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世子府内。
“世子着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司马懿穿着一身黑衣,佝偻着身子,抱着双肩,一副极度邋遢的模样,令人观之生厌。
曹丕甚至不明白,明明身材挺拔,长相也说得过去的司马懿,为何总喜欢打扮的如此不堪!
许昌的氏族,乃至朝中的大臣,都对他全无好感,再加上他鲜少主公于人搭讪,所以在许昌里,人们常常笑谈说:许昌城有两个孤家寡人,一个在九重深宫里,一个在司马家的府里。
“仲达,昨夜收到宛城的密报,那个荆州的诸葛闻德,又给父亲来信了!”
曹丕皱眉说道。
“信无好信,看来丞相又被诸葛闻德所算,陷入困境了。”
司马懿轻轻理了理凌乱不堪的胡须,低声说道。
“仲达真神算也!”
“也不知道如何搞得,张辽带兵往合肥,却在江夏为关羽所擒。如今诸葛闻德写信给父亲,要父亲拿我和三弟二选其一,往荆州换取张辽!”
“这个诸葛闻德,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如此害我!难道我躲在许昌,还逃不开他的算计?”
曹丕心神大乱,气急败坏的说道。
司马懿并不说话,默默的往前走了几步,从曹丕的指间拿过那封从宛城发来的折报,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骇然说道:“好毒的计谋,丞相若不舍弃爱子,则要承担见死不救的罪名,三军士气也要遭受打击。若以你们兄弟换回张辽,以后荆州扣押质子,投鼠忌器,便难以放开手脚攻打了!”
“恐怕丞相已经陷入两难决的境地!”
曹丕面色更加难看,听到司马懿如此分析,似乎父亲并非断然回绝走马换将一事,而是踌躇难决,极有可能答应下来!
毕竟父亲一生的夙愿便是平定四海,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昔日大哥曹昂之死,他都可以放过,而将贾诩纳入麾下。
既然可以为了一个谋士而放下爱子被杀之仇,难道便不会为了张辽这种天才神将,而将自己的儿子再次推出去?
曹丕一阵胆战心惊,颤栗问道:“仲达,你说……父亲会不会为了张辽,把我们兄弟一人,送到荆州?”
司马懿轻轻捋着胡须,摆手说道:“断然不会!”
“丞相何人?乱世枭雄也!”
“他岂会做出让自己受制于人的事?”
司马懿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犹如海底汪洋,难以捉摸:“何况……丞相已经不再年轻了!”
曹丕眼睛一亮,接着问道:“仲达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只是笑,却再也不发一言。
曹丕见司马懿不肯再说,只好转移话题,接着道:“父亲若不答应诸葛闻德的条件,张辽在荆州必死。岂不是如你所说,等于是父亲杀了张辽,军中的将领恐怕会从此冷了心,失了士气啊!”
司马懿哈哈一笑,轻轻拍拍曹丕的肩头:“世子放心,丞相才是天下第一谋士,这点事又岂能难得住他?”
“我料丞相定然会表奏张辽忠义无双,假借天子之名,册封张辽的侯爵。”
曹丕不解,茫然问道:“这是何意?如此便能救了张辽的性命么?”
司马懿笑吟吟的说道:“刘备自诩大汉皇叔,忠于大汉。若天子册封张辽的侯爵。刘备再杀张辽,则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他方今刚得荆州,正好大展宏图之际,岂能为了区区张辽,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曹丕听了,拍案叫绝!
“好一招反客为主!如此一来,倒是令刘备陷入进退两难了!”
宛城。
曹操与五大谋士计议战策。
“孤本欲以陈群往江东之行为饵,调动江东和荆州的兵马,造成一个我意欲鏖兵荆州,与江东并力攻打刘备的假象。而以张辽为统帅,从合肥偷袭江东,擒拿孙权。若孙权陷于我手,江东不占自乱。周瑜又素来与江东氏族不和,一旦后方无孙权坐镇,必定被江东氏族断绝了后路,粮草补给都无法供应。若如此,周瑜不战自败,江东唾手可得。”
“孤得江东,招募江东水军以为我用,则大汉水军从此诞生。我在顺流而上,从江夏和樊城两路进攻刘备,使他首尾不得相顾,荆州也不难攻下。”
“如此行之,不须两年,便可平定南方,然后挥师西进,服益州,定汉中,征西凉。天下可定,你等皆是功臣。”
曹操端坐在上首,一身儒装打扮,侃侃而谈,诉说着他原本的计划。
荀攸、贾诩、程昱、陈群、钟繇等五人在下分左右两排就坐,听着丞相的谋略,心中也各自佩服不已。没想到丞相自有韬略,丝毫不在他们五人之下。
二更胆战心惊的是,丞相思虑缜密,密谋行之,连他们五人都没有事先告知。而今天之所以和盘托出,只因为这个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如今已经流产。
究其原因,东路统帅张辽张文远,已经成了诸葛闻德的阶下囚!
曹操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孤事事料定,只是没想到原本载兵偷偷东下的张辽,如何如此凑巧和自江东归来的陈群相遇,并救下了陈群。”
“如此也就罢了,却又如何鬼使身材的被周瑜赶入江夏关羽的领地,被诸葛匹夫设计谋害!”
贾诩低头沉思,手中紧握着笔,在面前的白纸上画画点点不知做什么。
荀攸拱手说道:“这一路下来,看起来皆是顺理成章的巧合之举,然而仔细想想,又似乎哪里不妥,处处透着古怪,似乎有人刻意安排……”
程昱也附和说道:“正是如此,我仔细思量,自长文南下如鄱阳开始,仿佛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剧本一般,环环相扣,丝毫不差。唯独的意外,可能就是长文并不与文远同行,而是自驾小舟,从小路返回宛城,因此逃脱此难。”
陈群听到程昱如此分析,不由的向着贾诩投去感激的目光。如不是在他临行之前,贾诩密会于他,提醒他此行多危险,当谨慎行之。他也不会在和张辽汇合之后,与张辽密谋定计,分道而行。
贾诩忽然将手里的笔放在桌上,拍案赞叹道:“绝!果然是毒计!令人无法反抗,无法不从!”
曹操惊愕问道:“文和,你说什么?”
四大谋士被贾诩的举动下了一跳,也各自惊奇的看着贾诩。
按照贾诩的性格,从来都是闷声不响,说话也是低声细微,似乎有气无力,缓缓而谈。却没想到此刻竟然突发高声,极度张扬。若不是被震撼失常,断不会如此。
贾诩手里托着那张一直画画点点的草稿纸,沉寂了数秒之后,整理思路开口说道:“我仔细分析。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
曹操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凭什么如此说?难道孤家的谋略,也已经私传了出去??”
他苦心孤诣,冥思苦想多少个昼夜,才定下了这么一个计策。连五大谋士和诸多将军,都没有透露分毫,便是东线主帅张辽,他也只是令他奉命行事,而没有将整个战略的规划详细告知。
如此机密决绝,天地不知的消息,怎么可能事先被人透漏了出去?
断无可能!
贾诩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陈长文急于为国立功,偷渡江夏,便是一个错误。夏侯德少年轻狂,更是统兵大摇大摆的从江夏往鄱阳接应,更是错上加错!”
陈群的脸一红,羞愧难当。贾诩并未说他贪功心切,而是以“急于为国立功”形容,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丞相请想,关羽何等样人?诸葛闻德不选别人,而唯独选他关氏父子镇守江夏,必有缘由。纵然陈群一小舟飘然而过,江夏守军并未发现,那么夏侯德数百将士,几十条船招摇而过,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曹操面色一变,一言不发。荀攸点头赞道:“文和分析的极有道理。”
贾诩低头看了看草稿纸,继续往下叙说:“我料陈群南下之时,江夏荆州兵已经发现,并报入诸葛闻德府中。至于其后夏侯德再过江夏。已经是中了诸葛匹夫的圈套,故意放过了。也是从此刻起,一切都在诸葛闻德算计之中矣。”
陈群愈发惊奇,不解的问道:“他如何能知道周瑜会阴谋害我?又如何能料定夏侯德不敌周瑜,张辽必来营救?”
贾诩苦笑一声,叹息说道:“诸葛闻德从未出山之前,恐怕就已经在研究周瑜,他对周瑜的脾性把握,恐怕连周瑜自己,也不能及!”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按照周瑜的性格,长文你又岂是对手?在你入鄱阳那一刻,周瑜已经看破了你的计谋。所以虚与委蛇,假装盛情者,不过是演戏耳,目的就是哄骗的你开心,毫不起疑的回转宛城,没有了戒备之心,他才好下手,在地近江夏的水域将你杀死,嫁祸荆州!”
“而至于夏侯德嘛……”
141.第141章 诸葛锋芒
141.
贾诩微微沉吟,看了曹操一眼,似有顾忌,毕竟夏侯德乃是曹丞相的同宗。
曹操沉着脸说道:“你只管说,何必顾虑!”
贾诩这才说道:“夏侯德言过其实,并无真才实学。他若真的勇猛,恐怕等不到江东收拾,在江夏的时候,关羽便对他下手了。诸葛闻德又岂会让他坏了大事?”
程昱心有疑惑,插口问道:“文和,这又不对了。夏侯德救陈群也是救,张辽救陈群也是救,为何便不能由夏侯德施救?为何夏侯德救了陈群,便是坏了他诸葛匹夫的大事?”
贾诩转头看着程昱:“若夏侯德击退江东,保下陈长文。那还有张辽什么事??”
钟繇失惊,颤声说道:“文和之意,诸葛匹夫的目标压根就不是陈长文,而是张辽!?”
贾诩点头,颓丧说道:“正是如此!恕我说话不敬。陈长文虽是名士,但还未入诸葛闻德的法眼。他的最终目的,是拿下张辽,毁坏丞相的大计!长文不过是吸引张辽前来的诱饵而已。所以夏侯德必须败!”
“只是我想不通的是,张文远有勇有谋,怎么会不知道荆州水军的厉害?他不该走江夏水域的!”
陈群回想昔日从江东脱身逃走的往事,说道:“我和文远船只,是被周瑜的大军追赶,慌不择路才逃入江夏的。那天凑巧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文远的船只因载重粮食和兵马太多,吃水很深。若走小路,视野不清,万一搁浅,反而阻塞交通,全部陷入绝地。所以文远才兵行险兆,意欲趁着雾气漫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渡江夏。没想到关羽早有准备,守株待兔。”
荀攸截口打断了陈群的话:“且慢!你说江夏之地,突然重雾弥漫?而江东则晴朗无雾?”
陈群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非但江东没有雾气,便是我走的小路上,雾气也淡的许多。只有大将的江夏段,雾气奇重,丈许之外,难以辨识。”
荀攸面色煞白,扶在桌案上的双臂轻微的颤抖着,看着贾诩说道:“你说,这可是巧合么?还是如所言,也是诸葛闻德早已设计好的?”
贾诩也神色惊慌,这还是他第一如此不淡定。
“难道诸葛匹夫,竟会奇门遁甲之术?若不是如此,天也助他?”
奇门遁甲,兴云吐雾?
这不过是传说古之玄学,岂有当真之理?
但若不是,又如何解释这场玄之又玄的大雾?
五大谋士一起沉默,总是曹操,此刻也惊悸不已。众人虽然都未说话,可是在内心之中,对于这位神秘的诸葛闻德,又畏惧了三分。
良久,陈群终于打破了沉默,环顾一周,最后站了起来,躬身向曹操行礼问道:“丞相,如今张辽被拿,锁在荆州。但合肥之兵马粮草还在准备之中,岂能废弃?可否在众将之中,再挑主帅,代替张辽,指挥合肥一线?”
曹操皱眉,沉默不语。
钟繇点头说道:“曹子效和徐公明皆是智勇双全,可堪大用。不知可否?”
荀攸摇头,叹息说道:“曹子效脾气暴躁,刚愎自用,不纳忠言。除丞相之外,他只听曹洪之言。但曹洪的脾气,比之曹仁,更暴烈三分……”
贾诩也接着说道:“徐晃虽然勇力有余,但智谋稍欠。只可谋一隅,不可谋全局。若往合肥,他绝非孙权的对手!”
程昱一脸悲伤之色:“文和分析的极为准确,若于禁在,辅佐徐晃,可以担此大任。可惜于禁已亡故,死在樊城之战……”
樊城!
曹操听到这两个字眼,双目之中忽然涌动起烈火。
“樊城!我必再攻樊城,入襄阳,车裂诸葛匹夫!”
话锋一转,议题也跟着更换。
荀攸说道:“丞相,樊城的粮草几乎已经断绝。斥候来报,如今樊城不过是靠着附近州县的零星周济,勉强度日。若丞相再施昔日退马超之计,派兵袭扰粮道,断绝供应。不过数日,樊城必乱!”
钟繇也跟着说道:“我听闻樊城的粮草,十之八九都入了南蛮兵的军营,而赵云所部的五万荆州兵,却已经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的算计度日了。只要樊城粮草不继,南蛮兵不能每日收到粮草,他们一定会和赵云所部起争执!”
曹操忽然哈哈大笑,拈须点头说道:“不错!南蛮兵化外之人,并无礼义廉耻的意识。若荆州不供养他们,他们必会心怀怨愤,反噬荆州!”
“给孤传曹休!”
曹休者,丞相之千里驹也!
上月马超南犯之时,便是曹休领丞相将令,统领两千虎贲铁骑,深入敌后,断了西凉供应马超的粮道,烧毁西凉屯粮之所,还突袭敌营,重伤韩遂!
韩遂重伤,粮草无人看顾,韩遂手下跟随马超的八部将与马超离心离德。最终马超不得不回军回西凉,功败垂成。
曹休千里驹之名,名头更盛,威名远播。
堪称曹氏一族,后起之秀!
“微臣曹休,拜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