氏族的那点粮饷资助,已经即将告罄了!此次你去荆州,他必会向你借粮!”
“当日曹操初会南蛮兵,虽然折了一阵,但并没有撼动根基,只要整兵重来,还可以再战的。他却突然杀了杨修,随便找个借口退守宛城。你可知是何用意?”
鲁肃手里摸着茶碗,不假思索说:“当时马超兵马强盛,如一阵旋风,南下直逼许昌,听说许昌的士族争相逃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若曹操不回兵,恐怕镇不住许昌,早晚马超兵来,许昌必陷落无疑。”
周瑜摇了摇头,再次纠正说道:“马超一勇之夫,荀稍展策略,散布流言,他便疑神疑鬼,束手束脚,不敢轻兵疾行,突袭许昌。反而磨磨蹭蹭,唯恐粮草不继。因此误了时机。已经无药可救了。”
“曹操兵退宛城,确实也有保卫许昌的缘故。但主要的是,他并不想血拼樊城,与二十万南蛮兵硬刚了。只因他早已看出,只要樊城粮草匮乏,南蛮兵必起内乱,到时候恐怕连刘备的股肱之臣赵云魏延等名将都要遭其荼毒!”
鲁肃猛然醒悟,惊得目瞪口呆,良久不能说话。
心里砰砰乱跳,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腔子:“大都督的意思,曹操退守宛城,就是等着刘备的樊城缺粮,不占自乱?”
周瑜微微一笑,替鲁肃重新斟满一碗清茶,缓缓说道:“曹操之阴毒,世所罕见。恐怕他还未必如此安分。昔日他在河北,断了袁绍的乌巢粮草。前日在西凉,又派轻骑烧了马超的粮道。逼迫他退军回西凉。这次恐怕他也会派遣骑兵,搅扰刘备的樊城粮道,逼迫樊城加速溃败!”
鲁肃听得连连点头,甚是佩服周瑜的灼见和分析,但随即眉头微微一皱,带着几分担忧的说道:“我江东与刘备,有结盟之好。两家合作,共抗曹操。若刘备失败,岂不是我江东独力难支,陷入危急?”
周瑜摆了摆手:“刘备若胜,对我江东不利。最好两败俱伤,主公方能鼎鼎天下!”
“刘备此时的军力,已不在我江东之下,而南蛮兵……”
周瑜略一停顿,忽然带了几分不平之气:“昔日我家主公,也曾派人前往南疆,结好孟获,送了多少重礼!没想到事到如今,孟获置我江东不顾,反而驰援荆州刘备!”
“刘备若胜曹操,必会趁着长江之利,顺流而下,夺我江东。反而不如让他吃一场大败,然后我们再与他合作抗曹,也让他知道我江东的地位!”
周瑜说话之间,又指了指桌上的那封信:“刘备才定荆州,言辞之间,多有狂背之词,丝毫不把我江东的二十万水军放在眼里。也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鲁肃沉默了片刻,心里反复思量,似乎周瑜之言,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又觉得似有不妥之处,想要争辩,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此时,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端正身子,看着周瑜,说道:“传闻曹操虽聚兵宛城,却私下以张辽为主将,转移兵马往合肥方向,意图攻击我东线。不知大都督可听闻此事?”
周瑜站起身来,往来走了几步,思索良久,重新回到座位上。
“此事我早已知晓,但真假未能确定,所以并未向主公禀明。不过纵然是真有此事,也不难破解!”
鲁肃好奇,低声问道:“不知公瑾想要以何策应之?”
周瑜手扶桌案,沉声说道:“张辽虽勇,但凭太史慈和主公联手对敌,料也占据不了优势。我更可以派一二上将驰援东线。曹操兵马既然惦记樊城,也不会倾力往东。”
“以曹操之智,他若敢将兵马全线开往东面。也不会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要加兵宛城,再图荆州的架势了!何况如宛城兵马羸弱,只怕纵然南蛮王断粮,也会在刘备的撺掇之下,顷刻之间攻打宛城,杀入许昌!那真是曹操的末日,得不偿失了!”
“曹贼若愚蠢至此,又怎么会活到今天。曾经刺杀董卓的时候,就早死多时了!”
鲁肃面色一变,颤声说道:“你是让主公亲自披挂上阵,迎敌曹军?”
周瑜眉毛一扬,目光闪烁,大声说道:“这有何不可?昔日我兄孙伯符,每一战必身先士卒,不辞劳苦,方才打下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县。纵然是我们日夜咒骂的曹贼,位尊至极,岂不是一样征伐必出,从未在京贪图享乐!难道我家主公,便高人一等不成!”
“子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呀!三足鼎立天下,曹操智谋过人,手下兵精粮足,最是强大。刘备起于布衣,善于笼络人心,更加上诸葛闻德智算天下,连我都自愧弗如。若我主公没有忧患意识,怎能配得上与他们鼎立存在……”
鲁肃点头,愈加佩服周瑜的见识和谋略。
心中也在想:“原来公瑾外冷内热,虽远在鄱阳,心里依旧惦记着主公,惦记着江东的河山。此计虽然暂时有为难主公之嫌,但长久看来,倒也并非坏事。”
“公瑾赤心为国,不服当年孙伯符托孤之重,只是不知道主公,可明白公瑾的这番苦心?”
二人至此,再不谈公事,更兼鲁肃次日便要转往襄阳,因此不敢贪杯,两人本就是旧时相识,意气相投,虽然以茶代酒,也是相谈甚欢,直到午夜更深,方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
次日,周瑜安排船只,载着鲁肃,取道往襄阳而去。
襄阳城,军师府里。
院落之中。
依旧是绿柳树下,百花夹道之间。
诸葛亮排下清酒小宴,单独招待鲁肃。
鲁肃初来军师府,便立刻被两侧花架上的数十盆繁花吸引。
柴桑吴候宫的内园里,栽种的各色奇花异草不计其数,可是与这些盆栽比起来,似乎瞬息之间,黯然失色。
这些花朵,颜色柔和,幽幽清香,若有若无。犹如世间君子,挺拔气节,不趋炎附势,不阿谀奉承。更如高洁女子,三贞九烈,至死不渝。反观吴候宫里的花朵,犹如一群庸脂俗粉的世俗女子,为了讨好求生而献媚于人,不知自重自尊。
他自然不知道,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诸葛明的军师府中所有花朵,皆是他依照记忆和所学生物知识,多年来精心改良培养的新品,自然不会与两千年的三国花朵有所重合。
“十数日前,我也是在这里招待了你家程普将军!”
诸葛亮端起酒壶,轻轻为鲁肃斟上一杯,笑着说道。
“哦?程普来此,所为何事?”
127.第127章 诸葛亮哄鲁肃
127.
鲁肃表面沉静如水,心里却不由的纳闷不已,程普此来,必然是奉了大都督周瑜的差遣,可此时周瑜却并未禀报主公孙权。
“大都督想要约我家军师诸葛闻德先生赤壁一会,共商抗曹大计!可惜我家军师近日繁忙,日夜不得空闲,因此我已经许给程普,若有需要,我当代替军师,前往赤壁与公瑾一会。没曾想他前脚离开,你后脚便到了。”
鲁肃点了点头,回想数日前,前往鄱阳湖的时候,似乎迎接他的战船上,确实没有程普的身影。想必自己与程普擦肩而过,此时程普已经回归鄱阳了。
“公瑾诚信相待,你家诸葛军师却敷衍而过,未免太不珍惜我孙刘两家同盟的诚意了吧。”
鲁肃虽然明知道周瑜的赤壁之会,绝不会如他表面所说的那样简单,但此刻还是得站在周瑜的一方评说此事。
“莫非公瑾想要将诸葛闻德诓骗到赤壁,软禁起来,控制荆州?”
鲁肃想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震,急忙双手端起酒杯,粗略向诸葛亮直径,一饮而尽,方才震慑住心神。
诸葛亮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发现鲁肃的窘态,毫不在意的随口说道:“我家主公邀请吴候来荆州做客,会猎中原。你家主公岂非也缺乏诚意?如此相论,何时是个了!”
鲁肃面色一红,顿觉自己格局狭隘,比之诸葛亮的海阔胸襟,差之千里。
“鲁肃久闻诸葛闻德军师的大手笔:运筹帷幄,以新野微弱之力,一日下荆州十七城,兵围襄阳,七日破之,蔡瑁狼狈而走。三路分兵,连下桂阳三郡,蔡瑁张允穷途末路,授首被杀。定计樊城,阻遏曹操百万雄师。”
“今日此来,渴求一见,看了也是没有机会的了!”
鲁肃说道这里,倒是真情,他对诸葛闻德这位昔日默默无名却又一鸣惊人的绝世大贤早有倾慕之心,想要会面求教,可惜来到襄阳,接待他的却是卧龙诸葛亮。
诸葛卧龙,何等的声名鹊起。若是放在数月之前,自然也是他仰慕之人,可是如今诸葛闻德名冠寰宇,智绝天下,昔日的卧龙凤雏,瞬间黯然失色。
诸葛亮淡淡一笑,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荆州微弱,不比江东。素闻江东有五大谋士,十二虎臣,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我荆州可就比不得了!太守府军师府,政务军务,皆赖军师诸葛兄长过问,日理万机,鞠躬尽瘁。岂能如家子布和公瑾那般,头戴托孤重任,身子却每日安乐。”
“我军师兄长,昨天还在襄阳,今日又到桂阳去了。因此不能亲自接待子敬兄,还望莫要怪罪才是。”
鲁肃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被诸葛亮一阵抢白,反而把江东张昭和周瑜都损了一通,只要讪讪一笑,说道:“不知刘皇叔邀请我家主公商讨会猎中原之事,到底如何行之。既然子敬替我家主公而来,想必孔明也是代表了刘皇叔和诸葛军师了,可以畅谈无妨。”
诸葛亮忽然眉头紧皱,摇头不语。
鲁肃纳闷,再三追问,但诸葛亮面色越发的难看,掩面回头,似有擦拭泪痕之状。
“孔明,何事令你如此伤心?”
鲁肃急切的问道。
良久,诸葛亮方才恢复神态,转身坐好,面对鲁肃,叹息说道:“子敬,你实说心里话,昔日曹操怨恨你江东毒死他幼子曹冲,发兵攻打江东。是你家主公求我出面,撮合两家合理抗曹,可有此事?”
鲁肃见诸葛亮面色发白,眼角犹然挂着泪痕,心中动情,急忙将袖中的一方手帕递了过去,点头说道:“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诸葛亮接过手帕,轻轻擦拭泪痕,黯然说道:“然则曹操百万兵马前来,我家军师遵从联盟之意,固守樊城,阻挡曹军。你们江东却一兵一卒不动,隔岸观火,想要坐收渔利,岂是同盟该干的事?此事之后,我在军师和主公面前,被好生埋怨了一通。说我行事不周,陷害荆州。”
鲁肃默然半晌,硬着头皮分辩说道:“你抵抗曹操,也是为了保全你荆州而已,岂是单纯为了我江东?孔明说这些话,倒像是你荆州皆在为我江东挡祸了一般……”
孔明霍然而起,声音也高了几分:“子敬,我直道你是明理之人,才对你诉说肺腑,如何也说的如此伤人!”
鲁肃被他气势震撼,声音又小了一些,勉强说道:“我说的也是实情,岂敢辜负孔明先生昔日的盛情?何况我家大都督也曾几次提出要驰援樊城,是你们不肯接受我们的好意而已。”
孔明凄然一笑,颓然坐在座椅上,叹息说道:“总是好人难做,从来恶人讨喜!”
鲁肃也觉得自己言辞过于强硬,似乎将荆州的樊城之战的功绩完全忽略了,因此歉然说道:“我久在柴桑陪伴主公,不在鄱阳,也许有事不知详细,孔明若有委屈,可以尽量诉说,我回去便转达我家主公。”
孔明置酒在手,低头举起杯,和鲁肃轻干一杯,仰首一饮而尽。如此连续喝了三杯,方才止住。
“子敬可还记得我上次拜访你家主公的时候所说?若我荆州借道曹操,令他与你江东火并生死,岂非更为上策?”
“诚然曹操有吞并荆州之心,但你家主公害死他幼子曹冲,为子报仇,屠灭江东是他的第一目标。但话说回来,若他真的顺流而下,与你江东一决生死之后,你江东必败无疑。而他曹贼也会元气大伤,我荆州藏于他身后,挥兵征伐,下江东可从后击之,北上可占其许昌。纵然是驻扎荆州,也可阻断其粮道,控制他生死!”
“不论如何,都强过替你江东挡祸,令子龙五万荆州子弟兵,血战樊城,生不如死!”
“以五万兵马,阻遏曹贼百万雄兵,你以为是我军师智珠在手?非也!那是无可奈何之策!荆州粗定,四方不宁。内忧不除,外患又来。分兵不及,也只能勉强子龙独当一面,舍死对抗曹贼了!”
“然则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江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