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世叔,先前那一遭,许是太太心中厌嫌了我,这事儿我可不好开口啊。”
“这”贾赦思忖一番,忽而合掌笑道:“有了,那薛家的与王氏是亲姊妹,由她递话儿想来王氏定会听得进去。”
二人相视一笑,顿时好的好似亲叔侄一般,至于那欠下的八千两银钱却是谁都没提。
这俩人话里话外都是劝说王夫人拿出心思来好生管束宝玉,便是邢夫人不能掌家,那掌家的事儿多半都落在了王熙凤身上。他大老爷贾赦论理可是王熙凤的公爹,有孝道在,到时还不是能随意拿捏?
如何说动薛姨妈,这却要从两头儿着手了。邢夫人自可与薛姨妈递小话儿,李惟俭则琢磨着回头儿跟宝姐姐说说,想来以宝姐姐那青云之志,定会动了心思。
至于宝玉爱不爱学,又能不能学进去……谁管?说句不好听的,四书五经读不下去,实学也读不下去,连人情世故都不懂,那宝玉不就是废物吗?
这般废物再是衔玉而生又如何?一无功名,二无仕途的,不过是一米虫,贾母再如何偏心,也不会动了让宝玉袭爵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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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遥遥便见两个婆子簇着个女子娉婷而来,宝玉不禁起身抻着脖子张望。因着傅秋芳与三春、黛玉、宝钗算作同辈姑娘家,是以贾母便将一众姑娘寻了过来。
过得须臾,女子迈过门槛,但见其一袭月白襦裙,头面素雅,瓜子脸、水杏眼,清丽文秀,果然应得上‘琼闺秀玉’!
宝玉见猎心喜,忙不迭的与贾母说了几句话儿,却浑然不觉他这般情形正落在黛玉眼中。
黛玉略略蹙眉,心下透着不喜。她品性孤高,又自卑自怜。黛玉心中不在乎锦衣玉食,只在乎那独一无二的心意。每每与宝玉拌嘴,大多都在试探着‘他的好儿是只对我一个人的,还是旁的姑娘也有’。
试探至今不得其果,可落在眼中,宝玉却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儿。这会子她心中便想着,或许他心中自己也与那些颜色出众的姑娘一般无二吧?
不提黛玉黯然神伤,那傅秋芳进得内中,规规矩矩朝着贾母行礼,她身量匀称,面容清丽,虽衣着简朴,却因着身上的书卷气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子蕙质兰心。
贾母心中原本不喜,刻下见了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连忙笑着招呼傅秋芳落座。
傅秋芳不敢怠慢,待与其余人等见过了礼,这才施施然落座。自她进来,宝玉便一直不曾挪开目光,傅秋芳虚瞄了一眼,心下就有些不喜。
她被兄嫂养在深闺,等闲见不得外男,何曾被男子这般打量过。虽说这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年岁不大,可瞧着也道了知人事儿的年纪,哪有这般一直盯着人看的?
奈何形势迫人,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哥哥傅试丢官罢职,须得求着贾家,因是她心中虽不喜,却也不曾流露出来。
宝玉笑嘻嘻道:“早听闻傅姐姐不俗,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姐姐可曾及笄了?可字了人?”
傅秋芳便道:“我如今双十年华,还不曾字人。”
荣庆堂内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双十年华还不曾许人家,可算是老姑娘了。偏生那宝玉合掌赞道:“好好好,不曾字人就好。我早就说过,这再好的女孩儿嫁了人,早晚也成了没光彩的死珠子。”
傅秋芳心中又是极为不喜。这话儿什么意思?莫非盼着自己孤独终老不成?
她实在不想与宝玉纠缠,略略颔首便岔过话头儿,只说早先哥哥傅试得了荣国府照拂,此番登门是来瞧老太君。
贾母与其说了一会子寒暄的话儿,那傅秋芳也不多座,约莫只过了一盏茶便起身告辞。
许是贪图新鲜,临别之时宝玉还嘱咐傅秋芳得闲儿多来登门,又一路将其送到内仪门前,依旧恋恋不舍的不肯收回目光。
袭人等催了一番,宝玉却只虚应着,依旧站在那儿发怔。袭人便心下叹息,心道这宝二爷又犯了痴呆,只怕须得过上好一会子才能好。
傅秋芳出得内仪门来,身旁两个婆子就说嘴。
其中一人道:“姑娘,我瞧着那宝二爷不是个守礼的,姑娘一进来就盯着姑娘瞧,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了。”
另一个也道:“老爷还说过,宝二爷素日里常常痴呆,逮了鸟儿便于鸟儿说话,瞧见花草也能与花草嘟嘟囔囔的,这般性子,加之年岁跟姑娘相差太多,只怕不是良配。”
傅秋芳只沉声道:“莫说了,我这等出身,哪里配得上人家?”
她本就聪慧,虽不曾得过只言片语,却早已明晰傅试的心思。许给宝玉是假,给贾政做妾才是真。奈何傅试如今丢了官职,她便是做妾,来日也做不得那继夫人。
到得门前,正要出角门,忽而便听得门子招呼‘俭四爷’。听闻是男子,傅秋芳连忙与两个婆子避在一旁。
她垂着螓首偷眼一瞥,便见自角门处行进来个身量与之仿佛的少年。那少年头缠绷带好似受了伤,白净净的容长脸,生得极为俊秀,一双眸子极为有神,缓步而行,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子从容。
少年略略瞥过来,与其对视一眼,傅秋芳连忙收回了目光,少年随即脚步一顿,朝着马厩方向避开。
傅秋芳见此,遥遥冲着少年屈身一福,那少年笑着略略拱手,随即傅秋芳与两个婆子出了荣国府。
待进得马车里,却见哥哥傅试不知何时来了。
其面上颇为急切,问道:“如何了?”
傅秋芳就道:“说了些客套话,坐了一盏茶光景就出来了。”
“怎么不多坐会子?”问过一嘴,傅试便知心下急切了,连忙改口道:“初次见面,说些客套话也就是了。无妨,待过几日你再登门,我此番能否官复原职,就指望着妹妹了。”
傅秋芳闷声不吭,心下哀叹。奈何父母早亡,如今一切事由全凭长兄做主,她吃用都靠着哥哥,这拒绝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来?
两个婆子这会子也挤进来,其中一人便道:“方才那位是哪个四爷?我就知府中有个琏二爷,不知何时又多了位四爷。”
方才傅试一直隔着窗子朝外观量,自是瞧见李惟俭自黑油门出来入了角门。他隐约觉着李惟俭面善,却忘了在哪儿见过。刻下听那婆子说嘴,心下便是一动。
“四爷?什么四爷?”
“好似是什么俭四爷。”
傅试顿时来了精神,说道:“俭四爷?李惟俭啊,这位可了不得。”
婆子撇嘴道:“瞧着顶多十五、六年岁,哪儿就了不得了?莫非是哪家宗室子弟不成?”
傅试却道:“你知道什么?此人与荣国府沾亲,乃是贾珠的妻弟,此番来京师是为了应试实学秋闱的。”
婆子愈发不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个秀才,能有多大能为?”
“呵,如今咱们吃的水便是他摆弄出来的,那水务公司几千万两银钱的营生,也是他摆弄出来的,此人非但得了忠勇王青眼,更是拜了少司寇严希尧为师,且这一切不过是三、两月中折腾出来的,说他多大能为?”
婆子骇了一跳,道:“瞎!原来是李财神!怪我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老爷,听说李财神单单凭着这水务公司……就赚了几百万银钱?”
傅试抚须道:“银钱不过是附带的,最要紧的是此人得了上头青眼,只待来日过了秋闱,定当顺风顺水、直上青云啊。”
傅秋芳面沉如水,心下却起波澜。暗忖,原来竟是此人!无怪双目这般有神采。
两个婆子赞叹连连,先前那婆子便道:“老爷,不知这位李财神多大年岁了?可曾定下婚事了?”
“婚事倒是没听说,不过那李惟俭如今不过十三、四年纪……啧啧,了不得啊。”
傅试赞叹连连,那婆子却道:“可惜了,我瞧着倒是与小姐是良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傅试抚须的手顿住,捏着两根胡须暗自思忖。对啊!任谁都能瞧出来,那李惟俭转眼就要平步青云,此时勾兑一番,若将起与妹妹的婚事定下,以李惟俭跟忠勇王、严希尧的关系,自己官复原职岂非轻而易举?
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精神振奋之下,傅试忽而用力,顿时扯下了两根鼠须,疼得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婆子并傅秋芳看将过来,此时马车已朝着原路回返,傅试当即喝道:“且停下,我要下车!”
傅秋芳纳罕道:“哥哥又去作甚?”
马车停下,傅试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下就跳,只丢下一句‘我去求见李财神’,随即甩开大步朝着荣国府而去。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傅试这般趋炎附势,自是引得几人心中齿冷。这话不好明说,一旁的婆子就笑着道:“姑娘,老婆子先向你道喜了。若此事成了,可真真儿是佳人才子、鸾凤和鸣。”
傅秋芳便道:“少说有的没的,哥哥许是有旁的急事也说不定。”
话儿时这般说,可此时傅试哪里还有旁的急事?因是两个婆子面上都堆着笑,傅秋芳心下也略略动容。
只一面之缘,那李惟俭瞧着倒是比宝玉妥帖些呢。
不提傅秋芳心下如何思忖,却说方才李惟俭正与大老爷贾赦相谈甚欢,外人瞧了还以为是亲叔侄一般。正待此时,却有下人来报,说李惟俭来了客人,这会子正在东北上小院儿等着呢。
李惟俭这才辞别大老爷贾赦,起身出得黑油门,便见到了过来报信的红玉。
问过才知,原是严奉桢不请自来,这会子正在院儿中等候呢。
李惟俭领着红玉本要自夹道回返自家,红玉却说那侧门坏了一扇门,如今正在整饬,二人便只得自角门入内。偶遇了出来的傅秋芳,这才一路过穿堂、夹道回了自家小院儿。
院儿中,严奉桢正逗弄着大将军,瞥见李惟俭,推了推眼镜‘啧’的一声道:“复生如今架子愈发的大了,往常都是三、五日便来寻我一趟,如今却要我来寻你。咦?头上这是怎地了?”
傅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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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若只是孩提
李惟俭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笑着说道:“被人开了瓢啊。”
“啊?谁啊?好大的胆子!”
大将军瞥见李惟俭,拖着根漆黑的尾巴过来蹭了蹭李惟俭的裤脚,却被李惟俭一脚推开。
“还能是谁?自然是衔玉而生的那位了。”
严奉桢拱火道:“这能忍得了?换了是我,一准儿打回来。”
李惟俭笑笑没言语,他便是再如何有能为,这会子也不过是个秀才,身上多了几十万银钱。行事哪儿能随心所欲?
严奉桢瞧着跑去墙角的大将军,说道:“你这猫儿是拖枪挂印啊,怎能用脚踢?”
“它昨儿方才逮了耗子。”
严奉桢不解:“那又如何?”
李惟俭悠悠道:“景文兄莫非是忘了十年前的大疫?”
严奉桢眨眨眼,扭头朝里就跑:“快打水来,我要净手!”
李惟俭顿时乐不可支,待严奉桢好一通擦洗,红玉奉上香茗,二人这才在厅堂里分宾主落座。
李惟俭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寻我有事儿?”
“哎,知我者复生也!”严奉桢拱了拱手说道:“还是那膛线床子的事儿,如今铳管拉三根坏一根,内府叫苦不迭,说抛费实在太高,求着我改进膛线床子。我闭门思忖了几日,实在是一无所得,这不,就来求助复生了。”
顿了顿,见李惟俭无动于衷,严奉桢便道:“好歹这新式火铳也有复生一份儿,怎地瞧着这般不上心?”
李惟俭乐呵呵道:“景文兄觉着我该上心?前脚我可是刚折腾出个水务公司来,就这还遭人嫉恨呢,此时合该韬光养晦,实在不宜再出风头啊。”
“这,那要不”话说半截,严奉桢说不下去了。他好歹要些脸面,总不能将李惟俭的功劳彻底据为己有。
李惟俭就笑道:“景文兄莫急,如今各式机床,驱动起来或用人力,或用畜力,这转速不匀,钻得的铳管自然薄厚不一。依我说,景文兄不妨等等,待有了新的动力再做计较也不迟。”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严奉桢爵位早早儿就到了手,如今这般上心,纯粹是出于喜爱。他忽而面上现出明悟之色,看着李惟俭道:“复生说的是,你那蒸汽机?”
“嗯,就看陈主事手艺如何了。”
算算再有十几日就是两月之期,也不知陈主事将那蒸汽机造的如何了。
严奉桢先是颔首,随即蹙眉道:“可是圣人催着开春便要交付一万支新式火铳……”
李惟俭纳罕道:“那内府的差遣又与景文兄何干?”
严奉桢顿时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外间来了个管事儿的,叫了门,随即传了话儿来,说外间有人请见。
李惟俭极为疑惑,当即出来问过那管事儿的,这才得知敢情是那傅试要见自己。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这傅试想来是病急乱投医啊,不管有用没用都要求上门。他与傅试不过一面之缘,且深知此人乃是趋炎附势之徒,如此,哪里还会帮手?
因是便与那管事儿的说,他这会子正在待客,不便再见旁人。管事儿的领命,笑着说道:“这傅试得罪了两位老爷,俭四爷还是莫要见的好。小的也是耐不过央求,这才传个话儿。如此,小的这就去打发了。”
李惟俭回转正房里,严奉桢正不耐地品着茶水,见其回返便问道:“谁啊?”
“不相干的……景文兄可记得傅试?”
“哈?”严奉桢顿时乐了,说道:“他这名字好,附势附到你这儿来了?”
李惟俭撩开衣袍落座道:“想来也寻过景文兄?”
“是啊,头半个月见天堵我家门口儿,实在是烦不胜烦。这几日不来了,没成想又来寻了复生。这人啊,呵”严奉桢嗤笑一声,对那傅试自是极为不屑。
二人又言谈半晌,严奉桢忽而嗫嚅道:“这几日若是得空儿,咱们也去前后海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