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1节

  李惟俭越听眼睛越亮。这是什么?这就是痛点!

  就听吴海平说道:“那几个匠人说,京师水井,寻常一两丈便能出水,深的不过两三丈。”

  果然如此,这水井只打到了浅层地下水。京师之地人多、车马多,加之没有地下水系统,脏的臭的一股脑倾倒在地面,这浅层地下水好吃才怪了!

  他心中雀跃,抬手……又翘起脚,这才重重拍了下吴海平的肩膀:“办的不错,且去歇着吧。过些时日等老爷我谋算成了,少不了的好处!”

  撇下吴海平,李惟俭心中谋算着,迈步进了仪门。方才行了十来步,迎面就见宝玉领着两个丫鬟自向南大厅里行出。细细观量,就见宝玉行走之际极为怪异,好似腿脚受了伤一般。

  李惟俭遥遥笑道:“宝兄弟这是哪儿去?”

  宝玉瞥见李惟俭,面色古怪道:“原是俭四哥,我……我去书房读会子书。俭四哥忙着吧,我走了。”

  说罢,宝玉匆匆而去。

  李惟俭回头张望一眼,心中愈发奇怪。走路姿势怪异,偏生走得极快,这到底是伤了还是没伤?

  且宝玉一直住在贾母处,按说去绮霰斋走贾母内院更便捷,怎会舍近求远偏要从仪门外绕行?

  忽而福至心灵,想到今儿一早尤氏下帖子请了荣国府女眷过府赏梅,莫不是‘宝玉初试云雨情’便应在此处?

  想明此节,李惟俭加快脚步,不片刻到得东北上小院。

  几名丫鬟一并迎将出来,李惟俭单独叫过红玉,问道:“林妹妹可还安好?”

  红玉就道:“我下晌一早就过去瞧了,倒是不怎么咳,只是吃不下饭。瞧着恹恹的。”

  李惟俭就道:“临行前林盐司嘱咐过我,要观照林妹妹,不想林妹妹身子骨这般弱。”顿了顿,又道:“我倒是学过两手岐黄、养生之术,就是不知方不方便过去探视。”

  红玉笑道:“四爷本事真多。四爷若要探视,须得快些去才是,入了夜就不好进内宅了。”

  是了,贾蓉能径直去找王熙凤,贾瑞能藏在穿堂里,想来这贾府内宅白日里也不会这般不通人情。

  他便道:“我实在忧心,事不宜迟,红玉你跟我走一遭吧。”

  红玉应下,引着李惟俭又返身出门。二人过穿堂,与管事的婆子知会一声,便转过垂花门入得贾母院。

  贾母在东府游逛了一天,这会子乏了正在小憩,鸳鸯便迎了出来。待问明来意,鸳鸯就笑道:“俭四爷有心了,林姑娘这两日都不曾吃喝些什么,倒是那人参荣养丸吃个不停。

  总这般不是法子,四爷既通岐黄养生,正好给林姑娘仔细瞧瞧。这会子老太太睡了,还请四爷收声,莫要吵了老太太。”

  “好,我省的了。”

  鸳鸯引路,一行人入得正房,李惟俭随着鸳鸯放缓了脚步。须臾,鸳鸯进碧纱橱言语了一声,这才返身请李惟俭入内。

  李惟俭一进到碧纱橱内,便嗅到了一股辛辣药味儿,想来是那人参养荣丸的味道。床榻上,黛玉穿戴整齐端坐了,小脸煞白,眉心郁结,紫鹃、雪雁搀扶了要起身,李惟俭赶忙上前虚托一把,道:“妹妹正病着,快坐下,咱们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黛玉赧然道:“我不过是小恙,倒是劳烦俭四哥亲自来了一遭。”

  李惟俭便道:“林盐司于我有举荐之恩,临行前嘱托我照看妹妹,偏这两日繁忙,不想妹妹就病了。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来瞧妹妹。”

  雪雁搬了锦墩到床榻旁,道:“俭四爷快坐。”

  李惟俭落座,说道:“我前几年在茅山虽没学会术法,却也学了几手岐黄养生之术,妹妹若信得过,不若由我诊治一番,也好给妹妹开出调理方子。”

  黛玉略略讶异:“俭四哥还会岐黄?”

  “略懂。”

  她便笑道:“俭四哥会的真多。”

  “艺多不压身嘛。”

  黛玉笑了笑,探出手来,紫鹃连忙在那藕臂上覆了帕子。

  “那便劳烦俭四哥给瞧瞧,看看还有没有得治。”

  “姑娘!”紫鹃叫了一声。

  黛玉撇撇嘴,没再说丧气话。

  李惟俭微笑着探手切脉,静气凝神数着自己心跳,半晌收回手,又问了些黛玉的症状与平日饮食。

  他倒不是信口开河,茅山上两年,随着师父的确学了一些岐黄手段。单只看脉象,黛玉气血两虚,却又不似心脏病。春秋两季咳嗽,大抵是支气管发育不完善。

  若黛玉好生将养,待成年之后,这支气管完全有痊愈的机会。

  又听闻黛玉每日饮食,李惟俭就皱起了眉头。

  雪雁在一旁关切道:“俭四爷,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李惟俭没回,反倒问:“妹妹在家中每日饭后也饮茶?”

  黛玉道:“向来如此,”她极为聪慧,说道:“俭四哥这般问,可是不妥?”

  “极为不妥!”李惟俭断言道:“妹妹气血两虚,只怕就是因着饭后饮茶之故了。”

  饭后立刻饮茶,耽搁消化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阻碍了人体吸收食物中的铁。缺铁,可不就贫血吗?

  李惟俭道:“妹妹来日再用饭,可不敢立刻饮茶。若要饮,也要饮些旁的。回头儿我再写一张食谱,妹妹试上一阵,大抵会有好转。至于这咳嗽,我再配一位药,若犯了咳症吃上一些,想来会缓解一二。”

  紫鹃喜道:“多谢俭四爷。”

  雪雁也道:“俭四爷真有本事。若姑娘好了,我回头儿给您磕头去。”

  李惟俭摆了摆手,又道:“除此之外,妹妹还要心绪宽泛些才是,总是郁结于心,自然就多思少眠,身子又哪里会好?”

  黛玉感激道:“多谢俭四哥,总算这府里头还有个惦念我的。”

  “妹妹这般说岂不是让老太太伤心?”

  黛玉抿嘴笑了笑,李惟俭就道:“就算老太太大度,只怕宝兄弟也要伤心呢。”

  “他?”黛玉顿时落了脸子:“他一门心思都想着新来的宝姐姐呢,哪里会想着我。”

  李惟俭说道:“宝姐姐?宝钗?妹妹又乱想,我方才瞧见宝兄弟领着两个丫鬟去了绮霰斋,说是去读书呢,哪里去寻宝钗了?哦,对了,我瞧着宝兄弟走路别扭,好似伤了腿脚……嘶,莫非是挨了二老爷的板子?”

  “啊?”黛玉顿时揪心起来。

  小话递过去了,再多说只怕就会惹得黛玉起疑,李惟俭便起身道:“如此,妹妹先歇着。回头儿我写了食谱,配好了药,就让红玉送来。”

  黛玉恍惚了下,这才恍然道:“哦,紫鹃,替我送送俭四哥。”

  注一:大司空,工部尚书尊称。

  注二:天官,吏部尚书尊称。

  注三:《高日记》记云:“昌(昌平)寓后园枯井出泉,月省水钱二金。”“二金”就是二两银子,他一家吃甜水,每月要用二两银子,是颇惊人的了。

  汪启淑《水曹清暇录》:担水八十钱,苦水减半。

第12章 黛玉气急而病 宝钗芳心暗许?

  碧纱橱里。

  有丫鬟取来的今日份的燕窝,紫鹃捧在手心,右手羹匙调弄着,凑坐在床沿儿,略略吹凉,便道:“姑娘用一些燕窝吧。”

  黛玉只是摇头,蹙着眉头暗自思量。李惟俭的话还萦绕心头,宝玉伤了?真是二老爷打了板子?似是不像。若二老爷动了板子,必定惹得上下惊动,说不得还会闹得满城风雨。

  既不是挨了板子,他又如何伤了的?

  紫鹃察言观色,将燕窝盏递给雪雁,叹息着便道:“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惦记着的。宝二爷的性子姑娘最知道,从来都是个痴的,家中来了姐姐、妹妹,哪一回宝二爷不都新鲜一阵子,过后还是寻着姑娘顽?”

  黛玉没言语。

  紫鹃便又道:“俭四爷说宝二爷伤了腿,便不是二老爷打了板子,也是哪处淘气伤了腿脚。这会子说不得强忍着不说,就怕姑娘记挂。

  这伤筋动骨的可不是小事,倘若拖延下去,说不定没事儿也会拖出事儿来。先前儿都是宝二爷来哄姑娘,如今伤了,姑娘不如也哄一回宝二爷?”

  “谁要哄他?”黛玉终于开了口,说道:“素日就知到处招惹。”

  紫鹃瞧出黛玉意动,因是笑着劝慰道:“好姑娘,你跟宝二爷好一阵、孬一阵,哪回不是二、三天就好了的?宝二爷这会子说不得躲在绮霰斋抹泪珠子呢,姑娘就当行善积德,还是劳动腿脚去瞧瞧吧。不然啊,我看姑娘自己也是不放心。”

  “那,那便去瞧瞧?”

  紫鹃随在黛玉身旁几年,自然对黛玉病症如数家珍。这一回神情恹恹,不见如何咳嗽,分明便是在同宝玉怄气。她心中想着,这二人彼此给个台阶就能和好如初,是以这才连番劝说。

  “不急,姑娘且先吃了燕窝也不迟。”

  雪雁便将燕窝端过来:“姑娘,好歹吃一些吧。”

  “嗯。”

  二两燕窝,黛玉小口吃着,却比平素快了许多。待吃过了,紫鹃、雪雁忙给黛玉穿戴了衣裳,搀扶着出了正房。

  过厅、穿堂、垂花门,沿着一侧夹道前行,须臾便转到了绮霰斋前。

  绮霰斋说是书房,却分作内外两进,先前贾政请了塾师教导宝玉,便在这绮霰斋后院。

  紫鹃扶在黛玉身侧,步入绮霰斋内,刚好有一丫鬟自厢房捧着书本晾晒,她便道:“秋纹,宝二爷可在?”

  秋纹就道:“在书房呢。林姑娘来了?姑娘自去就是了,宝二爷瞧见姑娘一准儿高兴。”

  黛玉应了一声,心中想着这回便算了。紫鹃说的没错,莫说是府中来了新姐妹,便是听说新来的哪个丫鬟生得娇俏,宝玉都会热络一阵,过得二、三日又会跑来陪小心、说小话儿。

  “他身边儿留了人?”

  秋纹就道:“袭人姐姐在呢。”

  黛玉不再说话,随着紫鹃、雪雁过穿堂进得后院。行至书房门前,正要开门,忽而听得如泣似诉般的声响。

  紫鹃年岁稍长,略略一怔就反应了过来,赶忙止住脚步:“姑娘……”

  黛玉年岁虽小些,还有些懵懂,可瞧了眼紫鹃脸上的红云,哪儿还不明白内中缘故?

  她只觉气血上涌,耳畔嗡鸣声一片。枉她惦记着宝玉,宝玉竟这般不知检点!

  黛玉撇开紫鹃,扭身便走。

  “姑娘!”

  紫鹃、雪雁连忙追上扶在左右,到得前院也不停步,径直出了绮霰斋。把厢房里晒书的秋纹看得心头莫名,暗忖林姑娘怎么来了就走?

  夹道里,黛玉好似耗干了力气,一口浊气吐出,身形一软便偎在雪雁身上。

  “姑娘!”

  紫鹃强自劝慰道:“姑娘想开些,这府里的爷们儿哪个不偷腥?方才秋纹也说了,宝二爷身边儿就只有袭人……”

  黛玉乜斜紫鹃道:“他……只比我大一岁啊!”

  紫鹃顿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再劝慰。是了,黛玉方才九岁,宝玉也不过十岁。这般年纪就……只怕来日都比不得琏二爷。

  紫鹃是老太太派到黛玉身边儿的,雪雁则是自扬州随着黛玉来贾府的。

  因是,紫鹃盼着黛玉好,更盼着黛玉、宝玉如琏二奶奶、琏二爷那般,自小长在一处,最终修成正果;

  雪雁却不同,她心中只向着黛玉。

  眼见黛玉气得急了,雪雁忍不住便道:“都这样儿了,紫鹃姐姐还替宝二爷开脱?我看什么宝二爷、琏二爷的,都是一般的贪花好色。往后姑娘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谁都不理,再不怄这气!”

  紫鹃道:“先扶着姑娘回去吧。”

  有心怪李惟俭多事,偏生又怪不到。总不能说俭四爷预见到了宝二爷与袭人的丑事吧?

  紫鹃这般想,黛玉自然也能想到此节。她心中愤懑,只觉错认了人。那曾经不时浮现脑海中的音容笑貌,忽而便在此刻变得陌生起来。

  紫鹃与雪雁扶着黛玉又行了几步,刚好在垂花门前见到有婆子出来,便让婆子将黛玉背回了碧纱橱。

  许是气急了,黛玉甫一回来便咳嗽不止。先前只是怄气,这会子倒是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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