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心想我们不是相国手底下的吗?种少府可是杀相国的“首恶”啊,你这一副感念仇人的做派是在闹哪样?
“我说李老二,你不会是想要投敌吧?”
王方满面狐疑。
李蒙幽幽的回了一句:“这要还是种少府领兵,你会想着干谋反的事?”
王方无言以对。
毕竟种平那是真能带他打胜仗,月钱也给得多,更别提什么抚恤之类的……
待遇比他们当初当西凉兵的时候还要好,不仅不用再挨百姓的骂,种平还带着头鼓励夸赞他们是“卫民英雄”嘞……
他越回想越觉得李蒙说得对,要不是种平离开之后,那什么董国舅王司徒争着抢官儿,把军队里那些好好的将领,全换成大多不管事只只占个名头的蛀虫。
他们吃得饱喝得足,还有老百姓赞扬,又怎么会想不开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谋反的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方一屁股坐在塌上,想了想又抬起头,盯着李蒙说:“咱们虽说是迫不得已要再顶着相国的名头行事,但做人不能丧了良心,到时候万万不能伤了种少府,至于其他狗官……叫他们好生饿上一饿,也知道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李蒙气得推了他一把:“你把我当做什么人?!自受了少府的教育,我早将当初做西凉兵时的那副黑心肠给抛了,要做出那等忘恩负义之事,我,我李二便也不算个人!”
“你说,同样是官,怎么差别就这么大?我这边那个新上官,月钱克扣就算了,连那些伤残同袍的补,少府大人说那玩意儿叫……”
王方扣着头皮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哦!补助!都要扣个九成,更别说是抚恤了。”
“我前几天可是亲眼见到瞎了眼的江婆子来领抚恤,被直接叉出去,丢在外面呢……那狗屎一样的东西还不准我们过去扶!”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低矮的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叹息。
“这世道……哪里容得下好人啊……”
甘泉宫
刘协今夜又召幸了董贵人。
董贵人早早按照刘协喜好打扮一番,娥媚轻扫,鬓发微斜,做出些酣眠初醒,慵懒无力地娇柔姿态,正是:
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刘协兴之所至,又同董贵人胡来了两三次,直将一床锦被弄得褶皱不堪,刘协嫌这织金印皱了后,咯得他腰疼。
连声吩咐小宦官进来,另换上一床云锦,不要一点织金在上头。
董贵人半倚在刘协怀中,葱管似的长指甲勾着被子上的金线玩。
有她在宫中传递消息,这两日董承在同王允的交锋中屡占上风,往军队里塞了不少人。
这些人大多都与他们董家有亲眷关系,哪怕在军中什么都不做,只占个位置也就足够了。
现在长安虽然还算稳定,可真要一个个挑选有真才实学之人收入麾下,再与王允打擂台,那根本就不现实,还不如直接认输来得快。
再说,哪怕董承不着急,想要一个个核实清楚再任命,刘协也等不及,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掌权了。
刘协不关注军队里的事,他的目光只局限于朝堂之上。
那里,才是权利的中心。
他只希望董承在军中占更多的位置,最好能直接把王允挤出去。
他当然感激王允,不过,只有乖乖放下军权,一心一意处理政务的王允,才值得他感激。
唯有平衡,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刘协如是想。
第39章 你可算问对人了
“占位民何贵?贵有德。占位安其所,乐终产。占位乐终产,世继绪。”
“注解:众之所助,有德者也。孟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安其民;养其产;鳏、寡、孤、独者有所依;四时御民;谨庠序之教,强为无咎也。”
种平斟酌着,努力调动自己为数不多的文言文积累,在《汉书志礼乐志》中的《安世房中歌》右侧写下注解。
百姓所拥护的是有德行的人。孟子说:“使人民安定才能称王,(这样的人)没有人可以抵御他。”
安定百姓;富足他们的财产;使鳏夫、寡妇、孤儿和老年没有儿子奉养的老人都能有所依靠;按照季节驭使百姓(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农事),认真兴办教育,这样(的君主)勉强可以说是没有过错。
“呼”种平轻轻揉动手腕,将紫毫笔放在笔架之上,不得不说,蔡琬送的这支笔是真的很好用。笔行纯净顺扰、尖锋,写出的字体以柔带刚,完全可以媲美鼠须笔。
下次要带什么做回礼啊……
种平托着腮帮子,大脑放空。
“虎儿?”种辑推开门,抖落宽袖,提着下裳跨进屋内。
“父亲。”种平回过神,见种辑下裳被泥水洇湿,不免疑惑:“这几日长安也未曾下雨啊,父亲怎么会如此狼狈?”
种辑在家中,也不时时搞着斯文那一套,随手将沾着泥水的衣角扎起来,用干净的内裳抱住,掖在腰间。
“真要是雨水所致,倒也罢了。”种辑嘴角僵直,似乎想要笑,却没有成功,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陛下下令修缮长安城墙。”
“啥?”
种平懵了。
修城墙?
刘协是太闲了吗?长安城墙用厚实的黄土板筑土夯实而成,夯土外包石砖用糯米浆粘连,当中有木支撑,表面涂着朱红色细泥沙,加之砖瓦,坚实无比。
哪怕是来几次洪涝也难以冲垮城墙,这有什么好修的?
上次张济樊稠攻城,也没损伤到城墙啊……顶多表面有些划痕之类的,这也不用修吧?要是说再给城墙上层朱紫……这也还是太铺张了啊,他到底是咋想的?
种平匪夷所思,他不懂,他大为震撼。
“那父亲身上的泥水?”
种辑神色复杂:“城中军队搬移水瓮时,将其中存储雨水倾泻于地……”
种平:“那不会是我当初用来防地道的水瓮吧?”
种辑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
种平:黑人问号.jpg
是我有问题,还是刘协有问题?
一般地道攻城,进攻方在挖掘地道之时,常会以木架来防止地道塌陷。
用水瓮储水待地道贯通时浇灌而入,可以使水流渗入地道之中,甚至直接引起地道塌陷,这同护城河的功效一致,且使用更为灵活方便。
在城中以瓮储水,也有防备失火的功效。
这到底是多想不开,才会去毁水瓮啊?!
种平人麻了。
“……陛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种平无言良久,礼貌发问。
种辑也很想问,但他毕竟是个帝吹,所以他很克制的表示:“也许陛下另有安排,虎儿不得妄言!”
彳亍。
种平脸上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干草之类的,是否仍有布置呢?”
种辑想了想:“应当还在吧,倒是未曾见到有士卒移动干草。”
种平心想那还好,下次再遇到地道攻城的,还能有抵御的手段。现在长安城中,有守将三万余人,哪怕再遇到围城之战,也足以应对,不必统帅冒险出城野战了。
他想起他守城时,一者太过年幼,缺少威望,不得不得带头冲锋以赢得士卒尊重。
二者城内士卒太少,若不设计野战消耗敌军,张济樊稠只是围城不攻,长安城中人心惶惶,粮草辎重耗尽后定然内乱。
三者也是摸清了敌军底细,知道樊稠军中西凉军常常欺辱洛阳军,自己可以趁势而入。
这才不得已出城野战,他那时心中已做好准备,若是真到了最后总攻,便是打巷战也要跟张济樊稠耗住,死守到最后一刻……
故而早早在城中布置好诸多后手,以备万一。
“司徒不曾劝谏陛下?”种平有些疑惑,照理说王允应该不会让刘协这么乱来啊?
“司徒……这几日朝堂之上,司徒一反常态,任由董承坐大。今日,似乎也默认陛下之令,未发一言。”
种辑说着,心中一动,有了些许猜想,只是涉及刘协在他脑海中的印象,种辑略略想了一瞬,忙合上眼,将那些危及他三观的想法抛诸脑后。
“陛下虽下令修城,但此事交由城门校尉负责,又有司徒派人部署,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种辑喃喃道,与其说是再回答种平的问题,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
董承疯狂往军中塞人的举动,种辑也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刘协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因此他刻意将一切过错推到“董承权欲熏心”这个理由之上,期望着王允可以做兜底的那个人。
然而他的这份想法注定要落空,难道王允在知道刘协的意思后,还能继续霸着权利不放吗……
“虎儿,你如何看待陛下此举?”种辑心绪不宁,手指下意识捻动着宽大的袖角。
种平:你可算问对人了,我是学法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修缮城墙要强行拆除周围民居的话,按照故意毁坏财物罪:
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罚金;数额巨大或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可能构成故意毁坏财物罪,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陛下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排布军队修缮城墙……倒有些想要掌控军权的意思?”
种平试探着发问,这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他实在是不好说。
搞政治就是麻烦。
他暗地里撇撇嘴。
“军权……陛下真是,操之过急了啊。”
种辑松开手,被汗水洇湿的袖角直直坠下,与那染着泥水的下裳一起垂到案上,恰好将种平注释中尚未干透的“无咎”二字抹去。
平白生出些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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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修城墙
士卒们背负着装满沙土的沉重箩筐,向着城门的方向僵硬地迈着步子。
他们步履缓慢,汗水在额上虬结隆起的青筋与紧紧锁起的眉头交接处洼积,
将一张张紫涨着的脸,塑作麻木的泥偶俑面,那皱成一团的五官,正如同一个阴文铭镌的“苦”字。
李蒙拖着步子,强撑着走进城内,扶着墙停下,重重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肺腑之中火灼似的痛,咽喉里更是一股子土腥味道。
每咽一口唾沫就跟生咽沙子一样,硌得厉害。
“那边那个,傻站着干嘛,干嘛呢?还不,还不过来!”什长站起身,手抓着腰带移了移,颐气指使。
李蒙听他语气,便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官”恐怕是又喝了不少酒。
他弯下腰,使箩筐的重量转移到整个背部。他肩膀被布满凸刺的草绳磨得血肉模糊,实在是无法继续承受这样的重负。
什长待他走近,装模作样地伸手在那箩筐下托了托:“嗯,份量,份量也够了,不要想要,想着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