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爷美言。”
忠勇王摆了摆手:“诶?有过责罚,有功当赏。圣人乃是明君,又岂会对复生之功视而不见?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李惟俭只是淡淡笑了下,偏那笑容有些苦涩。
忠勇王咂咂嘴道:“怎地瞧着复生不甚满意?”
“不敢。”李惟俭说道:“学生是因着旁的事儿。”
“哦?何事啊,你且说来听听。”
李惟俭就道:“王爷也知,大司空见学生有些实学底子,便命学生帮着测算工部新式火炮射程表。”
忠勇王顿时来了兴致。比照掌管内府,这位王爷更乐意领兵出征。一听是火炮,不得有加倍留意。
因是说道:“那新式火炮本王瞧过,不过是青铜改铸铁,分量比过去轻巧了些,无甚稀奇的。”
“这,学生就不知了。不过学生测了数月,用微积分套算了一套公式,由此得出的射程表,无论风雨,可在一千步开外保证三成命中。”
“三成?”
李惟俭继续道:“一千五百步,大抵还能六中一。”
忠勇王豁然起身,拍案道:“妙啊!若果然如此,本王即刻进宫为复生请功。”
李惟俭苦着脸道:“王爷,我那射程表被大司空否了,说与钦天监的射程表各有优劣。”
忠勇王怒了:“呸!钦天监那些泼才懂个鸟儿的火炮?军中炮手多是依照经验放炮,若果然依照钦天监那射程表,只怕会被准噶尔笑掉大牙。”
忠勇王这话不是假的,钦天监早前给出的射程表,八百步内还好,待过了八百步,总会差上几丈,全指望跳弹顺势能打到人。待过了一千五百步,赶上风大有时候能差了十来丈。
因是青海鏖战,大顺与准噶尔的炮队半斤对八两,倘若真有李惟俭说的这般命中率,忠勇王自信单单用炮就把准噶尔打崩溃了,何至于鏖战数月无果?
顿了顿,忠勇王忽而思量过来,今儿李惟俭是专程来诉苦的啊。这朝堂上的纷争,忠勇王虽不曾参与,却也是知晓的。他情知严希尧与那陈宏谋分道扬镳,而大司空古惟岳又与陈宏谋一党,料想必是因此,李惟俭才遭了打压。
虽明知被李惟俭撺掇着出头儿,可忠勇王心下却并不反感。他十年前不过是个二十啷当的闲散王爷,有心领兵扫平贼寇,局势却不允许。于是每日家耍枪弄棒,被朝臣私下里说‘粗鄙’也不在意。
一朝风云突变,亲哥哥登基,忠勇王始得重用,出则领兵鏖战瀚海,入则执掌内府为君解忧,此生早已得偿所愿。那大宝之位他是不想的,单看皇兄十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知那位置不好坐。
如今忠勇王唯一的遗憾,便是不曾将宿敌准噶尔给灭了。是以朝政忠勇王自然懒得掺和,可火铳、火炮这等军国利器,忠勇王却尤为上心。
他自是不理会李惟俭的小心思,笑着虚指点了点李惟俭:“算计到本王头上了?呵,也罢,本王就为出一回头。我倒要瞧瞧,谁敢因着朝政便耽搁了军国大事!”
李惟俭笑嘻嘻道:“王爷圣明。”
忠勇王道:“少拍马屁,迟了!丑话说在前头,你那射程表若是不好用,本王可唯你是问。”
“学生愿以项上人头”
“呸!”忠勇王笑骂道:“你李复生的脑袋起码值几千万银子,我可不敢砍了去,不然圣人定会寻我麻烦。
只有一条,本王为你出了头,你是不是得回报一二啊?”顿了顿,见李惟俭不解,忠勇王就道:“原想着这西山煤矿也能如水务公司一般铺展开来,如今算算收益,实在相差太大。复生啊,你近来就没旁的主意?”
敢情是为这个,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心道这位忠勇王怕是赚银子上瘾了。
正要开口,忠勇王又道:“不急,总要等你过了秋闱再说。就是这般,本王可等着你的好主意了!来呀,代我送送复生。”
这是根本不给他开口婉拒的机会啊。可李惟俭是谁?先前的水务、西山煤矿不过是牛刀小试,他心里头的鬼主意多的是,哪儿怕这个。
不过这主意须得一个个放出来,不然猛然间尽数铺展开来,只怕就出了差池。再有,如此也会抬高忠勇王与圣人的期望,这可不是好事儿。
梁郎中笑着将李惟俭送走,临别好生艳羡忠勇王对李惟俭的信重,这等恭维、奉承自是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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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堂西面儿,十条胡同。
窗扉推开,只着肚兜的司棋朝外观量一眼,随即回转身形。她这会子面团也似,浑身好似水捞出来一般,汗渍渍的。桌案旁散落着衣裳,房梁上垂着两条麻绳。
李惟俭大老爷也似,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司棋别扭挪动身形凑到近前,当下欲言又止,到底不曾开口。
谁曾想俭四爷这般素日里瞧着正经的人,竟懂得那般多花样。这一遭可把司棋折腾惨了,鲸油、水囊用了,到底趁了俭四爷的心。俭四爷却还不满足,到后头竟掏出麻绳来将她吊了起来……
想想方才的情形,司棋便觉羞人。可也不知怎地,这会子心头却极为满足。方才俭四爷就笑她是个抖艾姆,好古怪的词儿,问了半晌俭四爷不曾说是什么意思。
司棋这会子只觉得果然跟对了人,俭四爷……上上下下都可她的心意呢。
她思忖着,凑过来躺在李惟俭怀中,抄起团扇来轻轻为其扇风。
半晌,司棋抱怨道:“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儿。”
李惟俭笑了笑:“等不及了?”
司棋媚笑道:“是呢,一日不见四爷就想得慌,结果一个月才能见着一遭。”顿了顿,又问:“四爷,你跟二姑娘的事儿”
李惟俭打断道:“急什么,总要过了秋闱再说。再者说,那大老爷、大太太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我若急切些,只怕便会被这二人生生咬下来一口肉。”
司棋犯了难,任谁摊上大老爷这般的岳家都要发愁。她这会子恨不得贾赦立马死了才好。
思量半晌,司棋一时间想不出旁的法子来,便转而笑着说道:“四爷,悄悄说个事儿,二姑娘”她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惟俭眨眨眼,笑道:“你还笑话二姐姐?你方才可比那个厉害多了。瞧瞧这地上的水渍,不都是你弄的?”
司棋娇嗔不已,明明身量比李惟俭还要高上半个头,这会子却小鸟依人,痴缠在其怀里。
外间天色虽亮,却已过了申时。李惟俭折腾了两个时辰,这会子倦得紧,本想着去瞧瞧傅秋芳,刻下却没了心思。
略略小憩了好半晌才醒来。他一起身,便惊醒了身旁的司棋,揉着眼睛紧忙来伺候了。李惟俭穿好衣裳就道:“总是自己动手也不嫌累得慌,回头买两个丫鬟伺候着,你也享受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儿多好。
你那儿可是银钱不凑手,我再给”
“四爷,我不缺银子。”司棋说道:“我这一个月能出来一回,为这养两个丫鬟实在不值当。我这心里头就盼着四爷早早的接了二姑娘过去,我往后也好随在四爷身边儿。”
李惟俭系好衣裳,探手捏了捏司棋丰润的脸蛋儿,说道:“旁的不说,你先看顾好二姐姐吧。她那性子,若没人看顾着,也不知会受多少气。”
“我省的了。”
临近酉时,李惟俭这才回返荣国府。进得自家正房里,晴雯鼻子皱了下,又嗅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味道。
晴雯心头暗恼,不知如何思忖的,就挂了脸色。李惟俭哄了两句,刚好红玉热了晚点回来,他这会子又累又饿,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李惟俭问红玉今儿府里头有什么见闻,红玉笑着摇头,想了想又道:“方才回来时瞧见林姑娘领着雪雁往东大院儿小花园去了。”
“嗯?”李惟俭顿了下,随即三两口喝光了肉粥,抄起帕子抹了下嘴,起身便道:“林妹妹这会子心绪不佳,我须得去瞧瞧。”
晴雯追了两步道:“四爷,不急在这一会子,总要吃完了再说啊。”
李惟俭摆摆手,道:“等我回来再吃。”
饭什么时候吃都行,见林妹妹一回可是不易,总要把握了。
他点了红玉随行,绕过东大院儿,转眼到得那小花园近前。遥遥便见黛玉俯身蹲踞在一株花草旁,也不知是不是感同身受想要葬花。
他信步行到近前,招呼道:“林妹妹。”
“俭四哥?”黛玉起身见了礼,说道:“俭四哥怎地这会子来了?”
“饭后胡乱溜达,不想正瞧见林妹妹。林妹妹这是”
黛玉指了指花草,说道:“这一株似乎是虞美人。”
李惟俭瞧了一眼,笑着说道:“这却不好说了。许是虞美人,许是阿芙蓉,总要待其长成开花了才知晓。”
黛玉便颔首道:“是啊,小时瞧着都是一个样儿,谁知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儿呢?”她看向李惟俭,眉宇间挂着解不开的愁绪。
李惟俭心下明了,林妹妹这会子有了烦恼呢。
第130章 别说了别说了!
李惟俭俯身拨弄了下花枝,笑着说道:“道可道、非恒道。这世间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便是林妹妹,比之去岁,不也变了吗?”
黛玉张口欲辩驳,却又发觉好似辩驳不得。去岁她还不曾有如今的心思,只想着每日家能与宝玉好生耍顽。今年却又不同,来了个宝姐姐,又来了个俭四哥。
前者心思深沉,几次三番挑拨,黛玉冰雪聪明,又怎能不知?奈何宝玉不争气,那些挑拨的话语无一不是真的;至于后者,知她懂她,却又好似迷雾一般摸不清、看不透。
忽而想起雪雁的话来,黛玉心下羞赧,便埋了螓首不曾言语。
李惟俭拾了石子随意丢弃一旁,说道:“我以为尘世如旅途,我与林妹妹皆为旅人。有的人起初陪在你左右,可走着走着就散了,他有他的去向,你有你的目的。从此大家天各一方。”
“有些伤感呢。”
“呵,那就说些高兴的。路上总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旅人,会陪同一直走下去。或为友人,或为伴侣。”李惟俭起身,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黛玉:“这些人,才是陪伴终身的人啊。”
黛玉若有所思,随即屈身一福:“多谢俭四哥开解。”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谈不上,不过私下的感悟罢了。以林妹妹的聪慧,料想这些道理早晚都会知晓。”
黛玉心下欣喜,口中却道:“我才不如俭四哥夸赞的呢。”
李惟俭笑着没继续,转而道:“林妹妹怎地想着来小花园游逛?”
不待黛玉言说,一旁的雪雁就笑着说道:“俭四爷,我们姑娘听了四爷的话,每每饭后都会散一会子步呢。”
“要你多嘴。”黛玉嗔了一句,旋即道:“俭四哥的法子极好,我这些时日胃口好了许多,也不曾积食。四哥几次三番襄助,我都不知如何答谢呢。”
“林妹妹这话就过了。我先前也得了林盐司屡次襄助,若按林妹妹这般说,我岂不是也不知如何报还临盐司?”
黛玉莞尔。虽说这会子与李惟俭说得投机,可心中总想着雪雁说过的话,因是倒是羞怯多了一些。抬眼瞥了一眼,便说道:“俭四哥,我要回去了。”
“好,林妹妹慢行。”
黛玉颔首,与雪雁朝着后楼方向行去,临出小花园,她略略驻足回首观望了一眼,便见李惟俭好似她方才一般,蹲踞在那一株虞美人前,嘀嘀咕咕也不知说着什么。
这是在学自己?好似也不是。俭四哥这人,真真儿想不透是何心思。
出得小花园,见四下无人,那雪雁就道:“姑娘往后还是多跟俭四爷多说说话儿吧。”
“嗯?”
“姑娘与宝二爷说话儿,总是有好有坏的,三不五时的还会气恼一遭。倒是跟俭四爷说话,全都是好的时候呢。”
黛玉心下思忖,好似果然如此?只是她心下有些不妥帖,总觉得她与李惟俭之间好似差了一些什么。可差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或许,还是相处的时日有些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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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上小院儿,晴雯自正房里出来,停在房门前朝外观量了几眼。外间已是黄昏,李惟俭去了小半个时辰,如今还不曾回返。
晴雯心中原本就有些气恼,怨着李惟俭屋里头拢着四个丫鬟不算,偏生外头还要招惹那不要脸的狐媚子。那外头的狐媚子有什么好的?
俭四爷总说她年岁还小,晴雯低头瞧瞧,哪里就小了?俭四爷若真的想,她……又不是不给。再说大老爷这两日方才梳拢了个丫鬟,年纪比晴雯还小上一些呢。
这般胡乱思忖着,内中传来‘啪’的一声,莹得意道:“诶嘿嘿,又打死一只!”
晴雯转头,就见莹摊开巴掌,其上一抹血色。瞧着那蚊子,晴雯顿时觉得脖颈痒痒。抬手挠了下右侧脖颈,晴雯蹙眉道:“这入了夏,蚊子愈发闹人了。”
香菱就道:“可不是,昨儿闹得我小半晚不曾安睡。刚要睡着就跑来在耳边嗡嗡,我干脆卖了胳膊,寻思让它咬上一口也就是了,结果这蚊子偏要来耳边吵人。”
晴雯就道:“总这般也不是法子,一会子提前挂了蚊帐,我去库房寻一盏灭蚊灯来。”
莹立马道:“多寻两盏,西厢里蚊子也多。”
“省的了。”晴雯应下,干脆朝着东大院库房寻去。心中却想着,俭四爷去了小花园,说不得待会子能遇见呢。
她一路沿着夹道而行,转过角门,绕过东大院,多走两步经过小花园,偏头一瞥,便见李惟俭与红玉蹲踞在凉亭里,一人拿着跟树枝正在地上拨弄着什么。四下瞧瞧,不见林姑娘,更没旁的狐媚子。
仔细瞧了,才瞧见李惟俭是在拨弄地上的蚂蚁。晴雯掩口失笑,想着俭四爷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儿呢。
心中气恼稍减,晴雯抬脚朝着库房行去。到得库房前,与管事儿的婆子言语了,那婆子便递过来两盏灭蚊灯来。晴雯提着灭蚊灯正要回返,迎面便撞见了二姑娘身边儿的司棋。
晴雯心中本就瞧不上司棋,因是只是略略颔首便要错身而过。那司棋同样颔首,遥遥便冲着吴新登家的说道:“吴嫂子,可还有灭蚊灯?这会子蚊子闹得厉害,我们姑娘昨儿夜里被叮了两口,痒痒了一整天呢。”