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试战战兢兢拱拱手,磕巴道:“这位大人,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绿袍官员冷笑一声,说道:“你收了陈爱娘叔父一千两银子,又昧下陈爱娘、月楼二人金银细软四千两,其后屈打成招,本官与乔郎中寻得了陈爱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在此狡辩!”
乔郎中叹息道:“好歹也曾为官一方,傅试,你若乖乖跟本官走,那本官就给你个体面;你若不识抬举,可莫要怪本官不讲情面。”
“乔郎中,可否……可否容在下一日光景啊?明日,明儿一早在下”
乔郎中摇了摇头,一摆手,当下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冲上去,将那傅试五花大绑,推着往外就走。
“乔志平,我与你饮过酒,你不讲道义……婉儿,婉儿,快去荣国府求告,晚了就来不及啦莫要推我,本官自己会走!”
衙役将傅试推搡着押走,那刑部郎中乔志平与绿袍官员却不曾动弹,前者瞥了一眼骇得面如土色的妇人,又负手踱步四下扫量了几眼,好似自顾自地嘀咕道:“前后拢共五千两,便是将这宅子发卖了也不够啊。看样子,须得将这宅院封查了。”
绿袍官员蹙眉道:“如今案情虽已明了,可仍需过堂,待那傅试招认之后才好定下罪责。此案通天,却不是我等能随意处置的。”
“刘御史此言有理,那今儿便算了,且待来日吧。”
说罢,二人撑起油纸伞这才在一众衙役簇拥下缓步而出。
乔郎中、刘御史二人坐上马车,朝着刑部回返,路上刘御史便道:“乔郎中为何点拨那蠢妇?”
乔郎中嘿然一笑:“五千两银钱,那傅试不过是过了过手,自己留下多少可不好说。不吓走那蠢妇,此案又该如何收尾啊?总不能你我二人奔赴云贵,去朝那王总督问责吧?”
刘御史合掌笑道:“妙。如此看来,此事合该傅试背负了。”
乔郎中不屑一笑,说道:“此人趋炎附势,从来都是小人做派。如今又恶了荣国府,哪里还会有人为其开口?只待来日过堂,威逼利诱一番,此事也就算了结了。”
刘御史颔首,忽而又道:“听闻傅试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却是怪了,今儿怎么没瞧见?”
乔郎中便道:“理她作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将这案子了结了才是正理。”
却说果然如乔郎中所料,待他们人一走,妇人发怔了半晌,旋即醒悟过来,连忙收拾细软,将值钱的物件儿一扫而空,领着个小丫鬟雇了车马直奔乡下而去。从此回返娘家,再行改嫁还是遁入空门,一概不得而知。
那老下人忍了一日,眼见老爷、夫人、小姐尽数没了踪影,情知树倒猢狲散,傅试此一番怕是没救了,当即拾掇行囊往山西投亲去了。
待过得两日,李惟俭拜访严希尧,这才从恩师口中得知那傅试事发了!傅试收押之后,起初还试图攀咬一番,挨了一通板子霎时间哭爹喊娘,丢回大牢里自有牢子递了话儿,转头再过堂顿时就老实了。
问什么说什么,只把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再也不敢胡乱攀咬。如今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会呈上御前,料想以今上的性情,这傅试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难逃。
自严府出来,李惟俭案子思忖,莫非是那傅试情知案子发了,这才寻了自己的宅院,将妹妹傅秋芳打发了过来?
好似也不对啊,那案子只用傅试一个人担着就行了,又不用抄家灭族的……莫非是指望着送了傅秋芳来,来日盼着自己伸出援手?
不论如何,总要见过了傅秋芳再说。
于是乎李惟俭乘坐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到得新买的宅院。如今这宅子正在整饬,领头的几个工匠见东家来了,忙不迭上前问候,又略略说了整饬进度。
李惟俭只问了工期,那工匠拍胸脯保证不会耽搁,他便不再过问旁的,左右还有贾芸看顾着,料想也不会出了差池。
吴钟看门护院,与丁家兄弟分开来住,他自己住前头倒座房,丁家兄弟住在后罩楼,那傅秋芳被安置在了二进院儿的东厢里。
大雨连下了两日,今儿方才放晴,李惟俭不好入闺阁,便站定院儿中,那吴钟便上前叫道:“傅姐姐,俺们公子来了。”
“稍待。”
内中传来一声言语,过得须臾,东厢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不施粉黛、面容素净的傅秋芳自内中娉婷行了出来。
瞥见李惟俭,连忙屈身一福,说道:“见过李公子。”
“傅姑娘好。”李惟俭拱手还礼,伸手相邀道:“侧花园整饬了一段,如今天光正好,傅姑娘不若随我走走?”
“好。”
傅秋芳应下,随着李惟俭自月门进得侧花园里。沿着石子路徜徉而行,不片刻到得竹林旁,此间刚好有石制桌椅,李惟俭取了帕子擦过两个凳子,邀着傅秋芳落座。
待二人坐定了,不待李惟俭开口问询,傅秋芳就道:“此番……劳烦李公子了,只是我一时间无处可去,须得再劳烦李公子两日。待我问明了路途,自会搬走。”
李惟俭开口道:“这却不急,敢问傅姑娘……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连夜到得此间?亏得吴钟识得你,不然这夜里都不知姑娘怎么过。”
傅秋芳咬唇嗫嚅半晌,轻声说道:“家中生了变故。”
见其所说不尽不实,李惟俭也没追问,继而问道:“姑娘往后有何打算?”
傅秋芳道:“大名府还有我家一支亲戚,回头儿我典卖了头面,打算投奔过去。”
李惟俭略略蹙眉,心中暗忖,怎么感觉傅秋芳对傅试那案子一无所知呢?
傅秋芳偷眼打量他,见其面色,心下却是会错了意,以为李惟俭心中担忧。因是便说道:“那亲戚算是本家姑姑,小时待我不错,想来不会害了我。”
李惟俭思忖了下,说道:“这且不说,傅姑娘可知,你兄长傅试如今收押在刑部,不日便要定下罪责?”
“啊?”傅秋芳讶然,继而有些无措,连忙追问:“李公子,这是何时的事儿?”
“大前日就收押了,如今过了两次堂。听闻令兄已然招认,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会呈上御前。”
傅秋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咬着嘴唇暗自思量。傅试被收押,自然无从谋求忠顺王府长史,也就不用将自己送去与人做了外室;可那毕竟是养大自己的兄长,家中如今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儿了!
她心中急切,起身一福道:“不知公子可否将马车暂借与我?我……我想回家瞧瞧。”
李惟俭起身避过,说道:“此是小事儿,我让吴海平送你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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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聘
北孝顺胡同。
马车停下,吴海平跳下车来,朝着车内说道:“傅姑娘,到地方了。”
帘栊挑开,傅秋芳自车内行将下来,前头不远便是自家。抬眼看将过去,白日里关门闭户,那门上还贴着封条。
她眉头紧蹙,缓缓行将过去,却见门上贴着刑部封条。傅秋芳当即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偏在此时身旁传来招呼声:“秋芳?”
傅秋芳扭头,便见一妇人提着泔水桶看着自己。
傅秋芳连忙上前问询:“二婶子,我家这是……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二婶子就道:“还能如何?你兄长的事儿发了,当日我可是亲眼瞧见来了好些个衙役,将傅老爷锁拿去了刑部。不过多久,你那嫂子就卷了金银细软,领着个丫鬟就跑了。黄伯年岁大,捱了一日,眼见实在没人,只好锁了门,自奔前程去了。
今儿一早又有衙役来贴了封条,街坊四邻瞧着也不敢上前,只听说傅老爷欠了苦主银钱,如今人家追着不放呢。”
“原是如此,谢过二婶子了。”
那二婶子瞧着傅秋芳可怜,劝慰道:“如今事已至此,傅老爷怕是……难了,秋芳还是赶紧寻个亲戚投奔去吧。”
隔壁门前忽而出来个婆子,冲着二婶子嚷了几嘴,二婶子忙不迭提着泔水桶去了。傅秋芳心知,如今傅家倒了霉,加之兄嫂素日里从不积德,是以如今街坊四邻避她如蛇蝎。
那二婶子能说这般多的话儿也是瞧在自己的情面上。
傅秋芳又瞧了一眼自家,叹息一声,咬着下唇往回走。
吴海平瞧在眼里,因是说道:“傅姑娘,咱们还去哪儿?”
“劳烦了,先寻个当铺,而后送我去一趟刑部大牢。”
吴海平应下,先驱车送傅秋芳到了一间典当铺子。傅秋芳本就身无余财,身上寥寥几个头面,大多是鎏金的,当不了几个银钱。她连走了三家当铺,这才回过头来去了头一家,将几根鎏金银钗当了五两银子。
其后便去了刑部大牢,舍了银钱,好一番打点,却根本见不着傅试的面儿。有牢子瞧着不忍,便低声说道:“姑娘,我若是你就等着收尸吧。如今就是见了面又如何?兄长的案子捅破天,能不能活到秋后都两说。
这银子与其上下打点了,莫不如留着买上一口好棺木。”
傅秋芳心中一揪,问道:“这位大哥,我兄长……会死?”
“如何能活?”牢子也是一知半解,只按常理说了一通。大顺承袭大明,律法也是如此,按律,克留赃物、因公敛财、贪赃枉法,前者仗八十,中间的仗六十、绞监候、后者绞监候。
这数罪并罚,且在圣人面前挂了号,傅试哪里还有活路?
连听两个‘绞监候’,傅秋芳顿时如遭雷殛,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双耳嗡鸣一片,其后那牢子再说什么,却只木然颔首,全然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傅秋芳失魂落魄子刑部大牢出来,到得马车旁,吴海平连连问了半晌,这才醒过神来。
眼见那牢子要回返刑部大牢,傅秋芳紧忙撒腿追将上去。
“大哥,这位大哥!”
牢子面上现出不耐之色:“啧,姑娘,这好话赖话、该说不该说的,我可全都跟你说了。怎么还来纠缠?”
“不是,敢问……若是将赃银缴还,我兄长能否从轻发落?”
牢子怔了下,思忖道:“按说倒是有这个说法”他上下打量了傅秋芳两眼:“只是姑娘你有银子吗?”
“大哥,我兄长拢共欠下多少银钱?”
“五千两啊。”
傅秋芳有些茫然,她又从何处去弄五千两银子?
她闷头思忖了一阵,牢子摇头转身摇头,傅秋芳忽而想起什么,问道:“我家那宅子,也能抵一些银钱吧?”
牢子顿足,回头颔首,说道:“不是我说,那宅子不过一进,还在外城,八百两能卖出去就不错了。”
傅秋芳盈盈一福,谢过那牢子,转身回了马车。
吴海平问道:“姑娘”
“回吧,我想见见李公子。”
她身无长物,点算一番,能卖的……好似就只剩下自己了。只是早前听傅试酒后说过,那豆蔻年华的扬州瘦马不过才千八百银子,她这般年岁又能值多少?
事到如今,只能舍了脸面,尽人事听天命了。
车行回返,傅秋芳闷着头进得院儿中,四下找寻了一番却始终不见李惟俭的身形。她连忙寻了吴钟,吴钟却道:“傅姐姐找公子?可是不巧,公子一早儿就骑马回去了。”
“回去了?”傅秋芳心中怅然若失,偏生却松了口气。她咬了咬牙,问道:“那你可知李公子何时再来?”
吴钟道:“这却不好说了,俺们公子要考秋闱,身上担着的事儿又多,许是三五日过来一趟,便是十天八天的也是寻常。”
傅秋芳哪里等得了?当下恳求道:“你,你能送我去荣国府吗?我寻李公子有要事。”
“这”
此时已过了申时,丁家兄弟护送李惟俭而去,至今还不曾回返。这宅院里堆满了各色物料,总不能没人看着。
傅秋芳忽而想起身上还有几两碎银,当即便道:“我想差了,不劳你相送,我自己寻了马车去找李公子就是了。”
说罢扭身便走,吴钟追到门前,瞧着傅秋芳在巷子口雇了一辆驴车,这才挠头不已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公子可是留了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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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这日在新宅与贾芸言说一番,指点着工匠将那外扩的两进宅院推平,而后盖起北高南低,斜面覆玻璃的暖棚来。
这砖石、木头不值什么银钱,玻璃可就贵了。贾芸略略盘算,就说李惟俭单单这暖棚没两万两银子下不来。
李惟俭心中好一阵腹诽,却咬牙掏了银子,只催着贾芸盯紧了,最迟八月这暖棚必须盖好。
贾芸应承下来,临近午时李惟俭等不及吴海平回返,干脆叫了丁家兄弟护送,骑着马就回了自家。
有些时日不曾去瞧过二姑娘,略略休憩,他便寻了过去。这内中旖旎自是不足朝外人道,直到申时饭口,李惟俭这才回返自家小院儿。
这会子他用过了晚饭,正与红玉打听宝玉那实学上的如何了。红玉今儿倒是扫听了一番,只说一早儿宝二爷朝绮霰斋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待午时出来时却蔫头耷脑的没了兴致。
李惟俭听罢心中不禁暗乐,那科学小实验瞧着自然好玩儿,可学起来又哪里是好玩儿的?
只看宝玉这般情形,怕是要不了几日就得放羊。李惟俭不管别人如何作想,只想着黛玉将宝玉的人性瞧清楚了,如此也算对得起林如海当日的照拂了。
正说话间,吴海平忽而来了。红玉过去问询一番,回来便狐疑着道:“四爷,外头有个傅姑娘求见。”
“傅秋芳?她怎么来了?”问过一嘴,李惟俭忽觉不对,转而道:“这傅姑娘是拜访过老太太才来寻我的,还是直接来寻我的?”
红玉便道:“走的是侧门儿,瞧那样子就是来找四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