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03节

  去游山玩水?这似乎不是严奉桢心情啊,按道理来说若是得空,这位二公子宁可泡在书房里画些机械图纸之类的,怎么突然起了游山玩水的心思?

  他沉吟着看将过去,那严奉桢便面上一红,说道:“乐嫣说在家中实在无趣,央着我出去游逛好些回了。”

  敢情是受不得枕边风啊,李惟俭便笑道:“也好,这几日暑气渐浓,正好去水边避避暑。那便定下后日?”

  “好。”

  二人商议停当,严奉桢又略略盘桓了一阵,这才告辞而去。

  严奉桢一走,李惟俭便招呼了吴海平,去马厩与那管事儿的商议好,定下两辆马车来,留待后日出行之用。吴海平出手阔绰,舍了二两银钱,上下都陪着笑脸没口子的应承,说后日一准儿准备停当,这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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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一早儿薛姨妈与王夫人姊妹俩一道儿用了早饭,约莫临近午时这才从王夫人院行将出来,方才转上夹道,不想迎头便撞上了不知从哪儿归来的大太太邢夫人。

  因着时日尚短以及王夫人之故,二人虽不曾交恶,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当下薛姨妈与邢夫人招呼一声,闲话几句便要抽身而去。

  怎料这邢夫人不知哪儿来的兴致,拉着薛姨妈好一通言说,直听得薛姨妈心中古怪,邢夫人这才告辞而去。

  回返梨香院,宝钗正打着络子,起身迎了,薛姨妈随即让其安坐。薛姨妈也落座了笑着说道:“我的儿,猜方才我遇见了谁?”

  “谁?”

  “大太太。不知怎地,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宝钗手上一顿,抬眼问道:“大太太都说什么了?”

  薛姨妈就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拿着宝玉说嘴。说宝玉这般胡闹,将来怕是不成器呢。还说既然宝玉不耐烦读那四书五经,不若早早儿的去试试实学。万一有所得,说不得就是第二个俭哥儿呢。”

  宝钗心下一动,说道:“这倒是正经的。”她一边儿打络子一边儿思忖着说道:“如今陈首辅统领内阁,圣人尤为重视实学,那实学士子又凤毛麟角的,宝兄弟若是用心学了,说不得来日还真有个前程!”

  薛姨妈眨眨眼:“这般说来,那大太太说的是好话儿?”

  宝钗就道:“话是好话,这内里的心思却不见得。”

  薛姨妈略略蹙眉,半晌才想明了内中情由,说道:“她既存着坏心思,那便权当不曾听过。”

  宝钗却道:“不管她如何做想,意思总是好的,妈妈得空儿也在姨妈面前提上一嘴。”

  薛姨妈思忖了下,随即默不作声帮着宝钗打络子。过得半晌,同喜、同贵提了午点食盒回来,母女二人用罢了,薛姨妈自去里间休憩,宝钗却自梨香院出来,一路朝着荣庆堂寻去。

  薛家为着小选打点了不少银钱,偏生那管事儿的太监却始终不肯给个准话儿,因是母女二人私下里商议着,须得两手准备。

  小选成了自然好,抬了身份,将来除去宝玉,兴许还能被旁的勋贵子弟相中;小选若是不成,以薛家如今的白身,除却宝玉再无旁的人选。

  因是这一阵子得了空儿宝钗便去寻宝玉耍顽,宝钗心下自是知晓,宝玉待黛玉与旁人不同。到底是打小一处长起来的,情意比照旁人来得深厚。是以若想嫁进荣国府,那黛玉便是宝钗的头等大敌!

  这些时日宝钗一边儿与宝玉耍顽着,一边儿思忖着应对之法。偏生那日俭四哥伤了,瞧着黛玉那一颔首,二人好似有些默契?

  这若是黛玉心思转到俭四哥身上,那她岂不就少了头等大敌?

  思忖间进得贾母院儿,问过鸳鸯,鸳鸯就道,宝玉拖延了几日,今儿到底与秦钟一道儿去了私学;黛玉头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晌话,刻下去到后楼看书去了。

  宝钗谢过鸳鸯,转过正房,越过花厅,转眼到得后楼下,遥遥听得琴弦拨弄,便见二楼窗后,黛玉正俯身拨弄,那琴声依稀透出丝丝缕缕的愁绪。

  宝钗到得门前,紫鹃迎了,说过两句话便引着宝钗上楼。

  “姑娘,宝姑娘来寻你顽啦。”

  琴声停歇,宝钗上得楼上,便见黛玉已然纳罕着迎了过来。

  “今儿怎么想起来寻我顽了?”

  宝钗笑着嗔道:“还说呢,头晌立了好半晌规矩,嬷嬷见我辛苦,便发了善心,准我下晌松快松快。林妹妹方才是在抚琴?”

  黛玉让宝钗落座,自己也坐下道:“看了会子闲书,便换了心情打发时辰。”

  “林妹妹真是雅致,我可比不得呢。”

  黛玉只笑笑没言语,许是在她心里,宝钗本就比不得她雅致。

  说过一会子闲话,宝钗忽而道:“是了,林妹妹这些时日可曾去瞧过俭四哥?”

  黛玉道:“中间瞧过一次,瞧着眼看大好了,这二、三日便没去。”

  宝钗笑道:“那正好随我一道儿去瞧瞧。林妹妹也知,我素日里不得空,想去探望俭四哥,可我一个人又不太好,这才来扯上林妹妹呢。”

  黛玉心中纳罕,想着宝钗自己去俭四哥的院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地这会子顾虑起来了?

  她这般想着,口中却嗔道:“敢情找我顽是假,拉我作陪是真。”

  宝钗探手轻轻推搡两下,求告道:“林妹妹就应了我这一遭吧。”

  黛玉被缠磨得没法子,左右这会子也是无意趣,又想着前两日俭四哥说过,待她下回再来会作一首诗,她便道:“好好,莫摇了,我依着你就是了。”

  两女顽笑一阵,黛玉拾掇齐整,这才随着宝钗一路朝李惟俭的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过得一盏茶光景,雪雁去叫门,二人进得院儿中,便见李惟俭自正房里迎了出来。

  他笑吟吟拱手道:“林妹妹、薛妹妹怎地来了?快进来吧,这会子日头正毒。”

  三人一边往里走,宝钗一边说道:“这些时日一直不得空,今儿总算得了空,就想着来瞧瞧俭四哥,也不知俭四哥的伤大好了没。”

  李惟俭行走间转动脑袋,探手指了指:“一早就痊愈了,瞧?不仔细瞧连疤都瞧不出来。”

  黛玉瞥见其耳朵上那一抹红印,心中顿时一揪。错非李惟俭当日用身躯将那花瓶子挡下,只怕这会子自己就要破相了。

  她心中感念,口中却不会言说,只用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脉脉地看向李惟俭。

  对上那一双眸子,李惟俭眼神略略停顿,这才引着二人入得内中。

  分宾主落座,三人说过一会子闲话,宝钗正琢磨着脱身之法,忽而瞥见大将军自门外慢慢悠悠行了进来。

  宝钗面上顿时露出喜色:“呀!好俊的猫儿!”

  说话间起身追了过去,将满脸莫名的大将军抱在怀中。好一番稀罕,宝钗才道:“我自小便想着养个猫儿、狗儿的,奈何妈妈只是不许。俭四哥、林妹妹,你们先聊着,我可得好生逗弄一番。”

  黛玉心下纳罕,宝钗喜爱猫儿、狗儿?宝玉就养了一条哈巴狗,怎地不见宝钗稀罕?

  黛玉心中只是存疑,李惟俭却心下了然。略略思忖,宝姐姐竟存了帮自己与黛玉牵线搭桥的心思?呵,这倒是有趣了。

  宝钗抱了猫儿去到一旁耍顽,桌案旁便只剩下了李惟俭与黛玉。问过了黛玉这几日日常起居,李惟俭正要说旁的,黛玉就道:“俭四哥上次说过的诗可作了?”

  “林妹妹稍待。”

  李惟俭起身进到书房里,须臾回返,手中多了一张纸笺。他笑着递将过去,道:“涂鸦之作,林妹妹别见笑。”

  “俭四哥过谦了。”

  黛玉展开纸笺,便见其上少见地用了草书,其上写着一阙词:

  紫藤化开轩窗瀑,山墙斜阳暮。

  心事落成灰,罗裙亭廊踱,峨眉轻蹙。

  风掩面,微闭目,思绪腾云雾。

  人生若只是孩提,何事春风百花妒。

  待看得最后一句,黛玉心弦颤动,忽而酸涩起来。

  ‘人生若只是孩提,何事春风百花妒。’,是啊,若一直是孩提时,又哪里会这般烦恼?

第115章 手段

  黛玉思绪纷纷,瞧着纸笺上的一阙词沉寂下来。李惟俭便堂而皇之打量着黛玉,许是过得生日又长了一岁,黛玉眉眼间长开了少许,已现出那堪比西子的容颜来。

  李惟俭心中不由得暗赞,无怪呆霸王瞧了一眼就酥了,此时便生得这般颜色,待过上二三年只怕说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那边厢,宝钗拿了根羽毛逗弄着大将军,忽而听得那二人沉寂下来,便扭头偷眼打量。便见一个目光灼灼满是赞许,另一个低头沉思,双眼蒙雾。

  俭四哥果然对黛玉有心思!

  宝钗心头不知是喜是悲,禁不住心火略略上涌,连吸了两口凉气方才压下。她心中尤为好奇,也不知李惟俭写了什么样的词阙才会勾得黛玉动了心神?

  捧着大将军起身,宝钗款款行到黛玉身侧,俯身观量。略略读过一遍,心下却大失所望。内中满是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闺怨,既无冲天豪情,也无凌云之志。她心下疑惑,瞥向李惟俭,暗忖俭四哥这般人物怎会写出这般诗词来?

  黛玉终究回过神来,强忍着心绪苦笑了一下,说道:“俭四哥写得真好。”

  “哈,”李惟俭自嘲一笑,说道:“既入得林妹妹的眼,那想来是真不错。往后我多写写,说不得也能做个词臣呢。”

  黛玉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俭四哥惯会逗人乐。”

  实学秋闱还不曾考,就算考过了,又哪里当的成词臣?

  心中酸涩散去,对着那锐利的眸子,黛玉心中暗忖,俭四哥果然懂她,又怕她感伤,这才自嘲顽笑来逗她笑。当下黛玉心中颇为熨帖。

  宝钗在一旁忍不住纳罕笑道:“俭四哥怎地想起来写闺怨诗了?”

  “胡乱思忖,随手就写了。”

  宝钗笑着说道:“总感觉这文风与俭四哥不符呢。内中多了些缱绻,少了些意气风发。”

  李惟俭靠坐在椅子上,略略挽了衣袖,故作深沉道:“奔波忙碌是为了活着,诗情画意才是生活啊。”

  黛玉所不曾言说,心下却愈发赞赏。就听宝钗说道:“这却不对了,俭四哥单只水务公司就赚了不少银钱,有这些银钱足够每日家诗情画意了,可也不见俭四哥停息下来,这却是何故?”

  李惟俭笑着反问:“我若不奔波上进,可守得住这些钱财?是以人生好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原来如此。”宝钗应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思。

  同处湍流之中,李惟俭力争上游,为的是守住得来的一切;她宝钗……甚至整个薛家,如今便好似将要溺水的旅人,胡乱抓着,盼着攀附了粗壮的高枝儿,免得被冲下瀑布,落得个家破人亡。

  想到此节,宝钗心下不由得又急切了几分。因是笑着说道:“俭四哥,正要有一桩事要过问俭四哥呢。”

  “哦?薛妹妹且说来。”

  宝钗落座,着猫儿道:“今儿一早妈妈撞见了大太太,略略说了几句话儿,大太太就说,宝兄弟总是这般在内宅厮混只怕不成体统,总要正经读些书。又说宝兄弟既然不耐烦四书五经,何不转而攻读实学?

  俭四哥,却不知这实学,好不好学啊?”

  戏肉来了!

  李惟俭心中暗乐,不想这回邢夫人来了个神助攻啊,瞧宝钗的情形,只怕是上了心。因是便笑着说道:“这却不好说了,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宝兄弟瞧着聪慧,想来是前者吧?”

  宝钗没得准话儿,是以又说道:“若宝兄弟要学实学,也不知师从何人才好,总要俭四哥提点一二才是。”

  不待李惟俭说话,黛玉乜斜了宝钗一眼说道:“宝姐姐怎地这般上心?若宝玉知道了,只怕不会念宝姐姐的好儿呢。”

  宝钗笑着道:“宝兄弟年岁渐长,总要有所长才是。俭四哥说呢?”

  黛玉看向李惟俭,就见李惟俭颔首道:“薛妹妹这话没错。才学且不说,总要有一技防身,才好安身立命。宝兄弟袭不得爵,再身无所长……说句难听的,老太太与太太这般年岁,还能护着宝兄弟多少年?

  不拘心中如何风花雪月,总要为眼前生活苟且。如此,方才是对自己、对旁人负责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因着年岁还小,许多事儿黛玉还不曾思忖过。如今被李惟俭点破,略略思忖便觉果然如此。

  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不曾高中探花之前,也是与其母花前月下、缠绵悱恻的,待高中皇榜后,还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从前还总带着年幼的黛玉出去游玩,其后却少之又少。

  黛玉情知此言是正理,颔首应下,却说道:“只怕……宝玉不肯听呢。”

  宝钗就道:“宝兄弟如今年岁小,正是贪顽的时候,我与林妹妹、姨妈多在一旁劝劝,总能劝得他走了正途。”

  黛玉应了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其后黛玉与宝钗又盘桓了半晌,临近未时这才告辞而去。出得东北上小院儿,宝钗虽与黛玉说这话儿,心中却在暗忖,方才俭四哥看着照拂周到,不曾冷落过谁,可与她说的都是寻常话儿,与黛玉说的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般也好,若这二人凑在一处,宝玉那边厢便无人与她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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