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才送了拜帖,如今正要回返。”
薛蟠便道:“困在家中有何意趣?不如随我去个妙处。”
“妙处?”
薛蟠得意晃着脑袋:“锦香院。嘿嘿,蓉哥儿说锦香院极妙,近来不知从何处淘弄了一对儿暹罗姐儿。我正要去见识一番,李兄弟不如同去?花销都算我的!”
李惟俭顿时敬谢不敏,这年头儿哪儿来的抗生素?一旦染上花柳病岂不没了下半身……生幸福?
他面露向往之色,随即黯然摇头:“我倒是想去,奈何先前儿与大姐姐说定了,今日要教导兰哥儿论语。且申时还要去梨香院赴宴……”
薛蟠顿时惋惜道:“可惜了,那便下次吧。”
“嗯,下次一定。”李惟俭面露微笑。
薛蟠道:“那就先行别过,我与蓉哥儿、蔷哥儿先去探探……唔,这事儿李兄弟莫要声张啊。”
“放心,我今日就不曾见过文龙兄。”
薛蟠哈哈大笑,此时车窗帘子挑开,露出贾蓉那张不情不愿的脸,勉强笑着招呼道:“俭四叔。”
“嗯,蓉哥儿。”
须臾又露出一人,长相与贾蓉有些挂相,年岁略小一些,笑着朝李惟俭拱手道:“侄儿贾蔷,见过俭四叔。”
“好说,好说。”
招呼过后,众人这才别过。李惟俭策马行了一阵扭头观望,但见那马车渐渐行远。心中暗忖,这薛蟠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车中的贾蓉、贾蔷本不想与自己照面,偏被其一语点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寒暄。
不过这贾蔷瞧着年岁小一些,倒是比贾蓉周全些。或许心中不情愿,面上却不曾显露。
李惟俭只依稀记得电视剧中此人与个小戏子最后成了一对儿,至于旁的倒是不曾记得。如今只照了一面,他便隐隐察知,这蔷哥儿只怕为人处世要比贾蓉强上几分。
思忖间到得荣国府门前,翻身下马,自有小厮接过缰绳,李惟俭笑语晏晏与门子、管事打过招呼,这才踱步进得府内。
一路行到东北上小院门前,忽觉今儿怎地如此安静?
院儿中红玉正吩咐着两个粗使丫鬟洒扫,见李惟俭回来,当即迎了上来。
待进得正房里,李惟俭随口问道:“今儿府里头好似有些安静?”
红玉为其解开外氅,叠放着说道:“头晌东府的尤大奶奶下了帖子,说是东府会芳园里的梅花开了,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一并过去赏梅,宝二爷听了也吵着要去,方才就随着一起去了。”
李惟俭闻言一顿:“就宝兄弟过去了?”
红玉道:“三位姑娘也跟着去了,林姑娘不知怎了,说是身子不爽利,就没去。”
李惟俭身形一顿,若有所思。路过扬州时,林如海倒是托付过他关照黛玉,奈何如今黛玉还住在贾母房中,他不好过去探视。
因是便道:“过会子你替我瞧瞧,问问林姑娘缺些什么。”
“哎。”
红玉方才应下,就见晴雯气哼哼地撅着嘴提着食盒行了进来。
哐
食盒重重放在桌案上,红玉脸上闪过喜色,李惟俭瞥了晴雯一眼,笑道:“谁又惹你了?”
晴雯就道:“厨房里的婆子惯会捧高踩低,午点份例有一味攒丝鸽蛋,偏生到了四爷这儿就没了!紫鹃明明是后来的,怎么她来就有,我来就没了?我与她吵了半晌,她偏说没有!”
说话间晴雯打开食盒,露出内中的吃食:大麦米粥、烫面蒸饺、豆渣糕、熏鱼火烧。
李惟俭还不曾说什么,红玉便怒道:“岂有此理!我去找柳嫂子去!”
“且慢,”李惟俭面上笑着,不见半点生气,施施然落座道:“些许小事,吵得人尽皆知多不好?晴雯,取五两银子给红玉。下次取饭点让红玉去,舍些小钱便是了。”
晴雯极不情愿道:“四爷,哪儿有这般道理?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如今还要给银钱,以后那些婆子怕是愈发瞧不出眉眼高低!”
李惟俭就道:“省心就好,至于那些婆子,得了好处总不好再慢待咱们。听话,就这么办。”
“哼。”晴雯气哼哼去取了锦匣,选了块银稞子塞给红玉。
红玉思量了一番,说道:“四爷,也不用每次都给,隔三差五给个百钱就差不离了。”
“嗯,左右交给你处置了。对了,捎带着也让厨房莫要慢待了大姐姐。”
“知道了,回头我就去办。”
晴雯打了水来,李惟俭净了手,随意吃了些午点,忽而外间有小厮来报,说是严侍郎家的公子下了帖子,请其过府一叙。
李惟俭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帖子,看罢丢下半块熏鱼火烧,草草擦了手披上外氅就走。却是严奉桢帖子中说,其父严希尧今日休沐,正要见一见李惟俭。
他快步出了贾府,跨上狮子玉正要打马而行,却见一架油壁车辚辚行来,停在了宁国府门前。
自车上下来一位坤道,瞧年岁半老徐娘,手捧拂尘入得府内。李惟俭扫量了一眼,心中暗忖,这坤道莫非便是元灵宫的?
刻下不好探究,李惟俭打马而行,绕皇城直奔铁狮子胡同而去。
却说宁国府中,秦可卿见宝玉在自己床榻上睡了过去,起身刚出屋子,便有婆子来报,说元灵宫的警幻真人到访。
秦可卿不敢怠慢,紧忙迎了出去。不片刻迎了那警幻真人回返,二人进到暖阁里,警幻瞥了眼床榻上酣睡的宝玉,顿时蹙眉道:“怎么还有个男子?”
秦可卿笑道:“不过是个童子,哪里算得上男子了?姑姑快坐。”
警幻眉头不展,落座后说道:“可卿,你我说话,总不好让外人听了去。”
“他睡得正沉,哪里会听了去?姑姑但说无妨。”
警幻便道:“前儿我去了趟忠义亲王府……他,瞧着不大好。”
秦可卿攥紧秀帕,蹙眉忧心道:“我……他,怎么不好啦?”
警幻压低声音,所说所言渐渐细不可查。
过得一刻,警幻匆匆离去。秦可卿忧心忡忡将其送出府邸,待回返时,忽听得内中宝玉喊道‘可卿救我’。
秦可卿想着心事,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
随即又恍然,莫非是方才被其听了去?
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
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这是怎么了?”
宝玉红涨了脸,把她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
第11章 吃水难 递小话
铁狮子胡同,严府。
李惟俭翻身下马,正要让门子通禀,忽见门内闪出一人,推了推眼镜便道:“复生何来之迟?”
迟吗?接了信儿他便打马而来,哪里迟了?想来严奉桢是个急性子。
不待李惟俭说话,严奉桢下得台阶,扯着他往里便走。
李惟俭哭笑不得,嘴上说道:“头晌往大司空(注一)府上投了拜帖,回来的迟了一些。得了信儿就往这头儿赶……”
那严奉桢说道:“家父迟一些与钱天官(注二)约好了过府一叙,再迟一些,复生只怕就要等到家父下次休沐了。”
二人过仪门往里走,眼瞅着上次那名绿袍官员喜滋滋往外走。遥遥瞧见严奉桢,那绿袍官员赶忙拱手作揖:“二公子。”
“嗯嗯。”严奉桢胡乱应了一声,错身而过也不理会。
李惟俭转头瞥了眼那人,心中若有所思。就听严奉桢道:“此人是顺天府推官傅试,惯会钻营。年前庙会上撞见他带着妹子游逛,寒暄了几句,结果此人不知得了什么痴心疯,一个劲儿往我家走动。”
傅试?这人不是二老爷贾政的门生吗?怎么跑来严家推销妹子来了?
细细一想,如今宝玉才十来岁年纪,那傅秋芳早已双十年华,这年纪差了一倍,也无怪傅试那厮暂且没打宝玉的主意。
李惟俭便道:“景文兄这是走了桃花运啊,听闻傅试的妹妹乃是琼闺秀玉……”
不待他说完,严奉桢便道:“有傅试这般兄长,便是天仙我也不要。莫说了,随我进书房。”
严奉桢摆手示意不用下人通禀,当先抢行几步,先行入书房禀报道:“父亲,复生到了。”
“请进来。”
李惟俭闻言,赶忙入得书房里,入目便见书案后端坐一人,四十出头年纪,面相极为威严,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官气。
他躬身拱手见礼:“学生李惟俭,见过少司寇。”
桌案后的严希尧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如海信中说复生擅谋算,又在实学一道上颇有成就,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李惟俭方才就坐,赶忙起身恭谦道:“林盐司谬赞了,学生素日好发奇想,所谓谋算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严希尧笑道:“你这般年纪,能纸上谈兵已颇为不易,不可妄自菲薄。先前我给犬子出了道难题,料定他半月之内破解不开,不意竟被复生解了。想来复生秋闱当名列前茅。”
李惟俭又谦虚几句,请严希尧多多提点。而后就听严希尧又道:“提点嘛……嗯,复生若有空暇,可多研究下机械造物。”
李惟俭看向严希尧,笑着说道:“禀少司寇,学生于机械造物也有些奇想,只是苦于不知如何造出来。原想着待见过大司空再做打算……”
严希尧道:“复生这却想错了。若论河工、水利、营造,工部匠人尚能说得上话。可论及懂机械造物的能工巧匠,须得去内府去寻啊。”
“啊?”
此时就见严奉桢推了推眼镜道:“复生想造什么机械,径直找上内府就是。我那蒸汽机,就是寻了内府的门路,这才造出来的。”
“内府还接外头活计?”
严奉桢道:“内府三院七司,广储司、武备院三年前便已革新,如今自负盈亏。除去承接内造之物,自然也承接外面的活计。”
李惟俭心中欢喜,忙道:“学生初来乍到,不知内府规矩,少不得来日还要劳动景文兄陪我走一遭内府。”
“你我一见如故,这般说就外道了。”
端坐书案后的严希尧观量了一眼,说道:“想来复生是胸有成竹了?不知打算造个什么物什?”
“学生心中有些念头,只是还需验证一番。若成了,说不得能解了京师吃水难题。”
严希尧正色道:“前明京师就吃水难,算算绵延至今已四百年。若复生果然解了此难题,本官必在圣人面前保举一二。”顿了顿,严希尧瞧了眼懵懂的严奉桢一眼:“复生新来京师,只怕路径不熟,这样,我让景文陪同。若遇到刁难,尽管报我名号就是。”
李惟俭赶忙起身,郑重作揖道:“多谢少司寇垂青,学生必竭尽全力。”
他面上装作感激涕零,实则心中明了。打发严奉桢陪同,说的好听是打开门路,说难听就是来抢功。这本就是利益交换,二者可谓一拍即合。
其后又聊了小半个时辰,直待仆役来催,严希尧这才恋恋不舍道:“可惜今日与钱天官约好了,下次复生再来,你我定要饮一杯酒。”
李惟俭连道不敢,随即乖觉起身告辞。
严奉桢一路将其送到门外,路上浑然不觉来日会抢了李惟俭的功劳,只是一个劲儿催问李惟俭何时有空,好一起去内府走一遭。
李惟俭估算了下,吴海平搞测量、调研总要三、两日光景,便约好了三日后再会,这才翻身上马,朝着贾府回返。
待到了贾府门前,约莫才过未正。将缰绳交与小厮手中,与门子寒暄两句,刚进门,就听吴海平那厮正与几个贾府仆役胡吹一气。
招呼一声,吴海平立马快步过来,笑道:“公……四爷,事儿办妥了。”
“这么快?”
“嘿,”吴海平笑道:“我寻了一伙子打井的匠人,请了一顿席面,这内里的门道自然就摸清了。”
咦?吴海平这厮有想法啊。果然应了那句话,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李惟俭也不急着走了,就在仪门外听吴海平娓娓道来。这京师之内总计一千二百多口井,多是苦水井,前明偶然打出的甜水井,多被王公贵胄占据了去,划进了府邸之内。
算算市面儿上能供水的甜水铺子不过二十几家。这京师水价腾贵,一担甜水,此时作价八十钱,苦水减半。待到了炎炎夏日,水价翻着翻的往上涨,一百六十钱有之,二百钱也是寻常。(注四)
小门小户七、八口人,若每月只吃甜水,就要抛费二两银钱。实在贵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